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你若是走,就别再回来了。
她醒时已经在了榻上。 窗格子横斜交错着,黄浸浸的光从云纹纱帐里密密匝匝地筛下来,匐在脸上,像是墨痕样的折枝莲。 她偏过脸,眯着眼低头往身下看去。 果然是他。 藕荷色的云绸裙子半挽着,露出了皓白媃素的小腿,柳濯月的手轻轻搭在上面揉捏,玉骨般直的指,和暖融融白腻腻的腿肚子rou映着,冷暖两色交错,别样的暧昧。 江漾呼吸微滞,想收腿,却被轻柔扯住。 “乖,别动。”他声音有点哑,沉而润,“寻来了个小玩意儿,给你戴上。” 江漾小腿还在他怀里,只能靠着榻柱半起身,过程当中,她便顺势往脚足处瞥了一眼。 是个脚镯链子,制得精巧极了,上品的石榴玛瑙籽点点缀缀,配着银线,只在最中心处滴溜溜地嵌着一个透冰的玉珠。 它挂在腕子上微微凸起的踝处,随着晃动一上一下,像是细昙花染了层胭脂,一撇一捺里,灵动中也显出几分妖娆。 不知他按了哪里才戴上的,江漾凑身扯了扯,没找到锁扣。 她晃了晃脚,眉微微拧着,闷闷道:“我不系足链的……” 太娇媚了些。 柳濯月给她穿好了罗袜,把那几抹春色遮得严严实实,整理了些呼吸,缓了一缓,才靠过来搂着她。 “旁人看不到的。”他双臂环住她,轻轻哄道,“很漂亮,很衬你。” 江漾听他语气,微愣一会儿,到底还是不再扯它了。 默了良久,终究是他先打破了沉寂,柳濯月亲了亲她侧脸,靠着她的颈摩挲着,轻声道:“瘦了。想吃些什么,这时段的芦尖鲜甜,伴着虾仁百合,再佐口银鱼汤,清爽不腻,要不要尝尝?” 江漾没回头,眼帘半垂着,低低开口:“我想去吃琼玉楼的芙蓉糕了。” “我让小厮给你带回来?” 江漾转身握住他的手,脸上是笑着,但是眼底却深沉,慢声道:“我想自己去,我想出去透透气……” 柳濯月沉吟片刻,不着痕迹皱了一下眉头,低笑道:“那我陪你一块儿去?” 江漾却突然道:“快叁月了,会试放榜了么?” “小没良心。”柳濯月拿指节扣了扣她额,叹道,“前日便放了,会元,你竟不知道。” 会元啊…… 他还没到二十岁,少年俊秀,折扇风流。 偏偏这般有才华的男子,是她的夫君,但偏偏造化弄人,她也享受不了这个福气。 江漾伸手摸他眉,乌浓的凤眼,微微扬着睫,这般俊朗的面孔,就这张脸,让她一生都栽了进去。 “你这几日在家中,应当是推了很多应酬吧?” 柳濯月点了点头,眸间掠去一抹暗色,他柔声道:“我想陪你,不好吗?” 江漾却扬起一个极苦涩的弧度,直白道:“你是怕我走了吧?家中的婢女、侍卫,都快添了一半儿了。” “你在怕什么呢?”她抬起脸,又问了一遍,“你当是应该知道些什么了,你怕我再去见他是么?” 柳濯月望着她,目中并无责怪的意思,只是正了脸色,便让江漾觉得心中发闷。 “漾漾,总会过去的,他也会过去的。” 一贯如,往常般的温柔。 他为什么还能这样忍着呢。 江漾却扭头定定看他,看了好几息,空气都凝下来了,她方才开口,“我都这个样子了,你为何还不生气呢?” “赵连雁来府里住了好些天,找我了很多次,我没有全推拒掉,下人们没告诉你吗?”她半阖着眼,琥珀色的瞳仁儿里像是潋了一泓影沉沉的深潭。 她或许是受不了这面上毫无波澜了,偏偏要把什么东西搅出来给他看似的,自顾自说着,也不知道要撕谁的心、裂谁的肺。 “他亲我,我没有躲,说是欲拒还迎也不为过。这要是哪个长舌之人知道了,我怕是会被骂成连妓子都不如的玩意儿。” 她一厢说着,一厢把他欲要伸臂的手抓住,仰着脸、字字珠玑,破罐子破摔般,偏不让他逃避。 “柳濯月,这样的我,你都不讨厌吗?” 她气势汹汹,像是猫儿露了尖爪般的凶,偏偏眼泪一直冒着,眉梢泛红,气势便减弱不少。 柳濯月稍用力便扣住了她作乱挥舞的手,边道:“你也不怕把自己挠着了。” 他叹了一口气:“漾漾,你若是……若是真的选了他……” 那赵连雁便不会气急败坏来找他示威,可是他也不能这般告诉她,只停了会儿方才继续说道。 “但你现在确实在这儿不是么?你在柳府,你在我跟前……” 江漾抓着他的手,像是哽住了般,低低笑着,脸上却滚落了珍珠似的泪。 “不是的、不是的,小月亮。我让他走,不是不喜欢他了,甚至不是从中做出选择,是觉得不值得。” “不是他不值得,你懂么?”她声音唰地一下大了,突兀出几分刺耳的锐利。 “是我不值得!” 江漾拿指对着自己,半泣着,咬字却清晰:“他在我面前时,我想的是你……可是在你面前时,我的脑子里却全都是他。” “别说了……漾漾。” 她一把摔出了袖中的书笺,甚至不敢看柳濯月惊讶失望的脸,她悲声道:“尽管我知道这八成是赵连雁逼我去看他之策,尽管我知道我跟他道明身份已然两绝不应该再有接触……” “可是我心里还是想着他……怕他如梦中般就那么不见在我眼前……” “别说了……” “没有办法的,柳濯月。我没办法再说和你一心一意在一起了。若是这样骗你的话,连我……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不要再说了!” 柳濯月咽了咽喉咙,眼底燃烧着火焰,他将满腔的激动情绪治住,最后红着眼睛,手攥得极紧,又化成一声压抑的低吼:“你还是要去找他!?纵知道他可能是拿身体的安危逼迫你?” 他倒凝一口气,哑声质问道:“那婚上盟誓,夜下低语,你字字句句相依相伴,都成了空话?!江漾!你回答我!” 她晃了晃了身子,泪滑落下来,淡淡道了一声:“是。” “江漾!” 因为有怒,他的声音又缓又沉。 过了良久,终究勾连成遍地的酸楚。 “你若是走,就别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