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节
自从君父死后三百年，他几乎没有一天是可以懈怠的。 整个北海就是祂的责任，即使重淵在心里对龙族的规矩和祂自己的生死并不在意，可祂不能放下一切跟蛇女走，祂如果这么选择，祂就不是蛇女喜欢的那个重淵了。 蛇女喜欢的重淵会让她恨的咬牙切齿，总是看不懂祂心里在想什么，会对她提很多要求，却又包容她的各种放肆行为的重淵。 蛇女长到三百岁，从来没长辈教过她什么，试图教导她，让她感觉到是全心全意为她好的，只有重淵，就像把北海背在肩上一样，重淵也把她背在肩上了。 只有重淵问她痛不痛，只有重淵在乎她高不高兴，只有重淵想要告诉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只有重淵会为她着急，会为她难过，会为她心痛。 蛇女在邾山等了三百年，才等到了这样一个重淵。 祂其实是她期待已久的朋友，爱人，甚至是精神上的父亲。 如果蛇女没有爱上重淵，她早就可以一走了之了，她不会打着还龙族助她化龙情分的幌子替龙族在天界厮杀，做一把让龙族都觉得残酷的刀。 她也不会被禁锢在淵给她建的宫殿里，一等就是两百年，她知道她自己是空等，龙子不会跟她走，虽然祂爱她，虽然祂在心底里渴求的东西，跟她毕生追逐的东西是一样的。 重淵的魅力所在同样也是祂的缺点所在，所以从传统角度上讲，《临渊》的爱情线是不可能he的，这是场注定以分离为结局的爱情。” 第136章、成年 ... 陈曼依在迟念说出蛇女和龙子的爱情必然以be结尾的时候，感觉到了一种快感，因为她觉得她的理解跟迟念的理解是一致的。 她不知道别的人怎么看待这种略显残酷的感情设定，她自己其实是有非常强的代入感的。 陈曼依为什么会走上现在这样一条谋生路，大半原因是因为一个如今在她生活半径里已经完全消失的男人。 他没有办法阻止感情的发生，但是他可以将她驱逐出他的生活。 可陈曼依这份快感并没有维持很久，因为迟念接下来的话指出了新的东西。 迟念端起放在手边的杯子喝了几口水，继续她的分析。 “好了，我解释完为什么没办法做到传统意义上的he了，那我现在讲讲为什么我觉得蛇女和龙子he了。 最近流行一个词，叫pua，大家多少都了解吧，就是男性为了实现情感目的，而通过强技巧性手段进行的一种精神控制。 虽然pua这个词是舶来品，但是这种男性对女性的精神控制，不管在东方还是西方的历史里都是长期存在的。 最极致的占有是什么，其实不是占有一个人的身体，而是占有她的灵魂。 我们可以说，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都会有这种向往，但是基于文化传统，女性很容易在渴望填满所爱者心灵的时候，同时被爱人所占有。 这就是pua的土壤，我们女性在很多时候，其实是向往被占有，被控制的。 现在说起pua，大家大多会发出一片指责之声，觉得是在玩弄女性感情，这个词具有了负面属性，可是如果观察目前流行的文化影视作品，很容易就会能发现，那种被一个强者宠爱，包办一切需求和喜好是依然存在的，而且受众人群非常广泛，典型就是霸总娇妻，女主角只需要完成一件事，让男主爱上她，然后所有的事都交给男主去做，所有的难题都有男主来解决，女主的存在就是为了被宠爱。 这在小说里，在甜宠电视剧里，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读者观众有需求，市场就会满足这种需求。 可仔细想想，这种模式其实非常细思恐极。 小说里，电视剧里，男主会把女主当成永恒的爱人，他会对她负责一辈子，所以就算她被豢养成了一个宠物也不要紧，他们之间即使产生分歧，也永远会因为男主对女主深情的爱，男主也会让步，在故事的逻辑里，只要有足够的爱，一切问题皆不成问题。 可我们也清楚地知道，这种模式是经不起推敲的。 一旦放到现实情景下，灼热的情感退烧，女主年华老去，矛盾就会产生，感情里的权力关系露出獠牙，主宰一切的那个人会取得压倒性胜利，婚姻里如果一个人既握有经济大权，又在情感上居于绝对的统治地位，那另一方就是没有丝毫主动权可言的，只能成为被伤害，被改造对象，要么关系崩塌，要么完全屈从于另一方的意志。 这就是被占有，被主宰，被控制渴望的坏处，让渡自己精神世界的控制权，让别人有了肆意妄为的权力。 而重淵呢，他其实是个爹系男友，我相信很多观众，尤其是喜欢看感情戏的观众，会享受重淵对待蛇女时的那种苏感，他在养成蛇女。 蛇女不管本性怎么样，她在感情领域是一张白纸，连什么是爱也不知道，重淵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也就是说，由于蛇女对重淵的极度依赖，重淵可以在灵魂上完全占有她，在蛇女察觉到她爱重淵一点时，因为她性格的极端性，她其实是把自己完全交给重淵支配了的。 重淵在这种时刻，完全可以去试着把蛇女规训成他想要的样子，虽然我们知道这种尝试可能性不高，因为蛇女的原生性格根本做不了娇妻。 但是，祂拒绝了这份诱人的权力，祂把蛇女带在身边，更多的是让蛇女去看，而不是往蛇女脑袋里灌输祂自己的观点。 重淵会批评蛇女的很多做法，甚至会惩罚她，但是祂不替蛇女做选择，他也不教蛇女怎么做选择。 所以，我觉得蛇女和龙子，是带着刀子的he吧，重淵真的太好太好了，祂从始至终明白蛇女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祂对蛇女拥有一种没有瑕疵的爱。 我一直觉得以爱为名义去束缚一个人，不管是采取实际行动还是精神上捆绑都不是高级的爱，或者说，都还不够爱，真正的爱，是宁可自己痛苦，也要给对方自由，给对方真正想要的东西，重淵给了，蛇女受了，他们两个不管生死，他们之间的爱情，获得了永恒。 这难道不是一种极致的浪漫么？” 刘曼跟陈曼依对视一眼，她俩点的菜上来了，可是都没心情好好品尝。 刘曼是在消化迟念说的话，她确实爱看迟念说的那类型甜宠小说，但是她从没想过她为什么爱看。 而陈曼依则心情复杂，她知道她为什么喜欢由程序扮演的重淵了，因为重淵满足了她内心深处的矛盾需求，她的确渴望极致的被占有，可是她又拥有天生的怀疑本性，她并不喜欢被别人支配。 此时迟念的直播间人依然很多，但是迟念直播的内容其实已经超出了直播这个形式所适合的深度，并不是所有观众都喜欢听，也并不是所有观众都能明白迟念所讲的内容。 迟念对此心知肚明，可她也不在乎，她只是想把自己要说的话说清楚而已。 弹幕因为对重淵的看法不同，都快打起来了。 迟念也不管，她只是又喝了口水，一句话灭掉了争论的意义：“爱情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弹幕纷纷反问 【不重要嘛？】 迟念张嘴就是暴击。 “我猜我直播间里看直播的人单身的比有伴侣的多得多，嗯，没谈过恋爱的应该也不少。不然你们大过年的不谈恋爱，蹲我直播间跟我聊爱情干嘛？” 刘曼和陈曼依再次对视一眼，嗯，确实如此，她俩一个初恋还在，一个已经空窗期很久了。 迟念边喝水边扎粉丝的心，“所以，爱情很重要么？没有不也活的乐呵呵的，爱情其实根本就不是生活必须品，喜欢这种情绪才是，可以喜欢一个人，也可以喜欢一只猫一只狗，喜欢这种情绪维持了生活的愉悦感。我们现代人的悲哀就是没亲身体验某种东西之前先接触了太多的二手经验，导致把二手经验当事实，我们青春期接触的文化产品无时无刻不在暗示我们，爱情是必需品，而且它还长着文字，影像所展示的那副样子，没有爱情经验是不正常的，所以非常多人为此惴惴不安，甚至是自卑，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平凡了，没有人喜欢自己，才无法享受这种感情。” 陈曼依倒没什么，她长得挺好看，恋爱经验不少，刘曼就惨了，她觉得迟念在她大脑里按了监控器。 迟念却没有继续扎心，她把话题转回电影，“《临渊》的反戏剧性还在于，它把爱情摆在了一个非常正常的位置上，就算爱情线不圆满，大家看电影依然看的爽，根本原因就在这里，电影暗示了生活的真相，爱情的确是美好的，但它真的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而且并非是主要部分，蛇女没有获得爱情的圆满，但是她的生命是圆满的，八百年修行，她最终修明白了。 所以，我祝福大家都能多多体验爱情的美好，可是如果没有，那也并不是什么缺陷，也不知道有太多遗憾，值得过的生活未必就需要爱情的参与。” 刘曼此刻是真的裂开了，她觉得她偶像似乎讲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反正她听这个真的很激动。 陈曼依则变得认真起来，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她也有她的傲慢，写娱乐圈的人，往往容易瞧不起明星，因为皮相之美真的在明星成功原因里占了很大一块地盘，而且他们大多只是导演手中的提线木偶，虽然不止于人均九漏鱼，可是思想性不足似乎是圈内普遍现象。 迟念的外表跟她在演技方面的飞速提升太容易迷惑人们对她的认识了，很容易让人感觉她是老天爷赏饭吃。 结果今晚跟迟念直播，发现出现在直播里的迟念跟她想象里的迟念真的很不同。 这导致陈曼依没忍住，用刘曼的手机发了一个她想问的问题。 也许今晚真的是刘曼的幸运之夜，迟念似乎已经记住她的昵称了，居然又翻牌了。 “《临渊》是否是部商业化的女权片？ 啊？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它带有女权主义色彩，最起码是能引发一些跟这个领域相关的思考。 这部电影是以蛇女为绝对主角的，如果这样故事逻辑还是秉持完全的男性思维，那这部电影很难说的上成功。 不过只是我的个人理解，因为我没跟秦导交流过这方面内容。 我觉得《临渊》不是一部女权主义电影，感觉这是在过度解读，它内涵其实很丰富。 比如，蛇女对美与丑的认识，女权主义是可以跟审美联系起来的，以前对女人的审美解释权在男性手里，男性制定判断标准。可是审美它不只是跟女权主义有关，电影里的美丑，说的就不是男性对女性，而是另外一种。 我们接着之前的那个话题一起讨论，蛇女为什么执意离开龙族，除了追求自由，还因为她认识到了很重要的一点，对原生龙族来说，即使她化龙成功，她也永远是非我族类。 而且蛇女自己内心深处也不想彻彻底底地成为一条龙。 为什么大家说这部电影是大女主电影。 戏份确实是一个重要原因，最关键的两场重头戏，化龙跟堕天主角都是蛇女。 但是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起码我是这么解读的，整部戏就是蛇女成长的过程。 她是从一个极为懵懂的状态开始逐渐长大的，都最后，对她自己，对生命，对她身处的世界，有了非常清楚的认知，在这种认知基础上，她选择了以命相搏，如果认识上是糊涂的，即使做出了对的选择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可如果看清了真相，做出选择，那她就是自由的，不管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再说点题外话吧，也算我活到现在的一点浅薄人生经验吧，我们在生活里，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有代价的，只是更多时候，我们认识不到代价是什么，人生就是由一个又一个选择所构成的。 所以大家在需要做选择的时候，一定一定不要懒惰，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看清会因此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 好了，鸡汤结束，言归正传。 龙族生活带给蛇女的是一种文明教化，是一整套三观，这些东西因为蛇皇的封锁，蛇女以前是没接触过的。 最典型的就是蛇女被北海女官嘲笑丑，可她那时候根本不懂什么是美丑。 上了天界，见过西海六公主的龙身之后，在归墟海的镜池看自己化为龙身后的影子，她突然不高兴了，她被影响了，觉得黑龙的外形不好看。 蛇女是真的不好看么？ 淵说过了，卿美甚，祂会爱上蛇女，蛇女在他眼里不可能是不美的。 所以这个事的真相是蛇女的龙身在龙族的审美里不好看，龙族看她是有优越感的，对，你是化龙了，那代表我们这些天生的龙族就是比你们蛇族高贵，你们即使化龙了也低我们一等，蛇女是淵认定的妻子，可就因为她是蛇族，所以北海臣属面对她的时候，也可以靠这种感觉来完成一种心理上的自我平衡。 蛇女在龙庭生活五百年，又聪明，所以她必然会认到，不是她进化的不够完美，也不是她不好看，而是她从精神上就跟龙无法一致，躯体的审美只是这种本质不同的一种体现。 她再怎么渴望自己做一条真正的龙，她也不可能做到，因为她本身就不是啊，就像我们做人一样，不可以成为自己生来就不是的那种人，强求也只会让自己变得很别扭。 而且蛇女其实也没有很渴望做龙，她最初化龙是因为她想要不被锁在邾山，她对龙族其实是没有向往之心的。 在没有爱上重淵以前，她的目的很明确，她不想被锁在邾山，所以她同意跟重淵做一笔交易，冒很大风险去尝试化龙。 爱情是化龙过程中的意外产物。 而进入龙庭以后，她更多的是迷失，蛇族没有教给她文化上的东西，她只有龙族这一套，但她自己意识到了，这是很了不起的，想想我们在生活里，多少人能做到这一点，又有多少人不经思考就被别人牵着走了，全身心渴慕别人说给他的那种生活。 这个地方，如果要解读隐喻，那可太丰富了，比如，你的审美真的是你天生喜欢的么？为什么全世界的审美观是跟着西方走的？人家说什么高级，很多人就跟着喊高级，有人提异议，还会被嘲。 再想想，比如皈依者狂热这种现象，典型的丧失自我，在丧失判断力的同时还伴有强烈的自我说服。 蛇女如果对龙族也这样，凡是龙族的都是好的，对的，全心全意做淵的妻子，将自己驯化为一条尽量跟别的龙没有区别的龙，你们会喜欢她么？ □□上的自由是很明确的，出生时切断脐带，可以不依赖于血亲照顾抚养独立谋生。可是精神上呢？其实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斩断自己身上的那根精神脐带，活成了精神巨婴。 蛇女的成长就是她要怎么在获得教化后，去斩断精神上的锁。 她原本是没有这把锁的，她被蛇皇囚在山中，她看不到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精神上她可以说是一个懵懂的幼儿，她只是凭生物本能对淵有好感，淵给她讲的那些话，那些事，她不是真的懂。 淵把她带出来，教她，影响她，她才慢慢形成了比较完整的自我认知，但是这些同时也是一重枷锁，淵教给她的，是龙族的那套东西，是淵自己的认知，妧是条蛇，她的本性跟这套东西存在排异反应，所以她就有了疑惑，后来矛盾彻底爆发，她才在痛苦里看清了这些东西。 她做出堕天选择的那一刻，她在精神上成年了。” 刘曼已经有些走神了，这些话，对她触动并不大，她平时没在迟念讲的这些东西上用过心思，有过困惑，但是陈曼依不同，她懂什么叫在精神上成年了，也许现在的她有许多阴暗的小心思，也很难说活的通透畅达，更没有像电影中蛇女那样近于得道，但是她确实在经历了一场惨痛决裂后明白了什么叫独立思考，电影里演的爱情是梦幻的，像父亲一样的爱人不可能如同重淵一般完美，他曾经主导了她的大脑，她到如今都不能摆脱他传播给她的思维模式，文字写作上也有他的风格时时在回响，可她真的在精神上成年了，他对她的驱逐是恼羞成怒，是她先选择了斩开这条不健康的情感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