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阮老夫人说的委婉,但意思也清楚:她不想再继续谈这桩婚事了。 孟老太太紧张起来,还想再劝:“阮老夫人,我们也认识多年了,难得相会,还是再坐坐……” “你也知道咱们两个老太太认识很多年了?!”话音未落,阮老夫人便不快地打断了她,“都年纪一大把了,你还和我整这些心知肚明的把戏,荒唐!” 孟老夫人被斥得说不上话来,老脸微红。 她确实是理亏——自家孙子风流之名太甚,又执意要娶个漂亮女子。她左右找不到合适的孙媳人选,便打算蒙一蒙身在丹陵的阮老夫人。 阮老夫人不知道京城的事儿,兴许便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呢? 原本事情进展的好好的,可谁知道小侯爷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眼看得花厅之中,那粗野女子哭闹不休,孙子孟桦不知所措,而阮家祖孙竟然已经在往外头走了!孟老太太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等等,等等……” 孟老太太有心阻拦,但是阮老太太却是理都不理,对两个孙女道:“静漪,秋嬛,我们走吧。” 阮静漪慎重,问:“祖母,孟老夫人不是您从前的手帕交吗?要不然,再说两句吧。” 阮老夫人冷下了脸:“什么手帕交!以后就不是了!算盘打到我的头上,可真是精明。” 闻言,阮静漪笑了起来:“祖母莫气,这不是还没有酿成大祸吗?” 阮秋嬛走在最旁,面色尤为复杂。她回头看一眼孟家的富丽堂皇,再看看那花厅中哭闹不止的黑肤女子,心底一阵不痛快。 枉费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夫婿,可谁知竟是个如此纨绔的!他要纳妾也就算了,竟然在外头与这般粗鄙的寡妇有染,真是……真是不知羞耻! 想到此处,秋嬛竟还有些暗自庆幸,自己还未做出什么实际的事。 祖孙三人走出孟府大门时,段准已经在外头候着了。他靠在马车边,手里玩着一把折扇。见阮静漪出来了,便笑问:“没吓到你们吧?” 阮老夫人连忙领着孙女给他行礼,又说:“今日谢过小侯爷了。若不是小侯爷道明真相,我们祖孙还被蒙在鼓中,以为那孟家公子是什么好人。” 段准笑说:“阮老夫人莫慌,虽说我今日把静漪的夫婿给折腾没了,但我一准赔她个更好的夫婿。” 老夫人一听,心底就咯噔一下:更好的夫婿?小侯爷这是又想提纳静漪为妾的事了? 老夫人忙道:“什么更好不更好的,小侯爷说笑了!我们阮家女儿不求富贵权势,只想过安泰日子。只要不做小,日子舒服,也就够了。” 老夫人着意咬定了“不做小”几个字。她觉得自己的意思很明显:她就是不乐意孙女做个妾。再多的荣华富贵也不换! 她本以为这样说,便足以叫段准撒手了,谁知段准思量片刻,笑容更爽快了:“放心,绝不是做小!我赔给静漪的夫婿,一定是最好的。” 老夫人微惊。 不做小,那就是……小侯爷的正室? 这又怎么可能?莫非,小侯爷所说的“赔给静漪的夫婿”,另有其人? 老夫人正在惊疑不定,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浅浅的娇呼:“呀!” 阮静漪原本正在一旁做娇羞之态,听到这阵惊呼,连忙侧首,却见三妹阮秋嬛正蹲在小荷塘边,伸手拨弄着荷塘中的莲叶,姿态纤纤,十分娴美。 “怎么了?”老夫人问。 “我……”秋嬛似乎微微有些耳红,“不小心弄湿了鞋袜。也不知哪里可以换?” “怎么这么不小心!”阮老夫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在小侯爷一个外男面前弄湿了鞋袜,这还颇有些不体面。“罢了,让静漪赶紧带你回去吧。” 秋嬛应了一声,面色绯红地站起来。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她站起身时,鞋尖带了些水。只听“哗”的一阵轻响,水珠子飞溅起来,直直地朝段准飞去,将他的袖口打湿了。 阮静漪当场愣住——这水珠是怎么飞这么远的!莫非秋嬛用力地在水面踹了一脚吗?! 眼见段准的衣服上,有了几个斑驳的深色小点。秋嬛愈显得无措,紧张道:“小侯爷,对不住…这都是秋嬛的错处。要不然,秋嬛帮您将这件衣服洗了吧……” 而那头的段准,表情已飞快地冷了下来。他轻瞄一眼自己袖上的水痕,说:“阮三小姐,你这脚,是不是有些太笨了?” 阮秋嬛愈显慌乱了,她如只受惊的鸟雀似的,偷偷理了理发髻,道:“小侯爷,我,我不是故意的……” 段准不言不语,只给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便有个侍从掏出了算盘,噼里啪啦地算了起来:“小侯爷所着乃是芳缎所制成衣,苏州上品绣娘手缝,经由水路陆路转运,合计价值四百五十两银。” “不错。”段准点头,望向阮秋嬛,“阮三小姐,怎么付钱?我派人去你父亲处取,还是你现在就给我?” 这回,轮到阮秋嬛愣住了。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小侯爷,您…在说什么呢?” “弄坏东西,就要赔偿。阮三小姐好歹也是知书达理,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拿算盘的侍从笑眯眯地说,“咱们小侯爷的衣服格外金贵,料子是天子所赐,江南江北都未必有第二匹。四百五十两银,可是亏大了呢。” 阮秋嬛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而那头的段准冷着一张脸催促道:“你自己的鞋袜湿不湿,我懒得管。但你弄脏我的衣服,那就必须赔。付钱。” 第24章 . 要求阮大小姐力气这么大,全京城都找…… 四百五十两银子, 这个数目就像是一柄大锤,重重地落在阮秋嬛心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寻常男子见了她这副模样,早该心生怜惜,哄着她说一句“没什么, 不必放在心上”, 怎么小侯爷不但丝毫不见怜惜之色, 反倒还问她要钱? 怎么会有这等不解风情之人! 阮秋嬛面色微微发白, 不甘地说:“小侯爷, 我家中贫穷, 恐怕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不如, 我替您将这衣服洗了……” 段准的侍从笑说:“阮三小姐, 贵府再穷, 四百五十两还是拿的出的吧?咱们小侯爷不缺洗衣婆子, 就想要钱。” 段准点头,漫不经心说:“恰好昨天赌马输了一把, 就差你这些钱呢。别磨磨蹭蹭了,怎么交钱?” 阮秋嬛又被震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 这小侯爷是压根不在乎她如何美貌有才情, 满心满眼只有银子! 她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了, 不甘地低下头,说:“小侯爷,这衣服当真有这么贵重吗?竟然要四百五十两?可否少一些?我…一时半会儿拿不出……” 这么说着,她心底微微恼火起来。她阮秋嬛几时落魄到这种地步,竟然与人庸俗铜臭地讨价还价? 可四百五十两实在是太多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哪有这么多私房钱? 段准很不留情面,冷硬地说:“四百五十两,一厘都不能少。” 一旁的侍从则笑嘻嘻地说:“谁让阮三小姐来的不巧,咱们小侯爷昨儿赌马, 刚好就输了这个数呢?” 闻言,阮秋嬛简直气得跳脚。 敢情这小侯爷并不是当真要她赔钱,纯粹是赌马输钱了,要拿她填亏空!这是什么黑心人? 段准见阮秋嬛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很不好看,目光畅快起来。一会儿,他转头望向旁边的阮静漪,说:“要不然这样吧,阮三小姐赔不起,就让阮大小姐代赔吧?” “啊?”正在一旁看热闹的阮静漪刷的抬起头,心底有不好的预感。 “只要阮大小姐喊一声‘大哥’,我就把这笔债免了,怎么样?”段准笑问,手里的折扇慢悠悠摇晃着。 此言一出,众人的表情都颇为古怪。一个男人,追着姑娘家认哥哥meimei,这不就是看上人家的意思? 阮静漪想也不想,立刻拒绝了:“那不行。”完了,便化身为道德的捍卫者,目光炯炯地说,“我们阮家有家训,敢作敢当。秋嬛犯了错,那就必须补偿。我这个做大jiejie的,岂能看着她以作弊的方式逃脱责罚?此非礼义!”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一旁的阮秋嬛却险些气坏了。大jiejie一张嘴说这么多光明话,结果最后还是要她出钱! 眼看这四百五十两银子是逃不掉了,阮秋嬛累的连话都不愿多说,气恹恹地站在一旁。 阮老夫人见了,想起她鞋袜还是湿的,便说:“秋嬛,赔钱的事我回头与你母亲商量,必不会叫你一个女儿家自己担。你不是弄湿了鞋袜吗?先回去换了吧。” “是……”阮秋嬛有气无力地回答了,心底已经在算那四百五十两银子该从哪里抠出来。 她是真的不想赔这笔钱,可她敢说一个“不”字吗?这可是段准,是宜阳侯府的小侯爷! 马车来了,阮秋嬛身子飘飘摇摇地上了马车。很快,孟府外的池塘边,便只剩下秋嬛、老夫人与段准三人了。 老夫人开门见山,问:“小侯爷先前说,要赔咱们家静漪一个夫婿,且绝不让她做小,不知这是何意?女儿家的名节,可容不得玩笑话。” 段准收拢了扇子,褪去先前懒洋洋的神态,正色道:“自然是我亲自上门提亲,迎阮大小姐为正室,且绝不再纳。” 虽然老夫人早有猜测,可听到这话,却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这……”老夫人一脸惊疑不定,问,“小侯爷,您当真不是……认错了人?把咱们家静漪认成了其他姑娘?”这才想要求娶静漪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 “认错?怎么会呢?”段准说,“阮大小姐力气这么大,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这……”阮老夫人还是一脸不可置信,“您到底瞧上静漪什么了?” 段准眯了眯眼,说:“长这么大,也就阮大小姐敢拿球砸我,这还不够让我记在心上?她性子执拗,比京中的女子都要有意思,这就够了。” 一旁的阮静漪直听得牙齿泛酸。 执拗?这是夸她,还是在损她?须知道前世的她就是因为太过执拗,才干了那么多傻事,甚至还干出小刀剜痣这样偏激的事,险些将自己毁了容。 前世的段准听闻此事,还写信问她“何必如此”。不过,段准的信,阮静漪几乎从来不回。她怕流言蜚语,因此对段氏族人的关切都是退避三舍。 阮老夫人听罢了段准的回答,久久深思不语。片刻后,老夫人面色一振,她露出坚毅神色,说:“小侯爷对静漪的心意,老身也知悉一二了。不过,女儿家的婚事是一辈子的事,容不得马虎。因此,老身想提一个条件。” “老夫人请讲。” 阮老夫人的眼底掠过一抹精光:“只要小侯爷能请到皇上赐婚的圣旨,老身便再也不阻拦小侯爷的求亲。” /// “祖母,要皇上赐婚,这也太天方夜谭了。” 回丹陵的马车一摇一晃地行驶着,阮静漪靠窗坐着,一边给老夫人捶腿,一边望着窗外的山川景色。 阮老夫人哼笑一声,说:“小侯爷不是说,是真心想迎娶你为妻的吗?要是他真心待你,怎么这点事都办不到?” 说着,老夫人心底便有些自得。 如果段准对静漪不是真心的,只是说说漂亮话罢了,那自然不会去请圣上赐婚。如此一来,静漪看清了他的花言巧语,便会收心了。 如果段准对静漪是真心的,当真请到了皇上的赐婚,那静漪便如得了一道护身符。嫁进了宜阳侯府以后,有了“圣上赐嫁”这个名头,能少受些欺负。 无论怎么算,都是她的赢面大。 小侯爷虽然位高权重,但到底是个年轻人,不如她这个老婆子经历的事情多! 想到段准听到这个要求时那严肃凝重的面色,阮老夫人便舒畅地笑了起来。 “祖母,我瞧秋嬛的马车走的慢,要不要叫她上来一起坐?”阮静漪朝窗后头望去,阮秋嬛的马车慢悠悠地跟在远处。那车夫好像是外头雇的,不大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