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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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飞琼从不避战,无论对手武功多高,都无法让他生出退让之心,此刻却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孟瑾棠看着他,微笑:公子还有别的打算? 温飞琼笑吟吟道:掖州王金口玉言,说了与在下有约,就必定会履行诺言,这样一来,你至少会再见我一面。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语气温柔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令人联想起维摩城外随着河水流动的灼灼灯火。 月色映在雪地之上,远近都是一片清素的银白。 孟瑾棠笑了笑,慢悠悠道:那温公子可要好生习武。 温飞琼看着她,微笑答允:好。 第219章 在孟陟抵达寒山派之后,又过了两年,孟瑾棠陆续收了第二第三个徒弟,到了这时,寒山派自掌门以降,陈深与卫重辞都接连步入宗师境界,高手总数虽还可能比不过那些货真价实的大门派,但在年轻宗师方面,绝对算得上独占鳌头。 无情剑温公子还和以往一样神出鬼没,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时不时会过来寒山派小住,孟瑾棠想起当日去维摩城时,对方在捧香楼招待自己,也投桃报李,把人留在掌门的倚穹阁内居住。 孟陟身为下一代的首徒,并未辜负师长的期望,她先从内家功法开始修习,等十二岁时,就已经获得了参悟《拂树生花剑》的资格,虽然年纪尚小,但招式之间,已经隐隐有了那种空山秀色,流水溪云的意向。 又过了两年,多年未曾离山的孟瑾棠,再一次出现在了江湖当中。 她这次出门时,特地将此前的承影剑传给了徒弟,另外带了柄亲手打造的碧水驰。 其实以孟瑾棠现在的境界,就算手中无剑,也不会对实力有半分影响,为何偏偏花费力气,铸造一柄神兵出来,实在是一件令人疑惑之事,孟陟身为掌门首徒,与师尊关系亲近,但她为人不但聪敏,也足够沉稳端方,虽然注意到了这件事,也不曾开口多问。 * 扶农郡外院。 这间外院算是寒山派诸多外院中,最深入中原的一间,最初的掌院是秋露白秋少侠,可惜这位师兄自从砍了诸向文诸向武兄弟俩后,就不太显露踪迹,也一直不曾在扶农外院这边现身过,似乎只是挂个名字,用以震慑宵小,大部分事情都由机关术大宗师蓟飞英负责打理。 外院建成第五年后,掌门孟瑾棠就写信过来,免了秋露白的虚衔,彻底坐实了蓟飞英掌院的名头。 在寒山派的掌院当中,蓟掌院的武功绝对属于扯团队后腿的那一类,但无人敢因此小觑于她,身为机关术大宗师,她不断加固外院里的各类防护,用心极尽巧思,若说高手还有手下留情的可能,但机括造物,就绝不会区别对待任何一个有胆量擅闯进门的人。 ——就算事出突然,想要赶时间,也决计不可翻墙出行,这些事此地前辈经常告诫年轻弟子的一句话。 在往日里,扶农外院所在之处,近来却有些寥落,几乎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有人出现,应当十分引人注意才对,但此刻,纵然远处有人瞧见了一个披着翟云裘的青衣人在往外院行去,却都仿佛不曾看见一般。 然而行人会受到高手境界的影响,机关却不会,青衣人从墙上轻轻飘过的时候,数枚牛毫细针疾飞而至,惊起声响无数,蓟飞英更是直接掠出,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站在机关中心。 机关保持着没有触发的模样,仿佛之前的声响都是幻觉,但蓟飞英却晓得,那些机关不是没有启动,而是启动之后,按照发出时的轨迹,被人重新弹了回去 扶农掌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着眼前的青衣人,半晌后讷讷道:……原来是您过来了! 那人转过身来,笑笑:蓟师妹,你长高了。 以蓟飞英如今的年纪,说一句长高,简直岂有此理,何况来人看上去,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 这是其他外院弟子瞧见那个青衣人时的第一反应,但他们若仔细看,却会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准确把握到来人的准确外貌与站立方位。 蓟飞英如今已经颇有一方首领的气度,但纵然强自忍耐,那种发自内心的激动之意还是溢于言表,她快步上来,行过礼后,叫道:掌门! 直到此时,其他弟子方才晓得来人究竟是谁。 瞧着周围的弟子们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孟瑾棠笑笑,也不点破他们的担忧。 在来的时候,孟瑾棠已经听说,最近一个叫碧烟楼的势力在与扶农外院为难,传说中碧烟楼的首领李凌余曾得到过一部分血盟会散落在外的秘籍宝物,其中很可能还有珍贵至极的《补天神诀残本》,此人当即寻地闭关,一举进入宗师境界才正式踏足江湖,显然是个不乏耐心的人物,他之所以挑中扶农外院下手,是因为此地距离寒山千里之遥,掖州王虽然可怕,但早已不问世事,就算自己上门为难,只要不把掌院蓟飞英打死,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像散花坊崔拂云,当年徒弟曾因为跟邪尊打架而重伤,那位做师父的,不也没有离城么? 到了约定要互殴的时间后,李凌余亲自上阵,他衣服下头又穿了内甲,正要所有人都瞧一眼自己的威风—— 夜色之中,碧烟楼首领像一片纸一般,轻轻飘上了墙头,完全无惧于扶农外院里的各色机关,他轻功显然已然臻至第一流的水准,然后所有人就看见,那张纸迅速变得厚重,接着砰的一声摔倒在地,发出死猪rou被敲打那般沉闷的声响。 …… 在这一刻,站在扶农外院周围的碧烟楼成员,仿佛已经不是活人,而是一幅幅凝固的图画,他们看着瞬息身亡的首领,全程不发一语,神色惊诧至极。 ——他们不是没想过失败的可能,只是没想到失败的如此莫名其妙, 李凌余的额头跟后脑同时出现了一个血洞,他的副手左右环顾,最终发现一枚深深嵌入地下的瓜子。 三日后,一个新的传言迅速震动了整个江湖。 掖州王多年不曾出现,今日却对碧烟楼下了寒山令,这个近年来气势颇盛的势力,于一夜间风流云散。 * 白枫坞内。 书房内,有两人面对棋盘而坐。 一位身穿玄衣的女子捏着白子,随口道:……所以为什么是瓜子? 青衣人笑:因为当时放在桌上的其它蜜饯,我都还挺喜欢吃。 这是她们今早下的第十局棋,按正常下棋的流程,每局结束的速度本不该那么快,多亏了寒山掌门在弈棋上的造诣保持着多年如一日的原地踏步。 孟瑾棠笑:我打算在建京多住几日。 檀无栾看友人一眼,点了点头。 至于为什么是在建京住,一面是为了陪伴友人,一面也是因为地形便利,而且消息流通广泛,不管谁想过来,都能找得见人。 檀无栾平静询问:你什么时候走? 孟瑾棠笑:也许过两天就走,也许好几个月都不走。 寒山掌门闭门不出的这些年里,建京也发生了许多事,上一任皇帝因为被血盟会会主在日常饮食中下了毒,所以寿岁不长,自他死后,五公主李珂临危受命,战战兢兢地登基为帝,次年改元永宁,因为她一向在兄弟姐妹间的地位不高,为了保全自身,平日里行事足够小心谨慎,加上生母是江湖人,与武林的关系没那么疏远,最后居然硬着头皮做了下来。 为了表示拉拢与敬意,李珂把太尉的职位给了七星观陆清都,至于殿前侍卫统领这个跟皇帝安全息息相关的位置,派到了檀无栾师弟宗成罗的头上。 孟瑾棠微觉讶异:陆兄居然答应了? 檀无栾想了想,坦然道:他现在还不一定知道这事。 孟瑾棠闻言大笑。 自从传出寒山掌门在建京的消息后,时不时就有人前来拜会,但奇怪的是,本来还偶尔传出点消息的无情剑温飞琼,却彻底杳无踪迹,以维摩城少主与寒山派的关系,本不该迟迟不曾露面,令人不由怀疑,他是否在刻意躲避些什么。 * 孟瑾棠抵达建京时还是秋季,等天上开始下雪时,依旧没离开白枫坞,她偶然会去外头转转,比如西苑,此地自从那一年的都婆国大会开始,就被彻底封锁,但这等封锁,又如何拦得住江湖上的绝世高手。 雪花纷飞,等到地上的积雪没过鞋履时,西苑的山顶上,出现了一位白衣白剑的少年公子。 孟瑾棠转过身,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早知对方定会前来。 山巅之上,温飞琼凝望着面前一身青衣的寒山掌门,神色无限专注,半晌后微笑道:有劳孟掌门久候,我来送掌门最后一程。 话音方落,他先一步拔出了笛中玉白色的短剑。 ——每一个绝顶高手都与旁人不同,谁也不知道,寒山掌门究竟走上了一条怎样的路。 山风吹得孟瑾棠的青衣猎猎欲飞,看起来似与常人没什么区别,唯有境界相若之人,才能体会到那种宁静悠远之意。 细小的树枝轻轻颤抖,显得有些伶仃。 淡淡的白影在风中摇曳,碎雪中,一朵花将落未落,显得有些寂寞。 温飞琼用握笛的姿态轻轻握着剑,他微微仰起头,花影落在眼中,又转瞬被一道剑光所覆盖。 剑光亮起的同时,他已是人影不见。 剑气横空,刹那间,温飞琼心中划过道法自然四个大字,孟瑾棠比他出手时还晚了一分,但所出每一剑的剑势都暗合天地轨迹。 温飞琼从对方的剑势中,感到一股森然的寒意,这并非是孟瑾棠性情冷酷,而是她剑意彻底融合在了风雪之中, 山巅上雪雾流淌,像是一阵氤氲的剑光。 天上的云幕似乎越来越低,就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温飞琼感觉自己不是在与人战斗,而是是在于此方天地战斗,周围每一点风雪叶花木石都是一道剑影。 玉白色的短剑横空而过,仿佛是自黄昏中凝结而出的一点幻影,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惆怅又温柔的剑光。 这一套剑法名为《春秋》,统共只有四招。 迟暮,蹉跎,荏苒,消磨。 由人间入天地,由天地返江湖 在这一刻,温飞琼感觉自己似乎无限接近了笛身上冢中白骨,剑上红尘的意蕴。 他以红尘对天地,终于逼出了孟瑾棠的身形。 温飞琼看清她人影的瞬间,也看到了那种无处不在的剑意。 若有旁人在侧,会觉得温飞琼有那么一瞬间曾彻底消散,直到此刻才又重新出现。 温飞琼剑走偏锋,冒险求进,手中剑光展动,一瞬之间,数十道剑影凝成一线,重重撞在周围绵密如长河的光幕之上。 寒山掌门手中的剑势依旧浩瀚无尽,似乎未受对手影响,但温飞琼感到原先被真气隔绝的碎雪重新拂在了自己的衣衫上,精神为之一振,仿佛一道新鲜的凉风吹进了沉闷的箱子当中。 剑气纵横,云海涌动,积雪被剑风带起,隐隐有了暴雪之势。 孟瑾棠心中并没有杀意,但对于温飞琼来说,却比他以往经历的任何一场战斗都更为凶险。 ——自己心境已然臻至圆满,每一剑递出,那种强烈浓郁的情绪,就似传递出了一分。 这对他而言,是毫无遗憾的一战。 剑光明灭闪烁,短剑连续生出数十种变化,向着剑幕中心急速突进,直到最后,温飞琼手中的短剑,终于架在了碧水驰之上。 弹指间,短剑已被震开,碧水驰行云流水般刺出,准确地抵在了温飞琼的心口,在触及对方衣衫的刹那,剑身上沛然莫之可御的巨力如潮水般退去,瞬息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那那种锋锐的剑气,仍旧透入了维摩城少主的白衣。 一滴血从碧水驰上轻轻飘下,一朵血做的花,静静绽开在白色的积雪之中。 孟瑾棠一剑刺出时,与温飞琼相隔不过三尺,但她收剑时,已在十丈之外。 温飞琼半跪在雪中,以剑拄地,剑气牵动伤处,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掖州王的功力虽然已到了收发自如的境地,却依旧在他心口处留下了一点细小的伤痕。 一道阴影自上投下,温飞琼意识到,有人在他身上披上了一件翟云裘,又低声说了一句话。 西苑山巅处,那种令人望之生畏的剑气已然消散,但雪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风雪模糊了孟瑾棠青色的身影。 温飞琼仰起头,定定地望了过去,有一瞬间,他看见了孟瑾棠凝望过来的目光。 天地万物,还有自己,都在她的眼中。 大雪足足下了一夜才停,晨曦照在温飞琼身上,他的发丝与双肩处,都已覆上了一层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