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一场雪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下了一整晚,将所有的宫殿,瓦檐,御道,回廊,花园,庭院,窗前…… 全部铺上了一层白蒙蒙的雪。 东宫中,所有的长廊上像是倒挂着一串串晶莹的水晶,映在还没有熄灭的宫灯下,晶晶亮亮,就像是一个梦幻的城堡。 长长的冰柱就像水晶的宝剑倒挂在檐下,有新来的小宫人正用扬尘爬到回栏的栏杆上清理着。 所有人吐出的呼吸在空气中化作一圈圈白雾,朦朦胧胧。 一大清早,天还没有全亮,小正子就带着人四处检查着东宫因为大雪而湿滑结冰的地面,该除冰的就除冰,该扫雪的扫雪,该撒盐的撒盐,该擦干的擦干,有条不稳地指挥着,“都快点!马上太女要起身了,一定要在这之前,把道路都清理干净。虽然太女仁慈,可是摔了太女,仔细驸马要你们吃排落。” “是是,正常侍。” 一叠声的允诺声在长廊上起起彼伏地响起。 新来的小宫人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东宫的管事,突然惊喜地指着自己,说道,“小正子,你还记得我吗?” 听到这声惊呼,小正子平凡无奇的脸上微微簇起眉头,“你是?” “我是上书房的小德子,以前跟你一起打扫后院还有一起擦地的。” 小德子指着自己,然后露出他的八颗牙招牌式的傻笑容,还有他圆圆讨喜的脸。 “我想起来了,你怎么也调到东宫来了?” 小正子闻言低头不动色地问道。 “我是临时借调过来的,你这边今日不是要人清扫东宫吗?而上书房那边早就放学了,没人,管事就派我们过来帮忙。”小德子话毕又指了二三个面孔给小正子。 小正子一一见过,然后打了一声招呼,“那你们好好干,东宫这边不比上书房,这边要是没做好,尤其是太女如今有孕,如果让太女摔着了,我们都要受责难。而且马上要过年了,除旧迎新,每个角落里都不要放过一丝灰尘。” 小德子带着众人频频点头,保证道,“放心吧,我们知道驸马爷的脾气,以前在上书房,驸马爷也是要求最严的。” 从上书房抽调过来的,都是知道若敖子琰的洁癖还有严格的。 “恩,那你们好好干!干完了就回上书房那边去吧!”小正子点点头。 “是是,正常侍。” 小正子带着人又继续去检查其他地方,然后穿过风雪的长廊渐渐走远,小德子身边的一个小宫人,暗怪道,“你胆子可真大的,居然和他攀交情的,不知道他如今是赵常侍的义子吗?” “身份跟我们可不一样了!” “就是。” “我就是知道,今日才特意来做这个差事,想到东宫这边混个肥差。听说驸马爷虽然严格,可是这边的俸禄除了宫里的一份,还有驸马爷这边的一份,干好了还另外有赏,可多了。” 小德子说道,然后原来脸上讨喜的笑容收了起来,撇撇嘴,“也不知道小正子交的什么好运,原先跟咱们也是差不多的一个洒扫,就被贵人看重了,送到渚宫服侍赵常侍,然后一路成为赵常侍的义子,又成为这东宫的第一人。” “那也是人家的运势,与我们何关!” “嘘嘘,你要是真想在这边好好混,还是讨好点他吧!” “我知道,我知道,来来,继续干活。” 所有人继续清理着,而回廊尽头,小正子小心翼翼地敲门走进书房,那双平淡的眼睛看了一眼长案后的男人,低头回道,“驸马,所有地方都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清理了,相信太女醒来,绝不会摔到的。” “嗯。” 若敖子琰微微颔首,又道,“牡丹园里的梅花开了吗?” “开了,一早上,那些蜡梅花骨朵全都开了。”小正子回道。 “嗯,那你带人把那边布置一下,待会本驸马会和太女一起过去。”若敖子琰吩咐道。 “是,驸马。” 小正子领命转身出去。 若敖子琰看着躬身走出书房的小正子,剑眉微皱,突然扬声问道,“青浦,先前要你查的小正子,你查了吗?” 清浦闻言微怔,“公子,我查了一下,这小正子身家清白,在跟着赵常侍之前只是一个小杂役,好像是因为帮了赵常侍的忙后被调去了帝寝殿,再后来因为为人聪敏机灵,为赵常侍办成了几件事,就调到他近身,又因为救了赵常侍的命,就拜了赵常侍为义父,托了这层关系才进了我们东宫。” 若敖子琰点点头。 “太女说小正子是她的人,可查过他们是什么时候有联系的吗?” “清浦失职。因为太女身边的人事都是由司琴在负责,我这边不好问,具体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是她先前花钱送进帝寝殿的一个暗线,然后可能太女这边使了力,才让他入了赵常侍的眼,然后借着太女升东宫,入了东宫。” 这段时间太忙,清浦到没有多费心思在一个个小小的宫人身上,而且查了后,都没有什么特别,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些全宫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再加上他是太女的人。 想是自己人,他也没有去细查。 “公子,是这个小正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我只是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他……” “这宫里人多,公子记性又好,想必在哪里见过他也不为奇。”清浦说道。 若敖子琰点点头。 只是每见到一次小正子那张平凡的脸,他就就会忍不住想起一次。 总觉得他应该是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见过他。 但是奇怪他居然一直都回想不起来。 大抵是小正子的脸太普通了,普通到让人没有丝毫留意。 “走吧,凰儿该醒了。” 收了心中的疑惑,还有手中的密报,若敖子琰折身往寝殿走去。 外面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东宫中火炉地龙烧的红红火火,再加上暖暖的被窝,芈凰懒洋洋地伏在床上,一点都不想起床,终于又过了一年,想想这一年就过的好漫长。 漫长到她无数次都认为自己等不到,等不到这一天。这样什么都不用想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用闷头睡觉。 这样的日子。 真安逸啊! 可是有人却偏偏拿了一个孔雀翎在她脸上不断轻拂,扰的芈凰挥了挥手,嘟哝道,“别吵,让我再睡会!一年都没有怎么休息过了,我要好好睡会,睡够一整年份的……” “凰儿,别睡了,一会咱们去牡丹园走一走,在床上睡久了,得活动一下筋骨。” 若敖子琰将手上的孔雀翎扔回了落地花瓶中,伏身看趴在床上不肯起来的芈凰。 雪白的脖颈在被子外泛起一丝细腻的嫩白。 眸子不禁泛起一丝炽热的光。 “你确定不起床?” “要不我也和你一起再躺躺,反正我早上起的太早。” 若敖子琰声音魅惑地点头笑道,“如今朝堂上下也休沐了,我们一起睡睡也没事。” 芈凰顿时变得极为郁闷。 然后不甘心地拥着被子坐起身来,看着床边的他,嘟囔道,“一大清早又去园子里作甚?你的牡丹花早就谢干净了。” 若敖子琰顺手取了一件宽松的亵衣给芈凰套好,然后一层又一层地把她裹成棕子一样,穿好衣裳,勾唇一笑,“你不是说想看下雪吗?外面都下雪了,你还不起来?” 芈凰闻言眼底划过一丝惊喜,抬眼看向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然后咕噜地爬起身,跑出寝殿。 若敖子琰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还来不及抓住她,就见女子快速地像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然后也跟着出去,看着她站在高高的玉阶上,对着整个东宫大喊,“下雪了,又下雪了……” “一年又过了!” 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如水晶宫的东宫上空,远远地飘荡在这片天地间。 司书她们捂嘴轻笑,“每当下雪的时候,太女都这么高兴。” 芈凰点点头,“因为我们又过了一年。” 人生有多少个年头? 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每多过一年都是一种偷来的幸运。 幸运这重来的一世,一切重来。 司画她们也连连点头。 这一年她们等的太久,才等到眼前笑容明媚如九天之凤的女子回来了,才等到所有人越来越好。 她们终于从地狱一般的世界里都走出来了。 现在真好! 耀眼的雪光,此时划过金色的飞檐,落在她洁白的额头上,羽睫上,幻化出一个明媚的光圈,华彩熠熠,恍若凤凰于飞,落在那张姝丽容颜上,印上一对展翅翱翔九天的羽翅,缓缓展翅翱翔。 若敖子琰轻轻牵起她的手。 含笑看着整个天地任她拥抱在怀。 温声笑道,“明年会更好,以后一年会比一年越来越好。” 芈凰看着他,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突然清澈见底,浅浅温柔如水,又似闪亮的银銅镜映出自己的模样。 突然眼角一弯,笑道,“若敖子琰,我们去打雪战吧!好多年都没有玩过了!” 若敖子琰闻言剑眉微皱,着恼地沉声说道,“这些都是小孩子玩的,不适合我们……而且你还有孕在身……” “不吗……那我就看你玩,你玩给我看吗?” 芈凰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拉着他的手,就像小时候拉着母后的手,像个突然任性的孩子拼命摇晃。 “不行!”若敖子琰坚决不从。 “不吗,不吗……” …… 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中,一株株劲遒的寒梅凌风绽放,一朵朵或亮黄或火红的花朵,如火如荼地绽放在这白色的天地间。 只听“嗖”的一声,一个雪团擦着梅枝颤颤飞了过去,落在了空地上。 有人气极败坏地道,“清浦,你给我站着不动,让我扔!” “哈哈……太女,你看驸马这样还叫打雪仗吗?” 躲在梅树后的青浦,如一只灵猴钻出来,露出一个脑袋,不害怕地对芈凰说道。 身着厚厚斗篷的芈凰坐在牡丹亭中,悄然弯腰从梅树上掬了一团雪在手中向他扔去,可是男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一个轻巧就躲开了,转身拧眉说道,“凰儿,说好了,是你看着我打雪仗的。” 斗篷随风轻轻飘荡,微微隆起的小腹显了出来,女子一脸明亮地笑意,嘟了嘟嘴道,“可是驸马,刚刚不是还说站着让人扔吗?” “你就站着,让我扔两下。” “你看他们都跑的太快,我都打不到,你就让我扔两下吗?”指着跑的贼快的司剑她们,孤身坐在亭子中的芈凰不满地说道。 司书也从清浦身后探出脑袋,笑吟吟地道,“驸马爷,就站着让我们太女扔两下吗?” 众人皆大着胆子说道,“驸马,要不我们都给你扔两下,你就站着让太女扔两下吗?” 恣意妄为的笑声在空气中。 震动着彼此的心弦。 一只黑色的猫儿不知何时快速地从亭子里钻了出去,肥嘟嘟的爪子快速飞奔过雪地,落下“滋滋”的雪花声,一行行雪白的小脚丫落在雪地中朝女子扔的雪球飞奔而去。 然后探了探爪子,用小爪子抱着若敖子琰脚边的雪球,转来转去。 突然“啪唧”一下,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雪球在它爪间飞了出去,落在了男人黑色的大麾上。 “哈哈,黑球打中你了!赏!” 女子站在远处的亭中拍手大笑。 男子一脸暗恼地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东西,“一边玩去!” 黑球眨眨眼睛,蹲在雪地上仰头看着男主人。 完全不知道它此时已经失宠了。 还讨好地“喵喵”轻叫。 用脑袋又蹭了蹭。 把他大裘都蹭乱了。 “黑球,你真棒!” 芈凰笑了笑,走出亭子,抱起黑球对着若敖子琰举起了黑色的爪子,耀武扬威。 “名字真难听!” 若敖子琰嫌弃地耸了耸鼻尖。 “比你的黑琰好听。” 芈凰撇撇嘴,真担心他以后给孩子取的名字。 琰冰,墨琰,黑琰…… 这是有多自恋。 所有的宠物和他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