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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选一

    他们终于都说了实话。

    贝贝拗不过彭程,她只能紧紧的搂着他,撑起他的身子,让他多少能少疼一点。

    车一抖她就抱紧他,两个人一起闭眼,贝贝的两条胳膊因为过分用力酸疼了,彭程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衣服湿答答裹在身上,连姑娘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终于辗转了三趟车,晚上七点多,他们回到了城里。

    城里是城里,城里也不是收容所,年初三,连小旅馆都还没开业。两个人下了车,走了好远,也没有找到可以投宿的地方。彭程穿着的拖鞋尽管是棉质的,也早已经湿透了,他冻得直打哆嗦,精赤溜的站在雪地里摇晃,贝贝抱住他,但那无济于事,她只能哭泣。

    姑娘是真哭,他就有这舍命陪君子的劲儿,贝贝哭,他就凑过去抱她,颤抖着抱她,试图用最后的那点残余的力气来保护她。前面一家24小时的超市亮着灯,贝贝让彭程去那里等她,她自己出去给他找地方住,可他硬是不肯。

    “我肯定回来接你,我自己去找,你这鞋不行,你看你冻得。”

    “我跟你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彭程蒙眼闭耳,无论姑娘说什么,他就只这一句,不由分说,像只攀着大树的藤子,缠住他的女孩儿。

    “我不走,我一会来接你,你别跟你是疯子我是傻子似的行不?”贝贝在他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把,小伙子却只撩了一下眼皮。

    “我不,我就跟你一起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他啥也不听,偏执极了。再没有别的办法,贝贝搂着彭程在大雪的东北,空旷的火车站广场上来回穿梭,找到宾馆的时候,她的头发被融化在头顶的雪弄得湿淋淋的,滴滴答答的掉落,彭程已经再抬不起腿了。

    ——

    把他扶上了床,屋子里暖和极了,烘烤得身上像针刺一样痒痒的,这宾馆对得起它的售价,贝贝花了差不多半个月的工资,只能在这里住上一个晚上。彭程烧得厉害,睁开眼便头晕恶心,呕吐让他的伤口更加出血,但他仍旧死抱着她的身子。

    “我去买点药,你在发烧。”姑娘侧倚在床上,轻柔的劝说他。

    “我给你讲个故事,我讲完你再去,到时候你不回来,我也认了。”彭程头低在被子的下面,他胳膊上的肌rou紧绷着,血管露出了青绿色的痕迹。

    “我买了回来咱俩慢慢讲,我一定回来,好吗?”她摸着他的头,哄劝他。

    “我不。”他任性了,没人能指责了他了。

    贝贝长出了一口气,狠狠的在彭程的脸上亲了一口:“会死人的,我一会回来,一定回来,去买药,行不?”

    ——

    转了一大圈儿回来,贝贝蹑手蹑脚的打开门。彭程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他的胸口被血殷红了一块,也已经凝固了,那块儿衣服变得僵硬。姑娘伸手探了探他的头,他烧得扔很厉害。尽管她已经很轻了,只这一下,他也还是醒了,一伸手就拽住了她的胳膊,他机灵的眼睛一开一合,许是灯光太亮,他只看了她一眼。

    “咱俩得去医院,你还能起来吗?”贝贝说着拨开药盒,抽出药瓶:“先把退烧药吃了。”

    “我不去。”彭程耍起赖了,他撑着坐起了身子,从身后圈住贝贝的腰,趴在她的背上,贝贝感觉他似乎是吐出了一口气,身子便瘪了下去。

    “彭程,你伤口又出血了。你别抱着我,你趟下,咱们吃了退烧药得去医院了。”

    贝贝一动不敢动的撑着他的身体,她感觉他的气息吹在脊背上,尽管细弱,却很均匀,他仍旧只是一句:“我不。”

    他抱着她的双手交握着扣紧,生怕她不知道他有多坚决:“媳妇儿,如果不是这次手术,我是不会让你看见他们的。可如果不是这次手术,我也不会认他们,我也不配站在你的身边,告诉所有人,我要做你的男人。”

    贝贝感觉眼睛模糊了,彭程趴在她的背上,他很疲累,他碎碎念念的嘟囔着:“媳妇儿,我真的喜欢你,爸爸mama没有你了,也许他们还会活,我可能就真的会活不了。”

    “嗯!”他等她,她便只能答应,接着她听见他满意的笑了,气若游丝。

    “彭程,行,咱们不去医院了,我听你说完,咱们先吃药好吗?吃了药,你慢慢跟我说?”贝贝哄着他,他却不为所动,她感觉他在身后越来越热了,像个燃烧的火团,像是要把自己最后的能量释放出来,他慢慢的朝下滑,气息都留在她的身上。

    “我不吃。”他松开了手,棉质睡衣又一次被汗水浸透,胸口上的血迹变得软了,更大了一圈儿,干巴巴的嘴,薄薄的嘴唇一丁点儿血色也没有,他看她,佯装没事儿人的样子:“没事儿,媳妇儿,我皮实着呢!我自己知道,死不了的,你别害怕。”

    他拽过贝贝,不让她去倒水,他板正她的身子,他不想再躲藏了,他认真的看着她,他舍不得,他那眼里的无助是那般的真切,贝贝自己都不敢相信,对于他,她能有这般的重要。

    他有些绝望了似的看着贝贝的脸出神儿,伸手在她的脸上摸了摸,他是真的真的舍不得她。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用力咽了口唾沫。

    ——

    “他们是生我的父母。”他似乎很不愿意说起那两个爹妈,彭程的下颌轻轻一歪,像是咬着牙,那是恨吗?那两个人朴实得让人没法恨得下去。

    ——

    “我小的时候,生下来就这样,听说我天天哭,我爸就找了个人给我看事儿,那人说我不是他们家的孩子,他们俩命理就一个儿子,倘若留下了我,俩孩子就得死一个。”

    他咽了下口水,许是想起了什么,他不说话了。

    “我舅舅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说我那时候就只认我养父,他抱我,我就笑,别人抱我,我就哭,然后他们就带我走了。”彭程哽咽了,他仰着头,闭了下眼睛,手仍旧掐着姑娘的胳膊,喉结上下窜动,嘴里干涸得难受,他掐了下眉头。

    “是我养父救了我,对吗?为了他我也不应该认那些人对吗?”彭程问她,问得贝贝无言以对,她心里觉得,那对愚昧的父母,只是不想两个孩子里死了一个,她不理解彭程的恨是怎么来的。

    “我们喝点水吧!”贝贝轻轻的扯了扯胳膊,她想抽出手臂,彭程却拽得更紧了。

    “媳妇儿,你还不明白吗?”他灼灼的眸光看她,似乎已经出尽了手上所有的筹码,唯剩下最后的挣扎了。

    “没有。”贝贝不是不动容,她只是……她必须做点什么了。

    “程程。”贝贝的心被他的渴望揉碎了,她伸出双臂,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身体:“我弄点水,你把药吃了,求你了,听我的话好吗?求你了。”

    “不要,不,你听我说完。”彭程又说起今天见到的那些人,他有些语无伦次,那都是他的血亲,就连那个地缸高的孩子也是跟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侄子。

    “他们都比我跟我jiejie更亲,可我心里觉得我姐更亲,我jiejie叫程丹,小时候,她跟别人说我是她的亲弟弟,其实我到她家的时候,她都五岁了,但她不让别人说我,别人多看我一眼,她也不让,我姐人可温柔了,但是谁说我坏话,她就打人家,她长得可好看了,她总带着我上课,让我坐在她的腿上,坐得腿都麻了,她也不会放下我,谁也不要指望说我一句。”他骄傲了,提起了他的jiejie,他看起来更开心了些。

    “那你说的mama是今天那个女人吗?”贝贝扯了扯头,没什么用意,大体只是个习惯,但彭程却看懂了。

    “不是,我妈我说的是我养母,她对我可好了,有时候她也打我。我小时候特别作人,我妈都不生气,我总不回家,我妈就到处找我,问我的朋友,看见咱家小彭程没?”他捏着嗓子,尖厉的声音学着母亲喊孩子的样子,把贝贝逗乐了。

    乐了好半天了,呵呵呵的,贝贝这才发现他并没有乐,他只是微微的咧开嘴,像是要笑了,可是没笑出来,也许他看见她乐,乐他最悲伤的往事,他便要哭了。姑娘赶忙岔开了话题:“嘿!,你怎么作人了?说说看?”

    彭程挣扎着抽了抽鼻子,笑一个给她看:“我想要什么不给我的话,我就闹呗,我就把我妈的毛线团扯开,扔得满地都是。使劲蹦跶,拽着她我就哭,不给我我就哭。”

    “那你妈不打你啊?”

    贝贝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下,算是个小小惩戒。彭程抬起头,回忆起母亲,他像是吃了块糖果:“不。”

    他望着房顶,哼唧了一声:“其实我不知道我不是她的亲儿子。”

    ——

    “媳妇儿,我是真的喜欢你。”他顿了一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从不逃避问题,他看着她的脸,这便让贝贝无从回答了,她不能撒谎说喜欢,也说不出口不喜欢。

    “没事,不重要,你不喜欢我,那我也喜欢你。”彭程没多等贝贝的回答,总之也是等不来的:“我要是不能娶你,我就去你家,给mama当儿子去!”

    “当儿子?我妈可没有你这么死皮赖脸的儿子。”姑娘总算是轻松了,他从来不会为难了她。

    “媳妇儿,到时候你找对象要是对你不好,我就去教训他。”

    “凭什么?你怎么教训人家?”

    “嗯。”彭程哼了一声,像是那姑娘小瞧了自己:“但是现在还不行,现在我还是你的男人”

    贝贝又拍了下他的胳膊,昵瞪了一眼,也不再回答了,这尴尬的问题,就这样无疾而终。这段两个人恋爱中最无关痛痒的话,确是敲开了贝贝心的那一句,他们都没有机会实现对话中说的那段故事,两个人都没有。

    她拿起药,递到彭程的嘴边上,好一阵子,他也没动,就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谁都不愿意退让。终于他低头把药吞进嘴里,贝贝又拿起水让他顺下去,他抿了一口水,看着她把水放回到桌子上,又转过头来,她轻挑起眉毛,微笑了。

    ——

    突然彭程扑了上来,他搂着姑娘的脖子把她按在床上,细白的手指死死的扣着她的胳膊,狭长的双眼在压过来的那一刻微微眯紧,低头含住了她的嘴。他用力的咬她,贝贝张口刚要说话,他便把药顶进她的嘴里,然后坐起身子,认真的看着她苦得直打激灵,他偏满意的笑了。

    药外面的糖衣已经化开了,齁苦齁苦的,贝贝吐都来不及,苦得又打起嗝来,彭程端来了水,他终于是发现事情闹大了。

    “媳妇儿,我错了,我是合计让你记住我,让你记住我亲过你。”

    ——

    第二天一早,趁彭程还没醒,贝贝去楼下的肯德基卖了些吃的,再回来时,他就不见了。

    客房的门是打开的,他身无长物,能去哪里?

    她放下东西,腾出手来伸进裤兜里,掏着手机。突然一条细弱的胳膊从身后绕过她的腰,她眼睁睁看着三根白皙的手指盖住自己的双眼。

    躲,便一定会弄伤他,于是她平淡的喝令道:“马上松手。”

    彭程嘿嘿笑了:“媳妇儿,你咋知道是我的呢?”

    贝贝也不说话,只转了个身,伸手探了他的头:“以后别老媳妇儿媳妇儿的叫。”

    他嗯了一声,但是并没往心里去,也没改口。彭程坐在贝贝对面的床上,抬头看着她把蛋堡递给自己,然后开始打开粥盒的盖子。他仍在发烧,只比昨晚好了一些,脸色也正常了,伤口虽然出血好在也没有再扩大。

    “媳妇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是不是好点了。”他把脸凑过来,凑到她的眼前。

    似乎吃的有点猛了,他使劲儿的咽了一下,他细长的脖子白里透粉,除了有个喉结都跟小姑娘一样,应该是噎住了,食物在脖子上,鼓出了一块。

    贝贝忙拿来了水,给他喝了一口,且算是导上了一口气:“我昨天中午开始就没吃东西了,媳妇儿,你真好,如果你嫁给了别人,那我就给你mama当儿子去。”他又一次表达了对母亲这个词儿的渴望,让人误会的渴望。

    “我妈可没有你这样,长得跟发芽葱差不多细的儿子。”贝贝接过彭程的水杯,放到身后的台子上。

    “那我也是她儿子,这现在不就有了。”他不乐意的辩驳着,像是一切都成了真事儿似的。

    “那行,那你当儿子吧!”

    “不是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咱俩肯定不成了的。”彭程把最后一口蛋堡塞满了嘴里,泛着眼皮瞪了姑娘一眼,话说的含糊不清了。

    “现在就肯定了。”

    “那不行,你还能不能玩了,你这么唠嗑我可又出血了。”

    “这么好使吗?那血说出就出呗!”

    “嗯!”彭程呵呵呵的笑了。

    那之后,他再也不提当儿子的事儿了,她送他去坐回家的长途客车,临上车前,他走过来,抱着姑娘的身子。

    “媳妇儿,我走了,你等我养一养我就回来。”

    “嗯!”贝贝哼了一下。

    “我可信了。”

    “嗯!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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