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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场毕竟不比宫中条件好,寒气从地面往上直窜,哪怕是帐子里垫了软垫也无济于事。这里也没什么屋舍,住处都是油毡布外头罩着厚棉布帘子搭成的,为了保暖,帐子四周都未曾开窗,用长钉细细密密地钉在地上,恨不得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这样一搭,帐子里难免暗沉,哪怕大白天的也得四处点着蜡烛用以照明,再加上帐子内的炭盆之类,确实有些味道。 这怎么行。宁怀瑾不赞同:陛下常用的香都是龙涎香,臣哪能在自己帐子里点。陛下嫌弃味道重,臣一会儿去国师那匀些檀香就好。 皇叔年龄不大,总是这样迂腐,看着都老气横秋的。宁衍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说:反正皇叔这帐子也没人来,你偷偷点些有什么。 宁衍也不管宁怀瑾是否同意,便自顾自地拍板了这件事,扬声唤了何文庭去拿了。 他也不等宁怀瑾再说什么,扯着膝上那张软皮子又往宁怀瑾身边蹭了蹭,几乎要跟他腿挨着腿了。 宁怀瑾习惯性地想直起身来将这张皮子让给宁衍,就见小陛下万分自然地探身过来,从他手里的碗沿处捞起那只小银勺,舀了一勺糖酪送进嘴里,尝了一口。 那碗糖酪宁怀瑾已经喝了一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底,所以他压根没想到宁衍会忽然来尝他剩下的,一时间阻拦不及,连体统都顾不得了,忙收手抢回了碗,低声道:陛下! 嗯。宁衍没在意他有些严厉的语气,只是随口答应着说道:不够甜。 他说着将勺子放回了碗中,又将暖炉往身边挪了挪,仿佛只是一时兴起要尝尝味道,又因着糖没放够而觉得无趣一般。 宁怀瑾原本还想跟他说说规矩体统,叫他不要这样自降身份,可被宁衍这满不在乎的态度一堵,倒像是自己小题大做。 他一口气憋在嗓子里,上上不来,下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只觉得宁衍近来不知是怎么了,连为人也不如往常规矩谨慎了。 这念头一起,宁怀瑾就有些发愁,他们这一脉子嗣单薄,但也是见过旁人家养孩子。似乎少年们总要有这么一遭,仗着自己长大了便开始不在意规矩体统,以为自己能率性而为,想亲近谁便亲近谁。 可宁衍又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话说起来残忍些,可坐在那个位置上,从来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他能知道这是宁衍的小孩子心性,旁人可不一定这么觉得。一个个的非得把他的一言一行都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的剔出言外之意来才能罢休。 他若是犯错,便不是普通家里打板子关祠堂的事儿了,一着不慎便会留下祸根。历来当帝王的,说话做事前瞻后顾尚且容易有疏漏,须得时时自省,哪能越活越回去。 宁怀瑾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成一团,一会儿心软地觉得宁衍这毕竟是关起门与他撒撒娇,在外已经足够懂事了;但一会儿又觉得君子立身须正,得时时刻刻自省才行,省的底线一退再退,总要在外面露怯。 宁衍就着热气搓了搓手,余光里见着他的表情一变再变,不免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但他到底没想挨训,于是趁着宁怀瑾还未想出个结果,便连忙想将这话茬扯开:对了,方才回来时阿湛还说,看今日的天气,晚上必定是个月朗星稀的好天,晚间不如在外头的草场摆个小宴,叫上来冬狩的群臣们一起喝几杯。散了宴之后,咱们几个还能 宁衍后半句话未曾说出口,就被外头的通传声打断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何文庭刚叫了陛下,话还未等说完,来人就已经扯开了帷帐外的棉布帘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外头的冷风随着扑了进来,宁衍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将腿上盖的软皮子往宁怀瑾那边推了推,生怕把他冻着了。 皇兄!屏风外传来一声略显稚嫩的呼喊,来人风风火火地绕过屏风窜过来,跟进门来的何文庭抓都没抓住他,连一旁的烛火都被刮得歪了歪,好悬没灭了。 那是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穿着身鲜亮的水色袄子,脚下踩着一双鹿皮靴,手里攥着一把牛筋拧成的短鞭,咋咋呼呼地往里冲。 他刚一转过屏风,便见宁衍坐在床边,面色淡淡地看着他。 小七。宁衍说:你们先生不是教过你们吗,进门之前要先通报。 宁越最怕宁衍这个表情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还没满周岁时先帝就撒手人寰了。只是宁越虽然不曾经历过旁人般兄弟阋墙的日子,但身边却只有宁衍一个数得上的兄长,从小没少受他的教导,难免有些怕他。 宁越顿时不敢闹了,连忙站住了脚,还因为停得太急,差点栽到熏炉上去。 我通报了。宁越像是怕他不信,连忙又转过身,蹬蹬蹬几步跑回屏风另一侧,将刚进门的另一个人扯了过来:不信皇兄问五哥! 被他扯进来的是个跟宁衍半大般的少年,看起来比宁衍略年长一些,眉眼也比他温和许多。 那少年被宁越扯着,也没有半点不耐烦,脸上挂着些笑意,摸了摸他的脑袋,冲着宁衍行了个礼。 确实是。宁辞笑着道:只是还没等到何内侍说话,小七就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