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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界没有灵气,风的味道变得很纯粹,旷野,湖边,甚至隐隐飘来食草妖兽的粪便味道,是一种更趋于自然的味道,是异界的春天。 那修界呢,外门是不是已经开始种植第一季灵谷了,她又在做什么呢,为灵田除草还是施雨,院子里花开了没有,下雨时有没有人撑伞。 从秋到春,等了半年多,在阿奴颜出现的那一刻起,许镜清知道他等来了回家的这一天。 场面跟风行想象中的大不同。 阿奴颜说:“我要你的剑,还要抽走你半缕魂魄。” 许镜清完全没有思考这样做的后果,他拨开长久没梳理的已经打结的头发,从颈后抽出剑扔到了地上。 剑刃闪着寒光,面上映出根根分明的青草,溅上了草叶上的水珠。 许镜清没有任何犹豫,两手垂在身侧,“抽吧,抽完,我就要走了。” 来之前阿奴颜也设想过会发生的场景,他或拼死反抗,或破口大骂,总之过程不会太过顺利,当然他的抵抗一定是徒劳,她有千百种办法可以制服他。 但其实她对许镜清根本不了解,她只是把他生下来,在他还是一个蛋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们没有相处过一天,她对他根本不了解。 人生中好像很多事都是这样,完全跟你所设想的背道而驰。就像她以为得到了晏洲安的心,完整的心,她就能拥有一颗完整的心,变得强大,无坚不摧。 但并没有,这段时间以来她没有开心,也没有强大,像一个颓废的精神病患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遍遍尝试把他找回来。 晏洲安曾留在异界的小屋就藏在她的宫殿里,其实她一直都躺在那张简陋的木床上睡觉,已经好多好多年。 阿奴颜迟迟不动手,许镜清看了看日头,催促,“快些,我还赶着回去吃晚饭。” 因为不了解,因为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一天,没有任何感情,或者这份感情在天平上出现了倾斜,阿奴颜没有犹豫。 抽取魂魄是很痛苦的事,仅仅半魄,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顶多让他变成一个傻子。他已经够傻了,再傻一点没什么,如果他不傻,就不会自己送上门来。 甚至连赤狐九都是这样觉得,许镜清本来就傻,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傻的人了。 他一声不吭,没有挣扎,剧痛之后,身体踉跄退后几步,用力吸了几口气,强撑着提起湖边那一麻袋平安符,脚步蹒跚往封魔印的方向走。 纯净莹白的魂魄盛在小小的透明琉璃瓶子里,阿奴颜晃了晃,那半魄便像水母一样飘起来,又缓缓沉底。 许镜清没有说一句话。 离开一个陌生人,不需要打招呼,不需要交代,不需要约定下次见面。 恍恍惚惚,许镜清忆起小时候。 脑海最深处的地方,他坐在一座大宅庭院中,椅子很高,小短腿离地很远,晃呀晃,晃呀晃。 隔着一扇门,门槛也很高,大人们在吃饭,喝酒,聊天,孩子们汤圆似的满地滚。 许家旁支亲戚很多,小孩也很多,小孩们被命令着过来跟他一起玩,叫他哥哥。 男孩女孩们,过年时候穿着红褂褂,扎着丑不拉几的小揪揪,额间一个红点点,呲溜着糖,口水都包不住。五六个围在他面前,童言无忌,问他是谁啊,从哪里来,以前没有见过,为啥要叫他哥哥。 有小孩扯他的衣服把他往下拽,让他下来一起玩,他衣服布料滑溜溜的,一扯人就掉下来摔在地上。小孩们七手八脚拉他,黏糊糊的沾着糖和口水的小手来牵他,带着他满院子疯跑。 一帮小孩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溜到街上看人家放炮仗,哇哇呜呜一阵乱叫,他被很多双黏糊糊的手牵过,像一条没有方向的鱼,只是下意识跟紧了他们的步伐。 他有一点点笨,那时候还小,不怎么看得出来,大人们只觉得他乖巧听话,就算做错事也从来不会受到责罚。 小孩们玩炮仗挨了揍,扯着大人裤腿哭得震天响,有人来抱走他,说检查一下大少爷有没有受伤。他又被洗干净放在椅子上坐着,有个陌生男人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没说多的话,又很快离开,反正他从来不会挨打挨骂。 或许是因为感觉到快乐,所以这一段记得特别牢。 再之后,有个老头把他接走了,他去了太初了,一起放炮仗的小伙伴也不再联络,也没有人往他嘴里塞糖果。 那时候门派里只有他一个小孩,七岁零几个月,小小一个,不爱笑,也没人跟他玩。他就只能练剑,日复一日练剑,累的时候,就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拖着腮帮子发呆,休息好了再继续。 其实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就跟别的小孩不一样,反应迟钝,除了在剑术上的卓越天赋,学什么东西都很慢,嘴巴也很笨,不怎么会说话。 虽然不会说,但他可以听,在门派后山,木屋里,那个接走他的老头坐在床边上问他,“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吗?” 他摇头。 那个老头仗着他年纪小听不懂开始胡言乱语,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为一句,“怀你花了五年零三个月,她差点死了,很辛苦啊,你这个小孩,真是磨人。” 小孩本来就笨,根本不知道啥叫怀,啥叫死,更不知道啥叫磨人,只恍惚记得老头教完一套剑法之后会问他,“你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