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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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军部的金永炎次长?”陈子锟纳闷道,他是个有心人,陆军部的官员名单倒背如流,自然知道金次长是哪个。 “对,金永炎,此君是日本士官学校第四期毕业,一直没掌过兵,来陆军部之前,还当过广西讲武堂陆军的校长,他能当上次长,完全靠的是黎大总统的面子。” “这么说,他的靠山是黎元洪啊。”陈子锟恍然大悟,怪不得金次长敢给自己小鞋穿,原来人家仰仗的是大总统,根本不把吴佩孚放在眼里。 王庚道:“不过你放心,金次长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毕竟你是吴大帅的人,如此宵小之辈,不屑理睬他便是。” 陈子锟点头笑道:“有理,多谢王兄指点。”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陈子锟望着客厅里来回穿梭的陆小曼和红男绿女们,问道:“王兄,你交游甚广啊,贵府这个沙龙,简直汇聚了全北京时尚圈的人士。” 王庚苦笑道:“哪里哪里,这些都是小曼的朋友,冲着她来的,我不过是作陪罢了,这满屋子的客人,只有你一个是我的朋友。” 陈子锟奇道:“尊夫人朋友圈子如此之广,真令人叹为观止。” 王庚有些骄傲的答道:“你刚回国,或许不知道小曼的身份,她是外交总长顾维钧的外交翻译,认识的人多一些也很正常。” 正说着,佣人端来两杯香槟,陈子锟和王庚各拿了一杯,远远看到陆小曼举着高脚杯向他们优雅的微笑。 两位绅士也举杯遥向陆小曼致意,浅浅饮了一口。 …… 客人还在源源不断的到来,一辆汽车驶入王家院子,司机敏捷的跳下车,拉开后门,先下来的是一个矮胖男子,然后是一个穿旗袍的女子,站在落地长窗前的陈子锟差点酒杯脱手,这女子不正是姚依蕾么! 那矮胖男子也不管姚依蕾,自顾自的进了大门,姚依蕾紧随其后走进客厅,摘下披肩和帽子交给佣人,陈子锟注意到,姚依蕾的发式已经不再是小姑娘的样式,而是挽了一个少妇式的发髻。 陆小曼快步迎上,笑语盈盈道:“西园先生,西园太太,你们来晚了哦,要罚酒三杯。” 矮胖男子似乎听不懂中国话,只是刻板的一鞠躬:“空尼奇瓦!” 姚依蕾笑道:“小曼,好久不见,你瘦了好多……”话没说话,人已经愣住了,因为她看到了站在陆小曼身后的陈子锟。 四年了,自从1919年五四之后,原本已经谈婚论嫁的两个人就再也未曾谋面,从此天各一方,劳燕分飞,如今造化弄人,却在陆小曼的客厅里相遇,真是令人百感交集,无语凝咽。 陆小曼何等聪明之人,见姚依蕾这副样子,顿时明白过来,但却装着不知道的样子,故意给他们介绍:“我来引见一下,这位是陆军部的陈子锟,我先生的同僚,这位是……” 不等她说完,陈子锟抢先道:“西园太太,您好。” “你好,陈先生。”姚依蕾伸手和陈子锟握了握,脸上并无特别的表情。 “你们聊,我去招呼西园桑。”姚依蕾狡黠的笑笑,拉着那矮胖的日本人,奔着一帮大腹便便的先生们去了,给陈子锟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你嫁人了。”陈子锟的声音有些苦涩。 “是啊。”姚依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为什么嫁给日本人。”陈子锟苦笑一声,脑海里浮现出六国饭店里的一幕,被几个小鬼子纠缠的姚依蕾气急败坏的样子,现在想起来竟然是那么可爱,那么率真。 “嫁给什么人,和你有关系么?”姚依蕾从鳄鱼皮坤包里拿出一盒烟来,熟练的点上一支抽了起来。 “当然和我有关系。”陈子锟背转身去,望着窗外,似乎是自言自语道:“那年初夏,我被卷入一场运动,刚从警察厅放出来,又失手杀了人,被迫逃亡上海,辗转又去了广东,湖南,每到一处,我都会给你写信,一年半后,我杀回北京,可你却已经东渡日本,我给你的那些信,全都没有拆封……” 听到这里,姚依蕾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拿烟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陈子锟猛然回身:“你说,我难道没有资格过问你嫁给什么人么!” “抱歉,我不认识你。”姚依蕾冷若冰霜,看也不看陈子锟,径直走了,高跟鞋发出一串铿锵有力的脆响,似乎在嘲笑谁。 陈子锟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姚依蕾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爱慕英雄,爱幻想的小女生了,她现在是日本人的太太,北京社交圈的贵妇人,和自己形同陌路。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小曼来到陈子锟身后,幽幽道:“其实,姚依蕾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陈子锟没有答话。 “直皖大战后,交通部次长姚启桢被当作卖国贼通缉,后来大总统特赦了这批人,但姚家元气大伤,风光不再,若不是西园家族的大力支持,姚启桢是决不可能坐上交通银行副总裁的位子的。” 顿了顿,陆小曼又轻声道:“姚依蕾牺牲了她的幸福,换来了父亲的复出。” “啪”的一声,陈子锟手里的高脚杯碎了,手掌鲜血长流。 “哎呀,你流血了,王妈,快拿纱布和红药水来。”陆小曼大叫道,客人们探头探脑,议论纷纷,不过女主人很能镇的住场面,笑道:“没关系,王庚从法国订购了两打水晶杯,再摔一只也无妨的。” 客人们笑笑就继续自己的事情了,只有另一个角落里的姚依蕾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佣人很快拿来纱布和红汞水,陆小曼熟练的帮陈子锟包扎着伤口,悄悄道:“如果你是一位真正的骑士,那么还有夺回心爱女人的机会,她和西园尾雄的婚期要到六月份才举行。” 第六十五章 横刀夺爱 听陆小曼这么一说,陈子锟松了一口气,感到自己反应有些过度了,假如姚依蕾的未婚夫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而不是龌龊猥琐的日本罗圈腿的话,自己恐怕不会那么激烈。 “哼,就算已经结婚了,我也要把她抢回来。”陈子锟冷哼一声道。 陆小曼沉默了几秒钟,道:“密斯脱陈,你不是骑士,你是一个土匪。” “你怎么知道的?”陈子锟眉毛一扬,“我真当过土匪。” “那你一定是山大王。”陆小曼捂着嘴嗤嗤笑起来,忽然转向客厅另一端的姚依蕾,笑道:“密斯脱陈,我愿意当你们的红娘,为你们牵线搭桥,传递消息。” “那就谢谢你了,小曼。”陈子锟道。 “一句谢谢怎么行,得拿点干货出来才行。”陆小曼得意洋洋的笑着,宛如偷吃了金丝雀的猫。 “那你说怎么办?”陈子锟一摊手。 “陪我跳舞,探戈。”陆小曼向他伸出了手。 如果说上次北京饭店舞场上,陈子锟的舞姿还略有生涩的话,那么今天已经炉火纯青了,一支探戈被他演绎的出神入化,动作潇洒自如,干脆利落,尤其是那种凌厉凶狠的眼神,更是将探戈的内涵表达的淋漓尽致。 姚依蕾默默看着陈子锟和陆小曼共舞,她当然记得,陈子锟跳洋舞的本事还是自己教的,一时间往事历历在目,再也忍不住胸中悲伤,不等一曲舞结束便推说不舒服向主人辞行了。 王庚和姚依蕾也不熟悉,而陆小曼还在跳舞,只好亲自送她到门口,殷切的问道:“姚小姐,您身体要不要紧?” “不碍的,老毛病了,谢谢王先生。”姚依蕾彬彬有礼的告辞,叫了一辆洋车自己先走了。 一曲终了,陆小曼拉着陈子锟下场,王庚笑眯眯的端来两杯香槟给他们,道:“小曼啊,你的一个姓姚的朋友头有点疼,先走了。” 陆小曼接了酒杯一饮而尽,擦擦额头上的香汗,媚眼如丝看着陈子锟:“姚依蕾走了,恐怕不是头疼,是心疼哦。” 陈子锟苦笑一声没说话。 王庚道:“小曼,你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对了,西园先生可没走。” 陆小曼道:“你听不懂就对了,西园桑不走也是对的。” 王庚道:“我越来越糊涂了,难道不应该夫唱妇随么?” 陆小曼嘻嘻道:“你就糊涂去吧,走,密斯脱陈,我们到那边商量大事去。”说着拉着陈子锟自顾自走了。 王庚耸耸肩膀,也去招呼客人了。 …… 姚公馆,姚启桢两口子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讨论着女儿的婚事,他们的女婿叫西园尾雄,今年三十四岁,年龄稍微偏大了一些,形象也不是很上台面,但其他方面还是很优越的,比如他的叔叔西园龟三掌握着日本的经济命脉,家财巨万,和日本政坛高层的交往非常密切,而且尾雄本人也是东京帝国大学毕业生,学识渊博,谈吐高雅,有这么一个女婿,不算委屈自家闺女。 直皖一战,皖系败北,段祺瑞去天津租界当了寓公,徐树铮流亡海外,其余一干亲日分子都倒了大霉,身为交通系骨干的姚启桢也一度被通缉,若不是当初陈子锟放了他一马,一两年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 如今时过境迁,青岛已经回归祖国怀抱,民间的反日情绪也不那么激烈了,徐世昌大总统下台,黎元洪大总统上任,但北洋大权却掌握在曹锟和吴佩孚两个武夫手里,别看他们以前反日口号喊得响亮,一旦上了台,还不是得和日本人保持亲善,那些被通缉的老政客纷纷被特赦,在日本寓居了一段时间的姚启桢也按捺不住寂寞,携家带口返回了北京。 女儿和西园尾雄的婚事属于典型的政治联姻,日本方面需要中国政治经济领域保持一定数量的亲日派,而曹汝霖等人的卖国之名已经坐实,民愤太大不能复出,好事便落到了不太出名的原交通部次长姚启桢头上。 为了让姚启辰出任交通银行副总裁一职,不光西园财团提出了免除皖系当政时期交通银行两千万日元借款利息的优厚条件,日本公使馆也向北洋政府施加了压力,结果自然是如愿以偿,姚启桢带着老婆女儿和未来的女婿,风风光光重回北京,关闭了两年多的姚公馆又门庭若市了。 姚先生抽着纸烟,姚太太织着毛衣,两口子正憧憬着美好的生活,忽听大门一声巨响,女儿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太太还以为女儿和女婿又闹别扭了,急忙起身劝道:“蕾蕾,怎么又生气了?” 姚依蕾把小提包往沙发上一丢,叉着腰质问道:“我问你们,陈子锟写给我的信呢!” 姚先生尴尬的掐灭纸烟,道:“蕾蕾,你听爸爸解释。” “我不听,我就问一句,陈子锟的信呢!”姚依蕾怒目圆睁,两颊绯红,看来气得不轻。 “蕾蕾,我们也是为你好,那些信,你爸爸已经烧掉了。”姚太太轻声道。 姚依蕾怒极反笑:“为我好,逼我嫁给一个没有感情的日本人,就是为我好么。”说完径直上楼去了,砰的一声巨响,是关门的声音。 姚先生夫妇面面相觑,懊恼不已。 一直到了晚上,姚依蕾依然没有下楼吃饭,西园尾雄倒是来了,上楼去探视未婚妻,自然是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最后悻悻地走了。 姚太太心疼女儿,让佣人送饭上去,这个佣人是从小看着姚依蕾长大的奶妈,她端着托盘上楼敲门道:“小姐,是我。” 姚依蕾给奶妈面子,过来开了门,面无表情道:“说过了,我不吃饭。” 奶妈返身把门关上,又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开始从围裙兜里往外掏东西,姚依蕾瞪着她有些傻眼:“奶妈,你干什么?” “烧掉的只是信封塞报纸,这些信,阿福都保存下来了。”奶妈神神秘秘的说着,将一札信件递了过来。 姚依蕾急忙接过来,颤抖着手打开,匆匆看了几眼,将信件捂在胸口,泪飞顿作倾盆雨。 忽然电话铃响了,姚依蕾只顾着哭,哪里理会电话,奶妈过去接了,听了一句道:“小姐,一位姓陆的女士找您。” 姚依蕾立刻止住哭声,上前接过话筒:“喂,是小曼么?” “呵呵,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哭啊?”电话里传来陆小曼银铃一般的笑声。 “没有,大概是猫叫吧。”姚依蕾擦着脸上的泪水道,她已经猜到,陆小曼此时打电话来,一定有着特殊的目的。 果然,陆小曼接着说:“明天家里还有一个小型的派对,姚小姐您如果有时间的话,请务必光临。” “哦”姚依蕾顿了顿,“有什么好玩的?” “相信我,你一定不会失望的。”陆小曼很狡猾的笑道,挂上了电话。 姚依蕾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 次日,姚依蕾如约来到陆小曼家里,今日不同往日,胡同里空荡荡的没有那么多的汽车,院子里更是宁静祥和,洒满阳光的客厅里,女主人正在弹奏钢琴,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位英俊挺拔的青年军官。 见到姚依蕾进门,陆小曼急忙起身相迎,道:“你们昨天已经见过了,就不用我介绍了吧,想喝什么,我去拿。” “随便。”陈子锟和姚依蕾异口同声道。 陆小曼嘻嘻一笑:“好吧,我就去端两杯随便来。”说着便上楼去了,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两个人,气氛略有尴尬,过了半天,两人同时开口:“你……” “你先说吧。”陈子锟道。 “还是你先说。”姚依蕾摇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就从我参军那段说起吧……”陈子锟将自己如何从一个伙头军干起,如何经历直皖大战而屡建奇功,如何进北京搜捕战犯,如何放走姚启桢,后来又如何与张学良等名流结下友情并且出洋留学的事情娓娓道来。 姚依蕾听的入神,她做梦也没想到,陈子锟的经历竟然如此丰富而传奇,相比之下自己在日本留学的这段日子,就苍白枯燥多了,而且充满了不愉快。 “我就要嫁人了,你知道么?”姚依蕾幽幽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