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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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京内的情势太过紧绷,必定会引起许多连锁反应——袁去非养好伤后就提着酒壶,继续自己东飘西荡的游历生活,杜静若却没离开,而是找人去给师门送信。 孟瑾棠跟万宝楼合作办了报纸,他们能把报纸卖向整个中原武林,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法子,再加上孟瑾棠之前又借着秋露白的伪装身份,找到了一些沉水鹰的鸟蛋回去,这种鸟类非常适合作为信使培养,四日之后,便依靠其强大的空运能力,将白云居那的回信带了过来。 很多人都知道,相较于净华寺跟七星观,白云居不但跟朝廷不慎亲近,跟江湖同道之间的来往也不算紧密,居主在发现江州百姓因为两边紧绷的关系变得惶惶不可终日,连一些无辜之人也受到了牵连时,决定问一问江湖同道的意思,看能否让此事平息下来。 ——武林人士虽然无法无天,但只要站在正道阵营里的,多少都得注意一下不去过度惊扰百姓。 如今新帝已经继位,建京城内却没有丝毫喜意,上至百官,下至寻常城内居民,都处于十分不安的状态中。 白云居居主让杜静若提前过来一趟,是为了跟寒山派那边通个气——大事上,正道人士还是尽量共同进退为好。 孟瑾棠听完杜静若带来的话,点了点头,微笑道:观主所言有理。想了想,道,我对朝中情况不太相熟,少有认识之人,不过微生大人是镇国公心腹,不若请她过来一叙? 杜静若难得说笑了一句:在下记得,孟掌门不是与北陵侯关系亲近? 孟瑾棠笑道:这么说也是,想来都是朝中那些人不好,居然不与北陵侯多多往来,让我等想找人传话,都寻不到合适的对象。 随着刘丞相的倒台,本来处于半隐退状态的镇国公,也不得不重新回到朝廷中的大小事物中,微生波身为他的左右手,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虽然还没立刻升职,但连一品大员,也不敢受她全礼,那些以往瞧不起江湖草莽的贵胄们,瞧见她时,也是客客气气,唯恐惹得沉命司官吏上门。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声名显赫的微生大人,今日正在办公时,居然被人一张帖子就给轻轻松松喊了出去。 负责带帖子的下属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们沉命司一贯没啥扒高踩低的风气,不然要是他刚刚嫌弃拜帖太朴素,顺手丢了,那帖子不在了,估计自己人也就不太能在了。 同僚看着微生波面上的郑重之意,惊讶:难道是国公大人有召? 微生波正了正帽子,干咳两声:是寒山派孟掌门找我。 同僚想到寒山派的名声,眼中的羡慕瞬间化为了同情,肃然道:大人一路好走。 微生波:……她这是上门,又不是直接上吊,就算有啥事情等着,只要不被直接打上门来,那就代表中间还能有点缓冲,同僚眼里的情绪为何如此复杂? * 孟瑾棠没把人请到响松苑,而是在城内的合萍楼中设了宴。 微生波赶路时在心内揣测,据说寒山掌门素来不喜外出,不知今日为何在此设宴? 她想了想,觉得多半是因为合萍楼建筑高挑,甚至可以远眺皇城,十分符合对方傲视天下的豪壮气魄。 孟瑾棠不晓得微生波的心里活动,也无法告诉她,自己这样选择,主要是因为该酒楼名字的谐音挺有趣,符合接下来的聊天主题。 合萍楼的合萍二字,其实取自于飘萍合聚之意,顶楼有有最低消费限制,若是酒楼主人觉得来者身份地位不够,拿再多钱过来,也订不到席面,再加上近来城内人心浮动,各类娱乐活动数量断崖式下跌,根本无人跟孟瑾棠抢位置。 青衣少女站在窗前,凭栏下望,眺见一片碧波淼淼,那是自城外引入,环经皇城流过的清渠。 杜静若站在一边,抱着手里的刀。 伴随着寒山弟子的通报声,微生波登楼而上,谨慎入座,不断在内心揣度着寒山掌门的意思,却没想到对方只是在一边作陪,含笑看着自己跟杜静若对话,偶尔说笑几句。 微生波本来听闻寒山掌门心狠手辣,旁人若有得罪之处,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如今肯设宴相邀,便算是有意高抬贵手。 在正道的推动跟朝廷那边的配合下,建京的风波逐渐平息,刘丞相等首恶事败身死,许多官宦世家开始选择低调度日,天下阁的气焰也被迫呈现收敛之态。 与此同时,在响松苑中休养的江湖人陆续伤愈离开,寒山弟子也开始在马夫跟账房的带队下,返回掖州。 某一日清晨,孟瑾棠跟檀无栾一块骑马出了建京。 作为游历路上的同伴来说,檀无栾十分沉默寡言,但孟瑾棠觉得问题不大,作为一个拥有马甲无数的人,她完全可以做到聊天时分饰多角。 第187章 没走多久,孟瑾棠与檀无栾两人就改走水路——一方面是正好有河,而且对长途旅行而言,坐船的舒适度比骑马高一些,一方面是为了打发无聊时光,寒山掌门在骑马途中还特地给檀无栾讲了一个也是以往西边走为主题的故事,并唱了几句白龙马,蹄朝西的家乡小调作为调剂。 檀无栾想,其实孟掌门当日在都婆国大会上弹琴的时候,也算照顾了都婆国大会上成员的心情。 两人直接买下了一艘船,雇的船夫跟着走了一段路后,就客客气气地表示,自己是客舍帮的人,划船属于兼职,在前头还行,但后面那段已经是梁河帮的地盘,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他们不能过界揾食,若是客人还要行船,最好还是请梁河帮的专业人士。 孟瑾棠跟船夫聊了几句——对方是那种最为寻常的江湖人士,不懂得什么内功心法,只是拳脚利落些,就像是走南闯北的那些买卖人。 船夫与客人作别后,就跟帮内其他途径此处的人回去了,孟瑾棠跟檀无栾把自己船拴在岸边的柳树上,夕阳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是一片融化的黄金。 船中点着火炉,炉子上正煨着酒,其中除了酒香之外,还夹杂了一些药香。 檀无栾给孟瑾棠倒了一杯,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她慢慢饮着杯中的酒,远望落日,半晌后笑了一下,道:不用再请旁人。顿了顿,又道,我是鱼叟的弟子。 ——檀无栾以前是安静的,离开建京之后,依旧安静,但安静与安静之间,也有了不同。 夕阳将落未落之际,渔舟靠岸,许多靠水生活的人家已经开始举火做饭,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出发,除了一时兴起的檀无栾,她执起船篙,轻轻一撑,小船就像一片叶子,随着水流往西边飘零。 船尾曳出一痕水线,天上的星星就散落在水线之中。 十二天后,两人抵达了一处芦苇湾,在此期间中,孟瑾棠除了将《弱水九转》修到了一级外,就是跟同伴学会了撑船。 青衣少女此刻就站在船头,她撑船的技术虽然学自檀无栾,但在姿态上却有着明显的不同,竹篙入水时,轨迹就像是飞鸟轻轻垂下了翅膀。 此刻依旧是傍晚,天边夕阳半坠,天空与河面的颜色竟然都被染得血红一片。 几条船从孟瑾棠她们身后划来,然后迅速超了过去。 青衣少女船篙一点,小船在芦苇丛里停了下来。 含着水汽的晚风吹过,吹散了所有的船桨声、摇橹声,那些声响一处接一处消散,所有的行船都停泊下来,静静等着第二天天亮。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孟瑾棠她们的船不大,轮廓被草丛完全隐没,她隔空一挥手,舱内的烛光就随之熄灭。 这一块区域的水路略有些复杂,她撑船时多耗费了一些时间,如今若是不想在夜中行船的话,就只能在荒野中宿上一夜。 ——不在夜间行船是孟瑾棠要求的,作为习武之人,她强烈要求把晚上的时间用在修炼武功上。 檀无栾也是第一次外出,但无论面对何等复杂的水道,却都表现得娴熟至极,仿佛她天然就该生活在这里,如今只是回到了故乡。 两人没有举火做饭——她们都是内息深厚的武功高手,对食物与清水的需求都大大减少,就算七八天不饮不食,也不会影响日常活动。 天上无星也无月,黑得像是打翻了一盆墨水。 芦草散发着一股寂静的芬芳。 孟瑾棠走回船舱之中,笑道:旁人怕是不敢相信,檀侯多年来居于建京附近,但论起划船的本事,却不输给江上积年讨生活的老手。 檀无栾在甲板上躺下来,一只手枕在头下:师父以前曾教过一些。 她的佩剑就随意地搁在身边——这柄剑叫做江上雪,但她却从没亲眼瞧见过江上的雪。 到了冬天,江面上就会下雪。孟瑾棠盘膝打坐,说话时并不睁开眼,只微笑道,再过几个月,咱们想必就能瞧得见了。 水边本来虫子很多,但孟瑾棠早在船舱各处都挂上了放着辟秽香丸的香囊,那些蚊虫还未靠近,就已远远避开。 檀无栾望着天幕,水上的波浪摇动船身,她的呼吸随着波浪的起伏而起伏。 于此同时,坐在船舱内打坐的孟瑾棠,却仿佛连呼吸声都彻底消失,她明明就在那里,却无法被人察觉。 ——在跨入宗师境界后,武功熟练度的提升与以前相比也产生了一些变化,孟瑾棠花了更多的时间在思考上,偶尔才能捕捉到脑海中一刹那间闪过的灵光。 水面上的风变得越来越大,檀无栾忽然轻轻叹了一声:过了子时,就会下雨。 雨线像是囚笼,会将所有的秘密网在其中。 话音方落,船边的芦苇摇了一摇,她已是人影不见。 船内无灯,天上又没有星辰,船舱内更是浓黑一片,若有人在旁窥探,一定无法查知,之前的那位青衣少女,此刻究竟还在不在舱内。 * 距离檀无栾两人半里左右的地方,如今正泊着数艘客船。 此刻已到了该入睡的时候,但船中却依旧嘈杂一片,时不时还会传来数声压抑的哭喊。 一个刀疤脸的男人正提着狼牙棒,在舱内行走。 他身边还带着一群穿着短打的小弟,每一个的脸上都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颤声央求道:诸位壮士可是嫌弃船资不足么?小人愿意奉上黄金一百两,只求各位好汉高抬贵手。看那些人不说话,又道,如今查得严,若是出了事,各位都是道上闻名的好汉,也不好开交。 一个抓着一对柳叶刀的船娘笑道:若是果然查得严,老爷还敢雇咱们上路么? 边上的年轻水手也附和道:过不多久就要下雨,到时候水一冲,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便是有人问上门来,咱们只咬死了是出了意外,无凭无据的,旁人难道能去问龙王爷,今晚上发生了什么不成? 这位水手长着一张憨厚的脸,说话的口气也不凶蛮,但他话里透出的意思,却让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船舱内出了那中年男子本人之外,还有他的妻儿老小,几个年轻的侄儿,还有就是随在船上的仆婢小厮,这些小厮们倒挺人高马壮,真要捉对厮打,未必不能给那些水手们造成严重伤害,但如今却一个个满身酒气地呼呼大睡,莫说动手反抗,就是有人砍他们一刀,都未必能够清醒。 那位中年男子沉默半晌,幽幽道:一行当有一行当的规矩,各位都是梁河帮中的好汉,欺侮咱们这样的寻常百姓,难免为天下英雄所不齿! 刀疤脸的男人哈哈大笑:周老 爷,你倒也是懂行之人。摇摇头,都说是江湖规矩,你们一不是江湖人,二么,也没什么江湖上的门路,莫说没人知道老子都做过些什么,便是被人晓得了,只消说你几句为富不仁,便也无人肯替你张目。 说罢一挥手,立刻便有手下的水手走过去,把周老爷自舱内替出去,按着后脑浸入水中。 周老爷不住挣扎,大叫:好汉,好汉,手下留情!小人其实藏了点好东西,若是……咕噜噜…… 他话没说完,就被摁进河里,如是者三,开始还不断呛水咳嗽,到了最后,浑身上下已经软得像是一条快死的鱼,只剩瘫倒在甲板上的力气。 到了这时,那刀疤脸的男人才悠悠道:慢着,先听听周老爷想说些什么。 周老爷嗓子疼痛,却不敢抱怨,低声道:商人消息灵通,西边最近有一场大热闹,小人千里迢迢过去,自然是为了挣点好处。 刀疤脸笑:你若还是东拉西扯,我立刻便砍下你的脑袋。给了边上水手一个眼神,不等周老爷说话,再次提起他的脑袋,开始往水里按。 那水手吃的就是水上的饭,虽然这艘客船一直在风里晃晃悠悠的,每一步依旧踩得极其稳当,但不知为何,却忽然咚的一声,脑壳朝地栽倒在地面上,摔了个马趴。 身为梁河帮的水手,他便是杀人时都不会不好意思,如今却闹了个脸红,急急忙忙地从甲板上一挺身跃起,但还没站稳,就再一次摔倒。 刀疤脸皱眉:你鞋子上是有油么? 水手看老大生气,神色也张皇起来:我,我也不晓得。 他回想方才的场景,居然无法判断,到底是自己下盘功夫不稳,才一脚踩歪,还是甲板太滑,才没能受住力。 这一回,水手没敢鲤鱼打挺,而是老老实实地爬了起来,动作不但不利落,简直谨慎到了迟缓的地步。 但是依旧没用,他刚刚站起身,就第三次哐当倒地,摔倒的声响震得整艘船都晃了一晃。 刀疤脸豁然站起,盯着远处的河面,厉声:是有哪位好汉,在跟咱们梁河帮为难么? 话音出口,边上的水手们也纷纷燃起火把,将水面照的亮若白昼。 水边只有芦苇摇曳,刀疤脸眯着眼去看,看见一团藏在草丛中的黑影,目中闪过一丝狠辣之色,扬手发了枚钢镖过去,片刻后只听得嘎的一声,一只水鸟扑着翅膀飞了出来,一溜烟远遁而去,只在河上留下几根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