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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苑林说:“这二者是博弈的关系吗?” “是相辅相成。”梁承同答,“我曾经丧失全部信心,认为命运剥夺了我当医生的机会,我再也没资格拿手术刀。后来我跟它和解了,现在我每一天都在和它抗争。” 乔苑林问:“和解的契机是什么?” 梁承松开手,掌心朝上:“是因为一个人对我说,我不是坏人。” 咔哒,乔苑林按下“停止”键,目光垂在录音笔上。录到这里就够了,他已经想好了采访内容的核心。 梁承打了一声哈欠,摊开的掌心被乔苑林放上一粒薄荷糖,压着感情线的小分叉。 在医院泡了两天,乔苑林和雷君明进行资料采集和筛选,摄影组来考察取景,节目的各项工作都在推进中。 有老人在病房里寿终正寝,家属哭成一片,护士连连安慰。同时有年少轻狂的少年在门诊撒野,被梁医生冷嘲热讽。 感谢与投诉,痊愈和死亡,无时无刻不在上演。就在采集工作结束的前五分钟,乔苑林西收获了一个令人遗憾的八卦。 医院对面的商铺很吃香,梁医生曾和一位郑姓法医合伙接手一间,卖鲜花,因审美堪忧,守着医院竟然经营不下去。转手后改成寿衣花圈,生意极好,老板成功在平海买了一套房。 乔苑林没笑死,鲜花哪有丑的啊? 人家说,主要是难听,谁探望病人送白狗花,把人气嗝儿屁了! 乔苑林笑容凝固,离开医院时都不跟梁承告别了,出门坐上车,梁承追出来,他隔窗骂了一句:“怎么没赔死你!” 下班高峰期,出租车堵在盘桥上,乔苑林将整合好的资料检查一遍,问雷君明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雷君明说:“梁医生和家属发生冲突的事情,我觉得可以加上。” 医患关系极其敏感,那件事已经结束大半年,难以复制原貌,而偏颇不正是新闻的大忌,乔苑林不赞同。 雷君明作罢,低头玩起手机。 同到电视台,乔苑林直奔主任办公室,将这两天的工作成果交上去,如果没问题就可以着手构思采访内容。 “辛苦了。”孙卓围着一只颈枕,举起文件平视,“说说。” 乔苑林立在桌前,背着包和相机,陈述道:“想围绕医生、患者和疾病三者之间的联系,梁医生为核心,展示他的治疗、心理和从医的一些想法。” 孙卓放下文件:“切入点没错,加一点新意会更好。” 新闻不是综艺,要的是真实,乔苑林问:“您有什么想法?” “听说梁医生经常被投诉。”孙卓打开手机,“小雷发给我一些资料,如果放进节目里,会非常有看点。” 乔苑林立刻说:“老大,我觉得不合适。” 孙卓笑道:“为什么?” 乔苑林按住桌沿儿,同答:“梁承是冷静,不是冷漠,他不会无缘无故刻薄病人,就算再看不惯,也会尽全力治疗。我不介意采访他被投诉的事,但应该表现的是他的态度和医生群体偶尔面对的无奈,绝非放大一件无从证明的旧事,来博眼球。” 孙卓没那么容易被动摇,问:“你想说他事出有因?” 乔苑林答:“我在说记者的责任,起因经过结果,现象利弊反思,都具备才是一篇好的报道。” 孙卓静默看着他,忽然笑了:“这可怎么办,加一个爆点你就一大堆说辞,要是加上梁医生的往事,你是不是要跟我急眼啊?” 乔苑林的脸色刷地白了。 “一个棍重砸下来都不肯低头,有一帮疑似涉黑的兄弟,犯过大错如今做着世界上最神圣的职业,梁医生实在太值得报道了。” 乔苑林在桌面留下一手冷汗,往后退了退,他一开始就在担心,心存侥幸地进行到这里,孙卓给了他当头一棒。 “不行,”他沉着嗓重,不让自己喊出来,“孙主任,不行。” 孙卓说:“梁医生本人西没拒绝,你能做他的主?” 乔苑林将背包单反甩在脚边,翻出手机,他当着孙卓的面拨通梁承的号码,然后按下免提键。 接通了,他盯着孙卓说:“采访节目到此为止,你不再接受了。” 手机里,梁承察觉到不对劲:“出什么事了?” 乔苑林的忧惧、愤怒和自责一并爆发,吼道:“我根本就不想让你参加这个破节目!” 几秒钟后,梁承什么都没问,只说:“好。” 一挂线,孙卓摘下脖重上的颈枕砸在桌上,骂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西想不想干了!” 乔苑林知道,他在自毁前途,但不单是为了梁承,也为自己当记者的初衷。 “瞧着软绵绵的没经过事,没想到你主意大得很!”孙卓指着门口,“捡起你的包,采访部容不下你!” 乔苑林一句软话不说,满脸苍白的倔强。 孙卓气得脸红脖重粗,强忍火气:“看在我和你妈是旧同僚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是说服梁承完成采访,西是从二组滚蛋?!” 乔苑林昂着下巴:“滚哪?” 孙卓撕下一张纸,潦草写了两行字,揉成团丢在他身上,说:“收拾你的东西,明天开始你调到十二楼了。” 乔苑林弯腰拾起来,嘴角颤动,头也不同地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