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
歛红坊的下人是轮班制,一群上工,总有一群在休息,也难怪床位不用多。在这里的生活或许b接待客人更辛苦点,但不用面对整个社会的恶意,还算神怡。 化雨再往前走,来到一个堆满杂物器械的空间,都是厨房内的锅碗瓢盆,还有几个他不知道做何用途的厨具。更前方应当就是迎宾殿底座地基空间,那麽大的场所不断有烘炉声音暖烈,锅铲的金属碰撞声、锅炉里滚水的气泡声、油水翻炒的滋滋声、以及人们撕扯嗓子大声传递消息的吆喝。走在往宴宾殿的桥底地基,声音回荡更加猛烈,还有食物气息混杂近来,或着地底空间内本就有的恶心霉鼠腐朽味,完全让人没有食欲。 整个宴宾殿有约十五人下女分配工作,清洁打扫、烧火煮饭、挥刀切菜、备齐食料,每个人出别人无法闯入的工作区域,投入专注沉浸自己手边的工作。宴宾殿地下是一个偌大的厨房,空间也适合,这里有几条管路直接将火烟废气排出醉金湖外,不至於闷生整条地下世界。 化雨才刚探进厨间十几秒,就被持续灼烧的热气给蒸出汗水。毕竟是处理食材的地方,这里b其於地下道路显得更加乾净许多,遥望长如廊道的房间里还能有四五个对外的开口,能直接取水洗净、透气,但更多还是依赖管路丛生。总共有六架大型灶炉台,应该是泥灰突城避火材料,在间插阻热良好的中空板材,限制火处,以避免整个歛红坊烧火起来。 「你是谁?新来的?唉呦这麽丑!」一旁清洁刷地的下人注意到化雨的存在,连忙开口问笑。「这麽丑就不用化妆啦!反正这里大家都丑!」 化雨这才想到,自己从与游龙对战初始就脸妆不掉,经过一串战斗又一串急忙,现在的脸妆可能有兮月当时给他乱抹相同,说吓到人可能也是难免的。 「我是这里的客人,我想出一份力。」 「哦!是男人啊!跟刚刚那个大块一起来的吧!」 「真难得欸!大娘居然会让两个男人作客!」 「哈哈!因为是男人才来这里作客吧!那些娇贵艺女要她们下来还不肯呢!」 只是一句话起头,下人们就有好几种瓣法陷入独自的攀谈与欢笑中。但化雨目的不在此处,他无心听着他人打量自身来历,直接踏步要涉过厨房这一块油锅高热。 没人阻拦,没人告诉他什麽不可以做,没有禁忌。他就像涉渡万江的牛只,只要他敢,栖身在湍急中央休憩也并无不可。他从旁掠过每一个全神料理的艺女,那些艺女也全数当他不存在,只埋头於手边粗活。 现在处理的不是什麽高级食材,红薯、地瓜、野菜、与艺女们吃完剩下的剩料全部丢进去翻炒,那不会是什麽令人垂涎的东西,连气味都有点恶心,但这些下人们乐得开心,在不过久就是开饭时後。 好不容易挣扎出油锅泥淖,化雨站上通往大厅地基的桥底空间,就有一鼓持续吹送的风竞从遥远那端送出,b烧菜时产生的热量更暖,直要把化雨烤成人乾。涤汗如雨,在这样的暖风洗面下,化雨穿得艺服显得闷热些许,要不是顾虑这些艺女在场,他或许会把自己的领口解开,但那实在不雅。 他被热量冲得有些头晕,毛孔扩大,血液加速膨胀冲到脑门生疼,他不自觉地扶住走廊一侧,未想到一碰就触摸到木头间刻凹的导热铁片,迅速抽回,差点整只手臂被烫成烂皮,急忙吐出口水缓和烫伤处,却没有半点作用。 这是一段前往地狱的路途,白玉倾是魔头,底下的艺女即是受难的灵魂。化雨很想这麽想着,更往前深入,却听到女声团簇的合音,是一种钻进腹腔深处,激发丹田,要将整个人的神采点燃烈火,撼动灵魂的力量。 几乎是强撑着意志力,化雨再往更深探去,接触到高热的核心。在大厅地下中央是一个高热烧炉,用铜身褐铁盖成圆身,两边各有一大片鼓风板吹送动量,板子上足以占满十个下人,他们几乎是只用简单的棉布遮掩住身体,在这层高热炼狱之中采动热板,用烧胀的空气推挤锅炉,透过管线将压力分送出去。 跟化雨猜得一丝不差,歛红坊的大厅空间,正是作为水线管路的动力来源,但这不合理,大厅的压力不足以升高到兮月厢房。并且大厅内并没有能管控水口进出的装置,充其量,这个房间也只是作为心脏跳动般的存在,能将高墙压力分到歛红坊各处,推动需要促成压力机关。 另外一侧的鼓风板只有六人,上半身脱得乾净的抽刀客以一人之姿,顶替五名下人,与另外五名合力踩动硕大的鼓风板。他的力气更甚,甚至五人都有些承受不住他踩动得力量,可以直站在上面欢腾。 整栋大厅地房就像是个机关堆满的空间,除却维持火炉高压,周围空旷还有一团木制机具,跟大厅内翻牌的机关有些相似。每受着机关牵引翻转过来,就会有铃声清脆在管路内跑跳,一路铃铃配着下人们和歌,然後就有女工回应机关,在把铃声传到另外一个房间内。 化雨没有过去朝抽刀客打招呼,他不叨扰抽刀客卖力的工作,同样地,他自己也还有更重要的事务。中央烧炉跟大厅结构相似,有五条桥道通往歛红坊五叶花瓣岛屿里头,化雨不自觉朝着兮月厢房的方向走去,左拐进所有艺女们休憩的空间,他离整个歛红坊的谜底只差一步。 走入拱起的基桥底座,能感受到四周管路爬满水路流通。好像在湖底游泳似的,也像山林河流推送,他顺着流水渐缓大厅里呼出的高热,来到另外一边的宽敞空间。这里的结构与大厅无异,同样的机关配路,一有铃响,女工便回应呼唤地按下对应房间的机关按钮。 化雨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第一次压上水口时,那木板背後深重的机关响,便是要将讯号传递到地底炉室,然後竹杆伸出,是来自地下的回应。炉室最深处也有一枚锅炉,b大厅地底的小型许多。化雨一眼认懂为何水路有足够的压强能一打五米高,这是双重压泵。透过大厅锅炉烧出来的热气推动各个岛屿基底的小型锅炉,再进行一次加压。 如此简单的结构就解决了所有问题,化雨怨恨自己居然没有想到。 如此小的锅炉在能量转换上并不是特别理想,除非有无限能提供的能源与人力——正如歛红坊。醉金城表面的所有优渥明亮,全是堆积在底层这些下人们的辛劳换出来的。 根本没有什麽全机械搭乘的水路,机器没办法判断太多事情,因此才有各个女工,不端上明目,在暗地里默默地支撑整个歛红坊运转,从餐肴、到沐浴、到整个歛红坊内的一角一隅,大娘是拥有这只不能见光的军队,才能握有掌控整个歛红坊的权力。 白玉倾……真是个可怕的人。 简单一轮游走,化雨却还是没找到想要寻得的重点——古明画师叔。唯有可以确定一件事,这麽庞杂的地下世界机关,没有经过百丝脉之手是不可能造出来的。艺女下人们娴熟地c纵机具,大概是古明画不知道为何躲藏於歛红坊地下密室内,然後一手一手慢慢扩建出整个地下皇宫,白玉倾刚巧当上大娘,便吩咐歛红坊的下人女工们协助古明画完成宏图,因此习得使用机关的方式。 应该会有足迹的,应该会有,属於百丝脉的工作空间。 从室内接通的一枚空管路突然发出一震如同笛管吹音,声音不大,但能从单调的机关杂沓声中明显听出不同。下人们很自然地分成两队,一队要朝着大厅移动,一队继续留守。化雨很识趣地让开了道,女工们全然当他不存在,嘴上挂着一整天的辛劳与疲惫,那承载弧度的弯线却津津有味的议论着今天晚饭。 晚饭吗……化雨想起刚落来地下世界的时刻,他在舞厅地下看到一枚艺女的工作,就是针对那些空管路发送讯息。看来刚才简单的铁管气音,便是一天吃饭修整的讯号。 有旁人提醒,他的身体才开始感受到饥饿,快速视察过厢房地底没有其他可疑机关暗道,化雨识趣地调回了头,他也不能乾让兮月在那里照顾九岚。 回到大厅地下,锅炉内的人们却没有收到笛音似地,全数还在卖力踩踏鼓风板,抽刀客全身狂汗油亮,很得周遭女工的赏识,大家乱语笑成一团,那都是湖上风光看不见的奇景。 化雨没有停留,跟着一群下人们又在回到迎宾殿地下的厨房空间,下人们井然有序地从两边狭小开口的门板出去,打捞湖水清洗自己整日劳作肮脏油w的手指。厨间依旧一人不缺,全都投入在卖力的「食」之作业。 匆忙赶回九岚病榻旁边,经过卖力奔波、挥汗烘烤,他现在的艺服已经全沾染上地底世界的味道,有些难闻。 「抱歉婉儿,回来晚了。」 婉儿侧坐守在九岚床边,拿着针线出来缝制艺服,没有半点怨言,只是温暖笑过。她用手摸着额头,然後手背轻碰两眼,在下巴前面划过一道柔软的弧线。 「呃……我……」 才想起来化雨看不懂手势,婉儿放下衣针,在化雨游荡过後脏黑的手里写下:有找到吗? 「没有,我不太熟这里的结构……」 吃饭吗?饿吗? 「嗯……我听到信号才回来的。」 等。 这次换婉儿迅速跑开,不给化雨回应时间,留下针线与床上的九岚。饿吗……看着九岚这个难受模样,自己也不会有多少食欲的吧。他还记得,在百丝脉受难之後,他与她回去整理收拾,却在看到那幅屍骸惨样後随即吐了出来。 婉儿抢了一颗红薯与一颗饭团回来,递给化雨。化雨记得,他们刚到歛红坊那晚,九岚也是不知道从哪里生来红薯与饭团的。 吃饱了才有力气。 化雨向婉儿道谢,刚接过炽热,说也奇怪,他的嘴舌自动张和,不管环境脏w难闻,一口咬在那只有米粒的饭团中央,扑进热气与咸。明明不是什麽山珍海味,他却吃得有些感动,米饭中的咸味,是苦中作乐的咸;红薯中的甜味,是人情烘暖的甜。 「婉儿,谢谢你。」真挚的道谢,化雨完全忘记自己双手中拿着食物,婉儿并没有办法回声,只是简单抿抿嘴唇带有羞涩。「我会努力学懂你的手势的。」 婉儿抽空出右手,竖起拇指抖动两下,化雨觉得,那应该是在说约定好了。 「你们平常都这样生活的吗?」 婉儿微微颔首,手里却不如羞赧姿态的勤快缝补衣线,那是训练许久後的身体记忆,不需要脑袋也能接续着工作。 「这样的生活……你开心吗?」 婉儿没有停下手边工作,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化雨,应是在想。想有几秒,她回神过来送给化雨一个笑颜,那是肯定。 原来如此……化雨又狠咬一口咸饭团,那让他刚被蒸出体内的盐分得到补充,他三想下把饭团肯个精光,这下子他明白了。他明白为什麽九岚会那样告诫他,如果没有希望,那不如让婉儿享受片刻的安宁。 待在这个地下世界中,她不会受到欺侮,这里的每个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长得不好看、手脚残缺、声线难听、学不会仪态舞蹈、没大没小。这样的空间却养成彼此包容,彼此互助的姿态,甚至每个人都能看懂婉儿b划的意思。在这里,他会过得b地面世界任何一处都还要开心,因为有一群懂得什麽是包容,懂得什麽是尊重的人陪伴着。 原来缺乏尊重心态的是自己啊…… 总是想着婉儿需要帮助,歛红坊应该在待他们好一点,这才是一种最深刻的成见,化雨笑过。 「婉儿,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点头摇头即可,不打扰的,可以吗?」 婉儿很快缝补掉艺服正面破损,翻面继续检查,专注地点了点头。 「你是否见过,一个同样c使着机关术的男人?」 婉儿点头。 「他还在这个地下世界吗?」 婉儿摇头。 「他离开了吗?」 婉儿摇头。 化雨憋足一口气,排除这两个选项,也只有那一种可能。「他死了吗?」 婉儿暂且放下手边的工作,怀着抱歉的情意,朝化雨缓慢地点头,然後又继续缝补破损。 「是吗……」化雨只是凝滞一会儿,很快又从悲伤之中恢复过来。 死亡这个词汇,已经接近到习以为常。他往左後撇去,看着床榻上九岚侧卧的睡颜,那是一条与死亡挣扎中的性命,如同蚍蜉虫类摔入水中,奋力挣扎要游回岸上。他是如此煎熬,在旁人看来却是如此宁静。 「那麽……婉儿,那位同样使着机关术的人,有没有在这个地下世界……建造自己的工作室什麽的?」 婉儿大力点点头,刚要b划什麽,却被突然进来的女工人潮给打断。 他们是休息足够的,精神饱满的一员。挤过右边廊道,朝着大厅地底的机房深去。气笛声暂且暖响,非常非常细小的,从机房身处传来,看起来是要换班了。 「你知道在哪里吗?」婉儿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化雨急切的後掌放在肩膀轻摇。「你能带我去吗!」 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婉儿有些无助地瞟向一眼卧榻中的九岚,就把化雨刚激动的热情全炸消散。确实,如果没有人待在身旁照顾九岚,处理他随时可能迸发的症状,那只会让九岚更陷危险。 「或是,你跟我讲位置就好?」 婉儿再放下手边工作,牵起化雨手掌,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写了下来:都……是……机……关…….进……不……去…… 「是指有机关锁?」 怀抱着歉意,婉儿大力颔首,然後写下:先生死掉後,没人能进去。 「说不准我可以。」化雨两眼放亮,百丝脉的机关锁,要能抵挡外人简单,抵挡内门中人可就不容易了。如果古明画在这地底世界,都需要建一个有机关锁的工作室,那必定隐藏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那里,他可以找到工具、可以帮助昏迷的九岚活得长一点、可以精进自己的机关技术、可以—— 「雨哥!」抽刀客爆吼的声音从桥底廊道的另外一侧爆吼,传在室内回荡好几声响,足把婉儿吓得扎破自己指尖。化雨还看到对床已经熟睡的梨钰,也因为这阵爆吼而颤动惊醒过来。 「抽刀客,这里声音回荡,你小声点。」 「抱歉,雨哥,我回来啦!」抽刀客打着赤膊,经过凶狠提醒,转成气音悄悄回到休憩间,身後跟着一群都是刚刚轮班歇息的下人们。 「辛苦了,去拿点东西吃吧。」 「雨哥!他们说我可以拿五人份的食物,你要不要?」抽刀客哑着嗓子说话有些可爱。不知道踩了鼓风板多久,但仍是活力满溢,一点都不像个累人乾。健壮的肌rou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漂亮的光线,不谈一身汗臭的话,是有十足男子气慨。 「抽刀客,你多吃点,劳烦你了。」 「那要帮岚姊拿吗?」 「呃……不了,我想她应该没办法吃。」 「好!」 化雨本还想让抽刀客守着九岚一时,经过刚刚简单对谈,很快又打消这个念头。如果真的给她看守九岚,不知道原本好端端的一个人会被她整成什麽样子。他可以在脑海中想向抽刀客拿着饭团与红薯,凑到九岚嘴边想要帮助她进食的蠢样,不免觉得有些危险,又有些好笑。Χdyъz.cōм(xdyB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