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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山居种田养娃日常 第155节

    分土饼的时候,李氏给沈金兄弟三个递的仍是极小块的,递过去时手上的动作有几分犹豫,叮嘱道:“还受得了饿就不吃。”

    递给沈三的时候,和往日里一般大小,沈三算计着家里吃土饼的天数,犹豫了一瞬才伸手接过。

    李氏看他一眼,问:“你不饿吗?”

    沈三自然是饿的,他今天还什么都没吃呢,也不准备出去吃,到底是亲女儿,他也没丧心病狂到那个地步,忍过一天,等明天再过去应该就行了。

    但他的饿肯定不是跟李氏她们一样,李氏几个这会儿应该是饿得说话都费劲儿了,他这几天没少吃好的,肚里还算有底。

    不过这话是不能认的,沈三眼皮一颤,就道:“这不是算着我们吃好些天土饼了吗,那年逃荒,跟我们一路的那家人,吃了十天的土,一家十个死得只剩四个了。”

    说到这里,他也想起当年事,心有余悸,道:“我再忍忍。”

    李氏看着自己手中的土饼,道:“是啊,吃土是会死的。”

    所以你丧了良心,连孩子身上的rou都要下口!

    她抖着手,给自己也拿了块土饼低头啃了一口,一下一下的咀嚼,一嘴的土沫子混着草碎,也不敢这会儿喝水,水和泥一混,在肚里和起来,那也就完了,所以能干咽就那么干咽下去。

    从前克制,吃半个能扛得住就绝不吃一个的人,今儿像是走神了,吃着吃着就把手里的一块土饼吃完了。

    吃完了,又把最初多做出来的那一块小的握到了手上,怔愣着看了好一会儿,也送到了嘴边,一小口一小口接着吃起来。

    沈三看她竟还吃第二块,这怕饿不怕死的,他眸光闪了闪,竟也不劝。

    倒是沈金,拉住了李氏的手:“娘,不能多吃。”

    李氏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才道:“我太饿了,不多吃些没力气了。”

    说话的声音都虚弱以极,本就是久病才好些,几个月饿下来,进城后又雪上加霜,今天找甜丫已是全凭一股心气支撑了。

    沈三看李氏,想起逃荒那年濒死的那家人,太像了。

    所以她半点没觉得李氏这样吃东西有什么不对。

    沈金却是听得心头一颤。

    这一年九岁的沈金,在回到窝棚前被李氏特意嘱咐那几句话时其实并不太明白的,只是知道他娘不会害他,听话而已。

    到这会儿,看着她娘把从前绝不肯多吃的土饼面无表情的往嘴里送,一口一口慢慢的咽下去,再听那一句不吃没力气,心里莫名的被惊惧和恐慌笼罩。

    九岁的孩子,有些事情他限于年龄根本无从想象得出来,但沈金就是觉得很慌,他拉住李氏的手:“娘,饿也分顿吃。”

    李氏点头:“我知道,我只再吃这一块就好了。”

    ……

    沈家的窝棚里这一天一片死寂的静,城外庇护所里的沈烈也在数日的等待中越来越焦灼。

    几天了,想等的人还是没能等到,偏偏城里城外都在鏖战,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时间拖得越长,心里的不安就越浓重。

    庇护所里很暗,只有用枯树桩做伪装的通风口能汇进一些微光,黑暗里,脑中无法克制的会去想祁阳县里现在会是怎样的情况,困在里面的几个孩子又是不是还安全,他给的rou干,许掌柜私下里让人扮作货郎换给他的黄豆,小金带进去都有藏住吗?

    这个时候,沈烈甚至都已经无心去计较那些东西是不是也便宜了沈三和李氏,他只希望这两人至少能把那些吃食护住,带着几个小的能撑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甚至于,现在不管是沈烈还是陈大山,都已经不像最初那么确定了,许掌柜真的会想到挖地道出来吗?想到了,又真的能找到合适的有掩护的地方开挖吗?

    只是谁也不想放弃而已。

    ……

    城西许家地道里,魏令贞胸口发闷,头也有些眩晕。

    “元昌。”她抓住就在身旁一起挖地道的丈夫,低声道:“快出去,这里边有些透不过气来。”

    许掌柜吓了一跳,忙把锄头一放,就扶住魏令贞,拍拍许文庆:“先出去。”

    一家三口一起往地道外退,许文泓刚送完一筐土,现在这屋子除了这间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口子,别的房里全堆满了土。

    他看爹娘兄长面色不好从地道里退了出来,娘的脸色尤其苍白,急问道:“怎么了?”

    许掌柜道:“地道挖太深了,里边不太透气,可能是呆久了,快给你娘倒杯水。”

    事实上,许掌柜心里知道,怕还有一层缘由。

    他们每天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几乎是日夜不歇的干,轮着休息一两个时辰罢了。

    但吃得太少了,一天就两碗不见多少米的清米汤,身体原就吃不消了,要不是当初从东福楼库房里还分得一些腊rou之类的东西能切了往里添一点儿,怕是这会儿不只是妻子,就连他们父子几个身体底子更好的也要垮了。

    许文泓把一杯水递了过来,许掌柜接了,亲自捧了给魏令贞,看她一点一点喝了,面色稍好一些,这才放下心来。

    “后边你别进去了,在外面坐一坐,我和文庆文泓去挖。”

    魏令贞点头,道:“别三个人都在最里边,隔几步,有不舒服马上开口,好能扶出来。”

    许元昌点头,道:“别担心,真的很不好的情况下油灯会灭的,我们自己挖自己往外运土,这样不会长时间在里面,小心着些,应该没事,我估算着离城墙根儿应该很近了,只要能挖出城墙外,就想办法弄两根竹筒把竹心通了,趁夜贴着外墙墙基弄两个小的通风口。”

    魏令贞看他都有章程,心下这才稍安些,道:“那去吧,我缓缓就去煮点米汤,一会儿都喝点儿。”

    魏令贞休息,许文泓把她留下的那把锄头接下来用了,父子三人在地道里忙活,就像许掌柜说的那样,挖一小会儿提土往外走一趟,一时倒还行,没有谁觉得呼吸不畅。

    又挖了一个多时辰,许掌柜往外拎土再回地道时,还没走到半程,许文泓就激动的跑了出来,压低着声音道:“爹,你快来看看,咱们是不是挖到城墙基了?”

    许掌柜大喜,把手里的畚箕一放就跟着次子往里跑,许文庆举着一盏油灯,正照着最里侧地道顶上的一处看,听到脚步声激动的冲许掌柜招手。

    父子三人一起凑过去,顶上被刨出来的一小块,确实能看到和旁边土质不同的石块。

    许掌柜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了上来,猛地点头,这就是城墙墙基了。

    已经是在城墙地底下了,现在城墙边走动的兵士不少,父子三人谁也没敢大声,许掌柜几乎是压在嗓子底跟两个儿子交待,小心一点,不要挖到上面的地基,这一段也挖窄点儿。

    父子三个干劲大起,直到许叔在外边开了院门的锁,又用身体做掩饰叩了叩大门,魏令贞关了主屋的门,确认过是许叔回来后,给开了院门,把人迎进来又把门闩上,这才喊上里边的父子三人出来吃东西。

    许叔从怀里摸出半个馍来。

    他被征去抬伤员,一天能得一个馍,自己白天饿极了吃小半个,大半个都是带回来,撕碎了泡在米汤里化开后,主仆五人碗里一人也能捞出点糊糊,总比喝清米汤要强。

    许家父子三个一出来,许叔就能在他们脸上看到喜色,他疲惫的神情一亮,指了指主屋里面,许家父子三人齐齐笑着点头。

    院子里也不是说话的地儿,魏令贞接过那半个馍去灶屋了,许掌柜就领着许叔一起又回了地道里。

    看到露出的那一小块明显和旁边土层不同的墙基,许叔激动得手都颤了:“咱们今晚能走?”

    许掌柜摇头,道:“再挖一段,得出了城墙再有一段距离,树根多些的时候,找大的树做遮掩掏个洞上去才安全。”

    又说了想找竹杆的事,许叔这几天天天在外边走,还真知道哪里有,等吃过了东西,主仆俩就让魏令贞从里边闩了门,他们从外边上锁,出去弄竹杆去了。

    这天夜半,祁阳县城墙外墙根沿儿多了两个没谁会注意的小洞,有蛇有鼠的地方,这样的小洞再寻常不过,路上看到多少都不稀奇。

    出了祁阳城城墙范围,说实话,事态紧急的话不顾危险可以随时刨个洞上去,大家的心都落下了大半截。

    “现在挖出城半丈多了,我和文庆接着挖,许叔你上去休息会儿,明天上城楼务必小心,咱们明天入夜应该就能走了。”

    这当口千万别出什么事。

    许叔点头:“我会小心的。”

    话是这样说,脚下却踟蹰,没有马上走。

    上午看到的那一幕他没忘记。

    白天他选择把这事瞒下,只当自己没见过,回家时也没提,因为自顾不暇。

    可现在已经挖到了城外,明天入夜就能离开了,出去了,倒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食不裹腹,也是因此,许叔心里却有几分纠结摇摆了起来。

    许家三房的四个孩子,他见过许多次,可以说,隔一两天就会看到一次,那个叫甜丫的孩子就这么丢了,不用去听去问,他其实可以猜到结局。

    想到另三个孩子,许叔有一瞬动摇。

    可也只是一瞬。

    许掌柜见他还站着,问他是不是还有事时,许叔摇头:“没有,我去眯一会儿,晚点来替你们。”

    转身走了。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单纯换点粮给几个孩子了,沈家三房那两口子的为人他实在不耻,尤其沈三,卖儿卖女的事都做得出来,坑起别人他会手软?

    这样危险的关头,他不想让阿郎再沾染他们家的事。

    往地道外走的时候,许叔步子还稳,只是手微微颤。

    沈金沈银啊,总是藏在山道口等他,喊他货郎爷爷的孩子。

    如果只是孩子,他不该这样心狠,可有那样一对父母……他有自己更想要护住的人。

    走出地道,他去灶屋的地铺上睡,打开主屋掩住的门,发现挂在中天的月被云盖住了多半,也不知是不是他眼花,那云和月,竟都隐隐泛起了红。

    ……

    县学那一片窝棚区里。

    沈银和沈铁躺在窝棚门外半昏半睡,原也是睡熟了被移到外边的沈金不知被什么响动惊醒,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是躺在窝棚外的一片干草上,小银和小铁在一边。

    月亮刚从云丛里探出一点儿,初睁眼看过去,竟隐隐的泛着红。

    沈金心跳得厉害,心底漫上来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惊慌,他摸索着爬了起来,扶着窝棚口借着月色往里看。

    窝棚里很安静,一个人半坐在床榻边,沈金呼吸间只闻到一股极浓郁的腥甜,他颤着声,唤了一声:“娘?”

    李氏僵在那已不知多久了,直听到这一声唤,好像才回过魂来。

    “别进来。”

    声音是颤着的,带着一点不易辨认的泣音。

    她抖抖索索好一会儿,才终于弓着身子站了起来,想走向沈金,迈了一步,两步,却好似步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沈金终于觉出不对,几步奔了过去。

    李氏看他已经进来了,只能道:“别看床。”

    艰难的从身上摸出什么最后二十多粒黄豆,塞给了沈金,这才把手搭在他肩上撑着,道:“走,你们,得换个地儿藏着,这里不安全了。”

    你们?

    沈金觉得这话不对,没等他问,下一瞬靠他撑着的李氏好像失了力,踉跄一下后整个人往下滑了下去。

    沈金吓得惊呼出声,手里的黄豆撒了一地,眼泪也滚落了出来:“娘,娘。”

    他太小了,甚至扶不住李氏,直到李氏坐在了地上,月色下,沈金才看到她肚腹间插着一把剪刀,不止那一把剪刀,他娘身上衣裳触目惊心的一片一片的红。

    “娘,娘……”沈金吓得手都在抖,极力拖着李氏:“我们去医馆。”

    李氏拉住他,摇头,喘息片刻才道:“没用了,娘没用,力气不够。”

    说到这里,她看着沈金,还有窝棚口的方向,泪水滚滚的落:“你们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