第33节
出门吃饭,转换阵地的时间,令嘉和她刚才的队友搭上了话,对他的技术给予了高度赞扬。 这人叫霍崤之,听牌桌上旁人聊天,他似乎是傅承致在伊顿中学的校友,生得极英俊,气质也沉着,安静黑沉的眼睛看上去就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霍崤之对令嘉态度还算和善。 面对夸奖,他也没什么情绪起伏,手插西裤兜里,边走便回道,“这不算什么,我太太桥牌打得比我厉害。” 没想到这个人年纪轻轻已经结婚了! 令嘉一向对自己擅长领域又比自己厉害的女孩子充满钦佩,只感慨,“你已经够厉害了,她比你还厉害,真希望以后有机会也能和她打牌。” 年轻男人才笑了笑,还没开口,远处在跟席霖说话的傅承致已经回过头来,唤她。 “令嘉,你磨磨蹭蹭在做什么?” 女孩鼻子里冒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哼声,不情不愿地迈开步子跟上。 傅承致跟席霖聊的,正是早上令嘉和周伍的讨论内容。 席霖听明白后,意会点头,“小事儿一桩,手底下人没管好,我会解决的,角色还给令嘉,改天让常玥上康纳给meimei道歉。” 令嘉走近,没料这事儿竟然简单到靠他这么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解决了。 傅承致看她一眼,“刚跟崤之聊什么?” “烦死了,你怎么连这也要管。” 话惯性带出口,又在他的眼神中声音渐弱,干巴巴回,“他说他太太打牌比他厉害,我说希望以后有机会能跟他太太打牌。” 傅承致看她的眼神稍微有些许异样。 “怎么了?”令嘉察觉不对。 “他太太已经去世了。” 令嘉后知后觉捂嘴,“那我说错话了吗?” “他不会因这个跟你生气。” 傅承致拉开餐椅,示意她落座,“但你以后最好还是离他远些。”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傅承致十分干脆驳回她的疑问。 令嘉常对弱者同情心泛滥,尤其是这类她能感同身受的事情。 傅承致当初也就抓住这点让她降低戒备,自然不希望令嘉也拿同样的点对别人放下心防。 晚餐大概持续到院子里亮灯。 令嘉又不能吃多少,别人聊工作,她一个人像朵壁花儿坐得百无聊赖,直到周伍打来电话终于有借口起身离席。 电话才接通,“meimei,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水塔天鹅》的剧组给我来电话了。” 令嘉心跳加速,“他们没找到其他合适的女主角吗?” “试镜到刚刚才结束,我说什么来着,白花功夫,比你会跳的没你会演,比你会演的没你漂亮,嘿嘿,定了明早到公司签合同,你好好睡一觉,咱明天精精神神地把这事儿敲定了就进组。” 令嘉兴奋得心里要放小礼花。 这下就算傅承致不回伦敦,她也终于可以离开s市进组啦! 回家的路上她差点哼起歌儿来,才进门就跟傅承致通报,“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去拍戏了。” “拍戏这么让你感到快乐吗?” 傅承致没回头,解开领口的扣子,将外套递给迎上来的佣人,用冰帕子擦了擦手。 他晚餐时喝了不少,此刻身上带着微醺的酒气。 “对呀。” 拍戏快乐,赚钱快乐,能和他分开不要住一个屋檐底下更快乐。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撒谎可不是好习惯。” “我才没……” 她话回到一半,猛然想起,今早就是在这个位置,她撒谎说自己不会打桥牌来着! 傅承致半垂着昳丽的眉眼,细细将十指每一个缝隙都擦干净,然后面无表情将帕子扔还给佣人,叫人拿了副牌。 他就在沙发那儿坐下洗牌,然后冲令嘉招手,示意她过来。 客厅的灯光璀璨明亮,却映得他挺拔的鼻梁和眉骨十分冷硬。 令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害怕,背着手下意识退了一步。 “我再说一遍,过来。” 像是四肢都被人串上了线,令嘉不敢不动,僵硬地驱动身体朝他面前走,刚才接戏的欣喜已经全都不翼而飞。 傅承致终于放缓语气,温柔道,“你知道,虽然我已经习惯了谎言,人人都对我撒谎,但你不可以的,令嘉。” 他越温柔,令嘉越觉得可怕,她背后的指尖无措地攥紧风衣系带,强作镇定,“那你要怎么样?” 他抽出筹码,将洗好的牌放在桌面。 “lndian poker,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的筹码先用光,就接受我的惩罚。” 令嘉心中一凛,她忽然意识到,隐患从自己早餐开口回答时就埋下了。 傅承致也许早知道她会打桥牌,聚会上无论她输还是赢,结果都是一样的,回家都要接受他的审判。 令嘉的世界从来黑白分明,说一是一,第一次真切地感受,眼前的男人心机城府可怕到她无法想象的地步。 眼前的牌局,所谓给她的机会,无非是想要在绞杀猎物前,欣赏她在懊恼、痛悔中最后的挣扎而已。 “抽牌吧。” 傅承致将扑克推到她面前,他发话的样子,像极了恶龙张口露出獠牙。 令嘉咬紧牙关,压下来自心底的恐惧和震颤,反手将扑克推回去。 “你先。” 她怕傅承致洗牌做手脚,挣扎的姿态再难看,令嘉也不可能就此放弃坐以待毙。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没有错。 玩扑克对赌游戏,社科人文专业的令嘉起码差了银行家出身的傅承致一百年道行。 他的工作环境充满了数字报表金融曲线,人生也正由无数次大小赌博组成。 令嘉心中的弦越绷越紧,越绷越紧,直到五分钟后,输光手上最后一张筹码,那根弦终于断了。 气氛已经紧张到极致。 她知道自己扔下牌的手在下意识打颤,干脆破罐子破摔站起来,绕到沙发后与他拉开距离,远远对峙。 大不了就豁出去。 “你要给我什么惩罚?” 说这话时,令嘉的指尖甚至已经触到了风衣口袋里的拨号键。 傅承致却仿佛没意识到她的敌意和小动作,姿态从容起身,“跟我到书房来。” 总算不是跟我到卧室来。 令嘉没有意识到自己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咽了口唾沫,在背后的风衣上擦掉掌心的冷汗,将手机握得更紧一些,远远跟着他上楼。 直到傅承致将一本书扔到她跟前的桌子上—— “抄吧,笔给你,抄完再去睡觉。” 令嘉完全愣住了,她想过十种一百种傅承致的惩罚内容,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个,她在学校的时候都没被罚抄过。 错愕伸手,将书翻到正面封皮,才发现这是一本伊顿的校规。 “我为什么要抄你的校规?” “总得给你些教训,让你记住对我撒谎要吃苦头,或者你想抄其他?” 傅承致的视线落在书柜上,似乎真的开始考虑她的提议,那里任何一本书都比这校规来得厚实。 令嘉忙抢过笔摆手,“我抄。” 她拿着纸笔在傅承致办公桌不远处的会客桌旁坐下来,这桌子高度很矮,只能扔个垫子坐在地毯上。 傅承致已经打开电脑,开始处理一天累积的公事。 翻开书第一页。 这校规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像是被翻过很多次,陈旧,书皮也开始发卷。 令嘉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会把中学校规随身带到现在?” 傅承致翻开文件的侧脸没有抬头,“这本校规第一次教会我,不想遵守规则最好的办法不是抱怨,也不是螳臂挡车的反抗。” “那是什么?” “找到这社会运转法则的人,才有资格制定利己的规则。” 第30章 chapter 30 傅承致的书房很大, 非常空旷。 整整一两个小时,令嘉埋头只能听见自己一个人唰唰抄写的声音,在这个键盘几乎代替手写的年代,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高强度地动笔了,大约抄了二十来页, 中指和虎口已经因为握笔被磨得隐隐作疼。 太长了, 这样下去得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写得完。 令嘉想哭,但又不敢讨价还价, 只能撑着眼皮喝了口咖啡,停一两秒歇歇手。 挂钟上的分针又转了半圈,书桌前的傅承致还在伏案工作。 都是凌晨五点起的床, 人家一整天下来还精力充沛, 她却又困又累,越写越慢, 为免自己睡着, 小声抱怨, “傅先生,你们学校破规矩可真多。” 傅承致正在思考,闻言抬头,远远看过来。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台灯的光晕中,只勾勒出他的轮廓和侧脸, 男人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橱前, 有种孑然孤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