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黄贵妃骂了一会,也是累了,大口地在那里喘气。 顾玉磬终于开口了:“他被养在你名下的时候,多大?” 黄贵妃盯着顾玉磬:“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玉磬:“就是想知道,你可以不说。” 其实就是想了解他,只听他讲,他沉默寡言,便是她设法问,也不过是三言两语罢了,不知道为什么,顾玉磬总觉得,那三言两语中,他刻意地略过了什么。 她也曾经找太皇太后说话,问起萧湛初小时候。 然而太皇太后知道的萧湛初,已经是在先帝那里崭露头角的。 她想知道一些他小时候的事,哪怕是从别人并不太友好的字里行间言语缝隙中也可以。 黄贵妃眯起眼睛,盯着顾玉磬,看了一会,突然笑了,倒是别有意味:“你竟然不记得了呢,我一直以为,你记得。” 顾玉磬心间一跳。 她应该记得什么吗? 黄贵妃知道什么? 她不自觉攥紧了袖下的手,不动声色地道:“我自是记得,但我就好奇,你当时,怎么好好地收了他,毕竟那个时候,他也不太讨喜。” 她如今掌管后宫,倒是有些历练,知道不能轻易让人看出自己的心思,黄贵妃果然并没怀疑,只是嗤笑一声,眸中泛起悲哀来:“若不是我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就这么没了,我何至于要去养别人的儿子!” 黄贵妃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带了颤抖的凄厉,像是寒风中颤抖的枯草。 第86章 匪夷所思? 听到这句的时候,她突然感到眼睛传来些许刺痛,心里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却又觉得不真切,觉得自己那念头太过荒谬。 谭思文低头,喃声道:“你当时念叨着,说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说我要走了,我等不到你了。” 丝丝凉意自顾玉磬后背蔓延,细密快速地传遍全身,她眼睛越发痛了,她怔怔地看着谭思文:“还,还说什么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到没有任何起伏,那是心跳几乎骤停后用尽全力挤压出去的句子。 谭思文想了想,又道:“还说谁毒了你,还有什么燕窝的。” 也是因为这个,安定侯夫妇吓傻了,当然也曾经暗地里找了民间名医来给顾玉磬看,看看她是不是中毒了,可是并没有,她根本不是中毒的脉象。 那个时候,只能以为是中邪了,私底下求了老和尚老道士的帮着驱邪,后来人家就说,顾玉磬这是被冤魂附体了,必须驱走才行,施法了不知道多久,总算是好了。 而顾玉磬听得这“毒害”和“燕窝”,那是再明白不过了。 她两脚发虚,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旁边的谭思文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她。 谭思文自然是担心,又怕因为自己说了这个,才让顾玉磬发病。 若是她再犯了当年的那病,那自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顾玉磬被扶到了旁边矮榻上坐下,坐下后,她茫然地想着,想着自己上辈子临死前的情景,之后呢,之后就直接成了十九岁的样子? 还是说,她其实最初的时候,是重生到了五六岁的自己身上,结果没能留住,才又到了十九岁? 如果这样,自己怎么不记得这段记忆了? 顾玉磬只觉得脑中仿佛打着一个死结,有一处卡主了,一段记忆被封锁了,她努力地想,却只觉得头越来越疼。 耳朵边开始嗡嗡嗡地响起来,眼前白茫茫的,她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到,最后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谭思文吓傻了,她连忙叫来了宫娥御医,宫里的人很快涌了进来,太医也来了,萧湛初得到消息,也匆忙从御书房赶过来了。 几名御医轮番诊脉,诊来诊去,却是说并没什么问题,说皇后一切都好。 萧湛初大怒,一切都好,怎么可能,一切都好,那她为什么不醒来,她病了,晕了过去! 御医又能怎么着,毕竟确实是诊脉过了,并没有什么异常,除了眼盲,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谭思文这个时候却是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当即上前,是以萧湛初摒退左右,萧湛初虽是盛怒,但谭思文是顾玉磬的嫂子,他知道姑嫂关系好,自然对谭思文多几分敬重。 当下摒退了众人。 谭思文不敢隐瞒,噗通跪下,便将事情始末都说了。 萧湛初听得心中大骇,仔细追问了当年种种,任凭他往日多么镇定,此时冷汗也渗上额间。 他素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是谭思文言之凿凿,且顾玉磬的昏迷实在是蹊跷,却是由不得他不信。 当下不敢耽误,秘宣安定侯夫妇进宫,说了原委,安定侯夫妇自也是惊得不轻。 当年之事,险些失了爱女,从此后再不敢提及此事,刻意隐瞒下来,对女儿处处骄纵,实指望着她能平安一生,不曾想,如今竟然又犯了,一时真是痛彻心扉。 萧湛初在最初的震惊后,却是已经冷静下来,详细地和安定侯府夫妇询问了当初情景,知道那是一个叫圆宁的和尚,是一个游方僧人,当时过来治顾玉磬,又详细地讲了当时如何做法,如何治好。 当安定侯夫人提起说,那圆宁和尚曾经在幼年的顾玉磬眼前点了两下时,便起了疑心:“难道玉磬的眼盲,本就和那和尚有关?” 安定侯夫妇本没多想,如今听得,面面相觑,自是后背生凉。 两个人仔细回忆,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下,只不过那个时候,两个人只以为这是人家做法,并没多想。 萧湛初神色冷沉:“这只怕是别有蹊跷。” 也许从顾玉磬眼盲开始,便已经落了那和尚彀中,如今务必找到那和尚,不然玉磬只怕难醒。 萧湛初顾不上其它,当即发下暗旨,皇家暗侍倾巢而动,寻找这位圆宁法师。 只是那圆宁法师哪里是那么好寻的,本就是游走四方之人,又不是什么高僧名人,天下之大,便是巍巍皇权,也有不到之处,是以寻了三五日,依然不见踪迹,萧湛初却有些受不了了。 他已经连着几日不曾上朝,政务倒是也处置,不过是让几位倚重的朝臣将要紧政事说给他拿个主意罢了,他白天时守在顾玉磬的床榻前,晚间便爬到床上来,搂着她一起睡。 她并无任何不妥,身体依然柔软,呼吸依然平稳,甚至发间透着的馨香都和往日无异,真得仿若睡着了一般。 萧湛初这么抱着怀中的身子,想着她到底是比之前纤瘦了一些,这几日,她不曾醒,只能喂一些粥食,好在也能喂进去,只是并不多罢了。 夜晚他抱着她,并不能入睡,将唇轻亲过她柔软的脸颊,他会想起定远侯夫妇说的话,说起她小时候。 真得是邪祟入侵吗? 他却想起往日她说的一些话,她会在夜晚两个人最为淋漓尽致的时候,哭着说等了他好久。 一直以为只是呓语罢了,可是安定侯夫人也曾提过,她小时候犯了邪祟,曾经说过在等什么人。 只是些许相似罢了,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却想多了,也许不是巧合呢? 萧湛初闭上眼睛,搂紧了怀中的她,却又记起,她说做的那些梦,关于苏南暴动的梦,那些怎么可能是做梦来的,这一定是有些缘由了。 顾玉磬意识是清醒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听到嫂子说的话,心中大骇,却又迷惘得很,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曾经重生到过五岁自己身上,而自己全然没有记忆。 这种迷茫仿佛一团乱麻,让她陷入其中,竟不能走出,她的身子犹如一丝云,就这么飘忽在一片白雾之中,恍惚中,她竟看到了雕花窗棂,以及摆放了诸多样式的百宝架,那分明是自己未嫁时的闺房。 她看到一群人围在榻前,而榻上是一个五岁多的小女婴,她乍看觉得陌生,细看却眼熟,再看,这岂不是幼时的自己。 她看到这小女婴,一道闪电,陡然间入了脑中,她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些封起来的,忘记的所有的事。 她死了后,魂魄一直不散,就那么四处飘荡,终于有一日,她看到皇家出行的依仗,她想到萧湛初说他以后要当皇帝的,也不知道他真得当了没,便跟了过去,跟了过去才知道,原来如今燕京城四处的寺庙,都已经修得崭新,香火旺盛,又听得人说,圣人最信那求神拜佛之道,还封了几位“大禅师”。 她觉得好笑,却又好气,这是哪位皇帝,今夕又是何年,如果萧湛初当了皇帝,他是断然不会信这个的。 她想就此离开,但是又记起来自己飘浮在人世间这么多年,却又近不得什么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实在是无趣得紧,倒不如钻进这佛门宝地,说不得就此被度化了。 谁曾想,那一日场面着实大,足足分了七个坛场,每个坛场僧人都有上百,供奉了诸佛、菩萨、天神等,甚至冥官眷属、饿鬼并地狱众生都有供奉,顾玉磬只听得诵经以及木鱼之声不绝于耳,听得枯燥,便想离开,但是她恰好看到那香烛供品,却是心里一动。 既是供奉了地狱众生并饿鬼,那自己算什么,也算是鬼了,她凭什么不能享用一番? 她在人世间漂泊了这么多年,可是不曾受过哪个的供品,竟不知道当了鬼后,还能不能享用什么膳食。 这么一想,她竟开始泛馋了,便不走了,飘飘荡荡地往那供桌而去。 也曾想过,这种佛门之地,或许有人阻拦,或者干脆被人家超度了斩杀了,可她就是活腻了,当这样飘荡的鬼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吗? 不过好在一起顺利,那些低头念经的僧人,哪里知道有她这样一只鬼飘过,她顺利地飘入了内坛。 内坛之中,供奉了各路神佛,香火不绝,好几个大和尚诵经不止,而就在正中间的蒲团上,却坐着一位,穿了明黄色龙袍。 顾玉磬耸了耸鼻子,也懒得去想这是哪位皇帝,她并不在意人世间发生的事,谁知道是不是早已经改朝换代了呢。 她化作一缕青烟,游走于那些诵经的高僧之间,转过低垂的帷幕,在那袅袅檀香中,终于看到了供品,供品样式繁多,竟全都是她爱吃的,她甚至看到了燕京城天香楼的糕点! 那模样,是再不会认错的。 顾玉磬心道,今日能吃上,便是做鬼死在这里,也是不枉此行了。 她将青烟化为人形,迫不得己地就要去取。 却不提防的是,就在她身后,一个大和尚陡然睁开了精光四射的眸子,看向了她的方向。 他这么一睁眼,旁边那位穿了明黄的帝王,也意识到了,看向了他。 大和尚微微颔首。 素来面无表情的帝王,面上便浮现出一丝隐忍到极致的激动,他轻握住了拳,微吐纳,之后垂下了眸子。 顾玉磬贪婪地伸手,试图取起一块栗子糕,她竟发现自己的手穿过那栗子糕,根本拿不起来,当下便有些恼了,心道分明是供奉神佛饿鬼的,凭什么我就吃不得? 她绞尽脑汁,拼命地去触碰那栗子糕,却发现自己的衣袖好像能触碰到,心中一喜,赶紧用袖子去包那栗子糕,果然可以的! 她用自己宽大的衣袖包住栗子糕,之后捧起来,深深地嗅了,实在是味美啊,她有多久不曾享用这样的吃食了! 她贪婪地嗅着那甜香,送到嘴边就要咬上一口的时候,却突听得耳边响起如雷一般的轰隆声,她只觉头疼欲裂,浑身不能自己,她大惊,心道难道自己被发现了?这是要被度化,还是要干脆魂飞魄散? 就在惊惶之际,又听一个声音唤道:“玉磬!” 那声音沙哑紧绷,既熟悉又陌生。 她陡然回首看过去,便溺入了一双渴望而痛苦的黑眸之中。 他已白发苍苍,脸上依稀还是原来的模样,他正盯着自己的方向。 顾玉磬怔怔地看着他,身体犹如泥塑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诵经声就在耳边,袅袅檀香萦绕口鼻,她恍惚中却不知道,她为何在这里,又为何能看到他。 一个声音陡然喝道;“陛下,一切皆是虚幻,不可贪恋!带老衲收她!”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一阵浓烈的檀香扑鼻而来,又有一道白光射向她的眼睛,她被呛得难受,两眼根本不能视物,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又觉身体瞬间虚化,手中的栗子糕也跌落地上。 顾玉磬已经昏迷了七八日,这七八日里,太医院所有的大夫都几乎没离开过宫门,甚至已经告老还乡的几位老太医都被请来了,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