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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为师 完结+番外_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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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颠屁颠儿就冲上去,亮出拇指间那枚佩戴多年的鎏金方戒往人眼皮底下塞:“喏,你看这儿,这儿不写着,这么大三个字,你就没注意过?”

    晏欺悻悻道:“……我瞎。”

    “行,那你摸,总能摸清楚吧?来来来,手伸过来……”

    薛岚因兴致冲冲捏过晏欺五根手指,仔细搁在自己拇指上下来回摩挲了一遍。

    那枚方戒存在至今已有些年头,绕弯的每一处边角都磨损得非常严重,但这并不影响当初细致入微的精湛雕工。

    繁琐难辨的汉文与活剑部族的古文字紧密交缠,一并镶刻在方戒朝外展露的鎏金表层——晏欺凝神摁指上去探索一阵,凭借现有的能力皱眉思忖许久,大概也只能摸出隐约一点轮廓。

    “……薛?”

    ——好像是那么回事儿,这位天资禀赋的小师父,难道一猜一个准?

    薛岚因光顾着瞧他,禁不住又惊又喜道:“继续。”

    “小……”

    ——这……猜的就有点歪了。

    薛岚因强忍笑意,急着催促他道:“哈哈,继续!”

    “矛?”

    ——好吧,果然不能对小瞎子抱有太大的指望。

    话音未落,薛岚因侧目望着晏欺一脸小心而又谨慎的纠结模样,真真是太惹人怜爱了,一个不慎没憋住气,“扑哧”一声就仰面朝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人,也太有趣了吧,怎么摸出来的?”

    自己的名字被人拆开来念得又土又难听,薛岚因居然一点都不生气,笑到头来,反依然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晏欺白活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类堪称奇葩的世间尤物,一时似想开口说点什么,话刚到嘴边,偏又被这位从头到尾笑声不断的“薛小矛”抢了个先头:

    “也成,依你的,从今天起,我就叫……薛,小,矛!”

    晏欺霎时便让他此番举动震得哑口无言,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也是从那时起,他还当真就马马虎虎地开始管人叫薛小矛。

    薛小矛,薛小矛,薛小矛——念着不知有多顺口。薛岚因自己也听得很是顺耳,总觉着像是晏欺在予以他某种特定的爱称,这一来二去的愈发熟悉之后,两人也皆是对此形成了习惯,就算事后晏欺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是叫“薛尔矜”,也再没想过怎么去改这个口。

    不过说句实话,晏欺这个小师父性子虽是冷了些,脾气也有那么一点点差,但每每教人念书习字起来,都是耐心而又尽责。

    先开始那段时间,晏欺的视力实在太差,能教的东西也非常有限,加之客观条件的限制下,再工整的字迹用树枝撑着往泥地里一阵戳划,也难免会显得毛糙乏味。

    后来,也不知道薛岚因从哪条山沟沟里捡来的毛笔和粗纸,一堆东西瞧着半旧不新,竟然还勉强能用,师徒俩索性就在屋里点燃了一盏烛灯,并肩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地写起了字。

    晏欺自身的学识算不上有多渊博,并没有达到什么登峰造极的地步,但他有一点长处就是书没少读,感兴趣的诗词文赋也基本是过目成诵。

    他教薛岚因念诗,挑的大多都是些朗朗上口的名句,待到确认这小机灵鬼能渐渐跟上脚步之后,便会立刻改换另外一批长短不一的古文。

    薛岚因人不愚钝,也勤恳好学,晏欺教起来舒心愉悦,真要将人当学生看来,自然也逐渐对他放下偏见,转而一心一意为之授予毕生所学的大半知识典故。

    第76章 为师的初吻没了

    是以, 渺无人烟的洗心谷底昼夜更替, 日月轮换,广阔无垠的天地之间,仿佛就只有那一间足够遮风挡雨的简陋木屋, 将他二人圈绕在一片狭窄却温暖的咫尺方寸之地——原本满室的孤冷凄清, 就此为一盏昏黄烛灯所尽数湮没。

    窗外漫天夜色澄澈如洗,桌前半截白烛亮如点星。小师父每天就这么端端正正地坐在薛岚因面前吟诵古文,一遍接着一遍,神情淡薄而又温柔, 声音低沉而又和缓,念完了便会提笔一字不漏地开始写。

    晏欺写字时候的样子,也着实是动人心魄的好看。他那一头长发如墨披散, 依着一根素色发绳随意别在耳边,偶尔垂落一丝半缕下来遮过凤眸,正巧落上他折纸握笔的纤纤玉手,骨节分明的白, 也是数不尽的缠绵缱绻。

    俗话说, 色字头上一把刀。

    薛岚因那点狐狸藏不住尾巴的荡漾色心放在晏欺面前,基本就没敢朝外展露半分。

    晏欺特别不喜欢别人碰他, 薛岚因心里知道。早前伤重时候必要的涂药更衣,于他而言已是忍耐的极限。放在平日里,就算薛岚因一不小心挨他小半片衣角,也会顿时引得他避如蛇蝎的巨大反应。

    尽管薛岚因与晏欺相处的时候,大多都会格外地谨慎克制, 但他毕竟不是寺庙里终日敲钟念经的和尚,凡是遇到诱人甜美的新鲜事物,总会下意识里想要一寸一寸往前靠近。

    薛岚因心里懵懂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予以表达。

    他喜欢晏欺,是那种心悦漂亮物件似的,一根筋没脑子的单纯喜欢。

    烛灯下专注于教人读书识字的小师父,凤眸低垂,薄唇温软,借着桌前微渺如烟的一线光晕透出隐约少许蛊惑人心的红。

    ——实在太令人着迷了。

    薛岚因是这么想的。然后转眼真就朝人贴上去了。

    晏欺那会儿刚巧握着纸笔开口想要说话,一偏头两片唇瓣就让薛岚因猝然一吻堵得一丝不漏。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同时也是薛岚因第二次对他进行过分冲突的冒犯。

    晏欺暴怒到了什么程度呢?及至他回过神来将欲大发雷霆的时候,人已被他当胸一脚踹得横飞出去,连带着满屋子笔墨纸砚桌椅板凳一并掀了个天翻地覆。

    习武之人惯有的出腿力道是非常迅猛可怕的,尤其是晏欺这样沉不住气的小年轻人。如果在内力充盈的强盛状态一脚下去,可能人体内部柔软的五脏六腑就会直接给他震得粉碎。

    所以在那蛮力一腿兜头踹出去的时候,晏欺自己都给吓得呆住了——好半天才意识过来,哆哆嗦嗦地就伸手试图去拉人家。

    但当时的薛岚因反应极其强烈,几乎是用同样惊恐的语气对他颤抖着连连摆手道:“不要!你先别过来,别过来!”

    晏欺只当薛岚因是让他给吓坏了,登时便应声止了脚步,手足无措地杵原地傻站着,心里还密密麻麻地有点委屈。

    那阵子晏欺的视力并没有完全恢复,眼前的大部分场景于他而言,都仅仅是混乱模糊的一团。印象里的薛岚因咬牙闷头窝在墙角里缩了好久,晏欺看不清他情况如何,也不敢贸然前去打搅,单从对方难受隐忍的抽气声来听,多半是伤到见了血的程度。

    两人就这么一站一蹲,一个在窗前一个在墙根,谁也没再开口吭声。不知就这样僵持干耗了有多长时间,薛岚因突然就歪歪斜斜的站了起来,两三下毫无征兆地绕着墙面与他擦肩而过,愣将一旁木头似的晏欺又稳稳实实吓了一大跳——可还没等这块木头尴尬别扭地开口说上一字半句,人又直接无视他迈过门槛儿大步跨了出去,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徒留晏欺一人呆滞僵化在原地,仿佛很想说点什么,然而已没人在他旁边认真听了。

    晏欺那时心里简直不是滋味。

    他向来不喜欢与旁人有过于熟稔的肢体接触,平时无意间的小摸小碰,几乎就是在他失去理智的边缘反复试探,而偏偏这一次,薛岚因竟然……竟然胆大泼天地直接突袭他的嘴唇!

    且不说此举究竟有多么的轻浮无礼——类似亲吻这样的亲密行为……是两男子之间可以互相产生的吗?

    他薛小矛眼里可有人伦?可有道德?可有廉耻?

    哦,那什么……他好像确实没有。

    晏欺瞬间就变得有些心乱如麻。

    你说一个满腹诗书的文化人,和他一个世间少有思维迥异的二货奇葩穷计较什么?有些固定模式的硬道理,还真不是光靠教书就能与他讲明说通的。

    可是现在……这奇葩明显让他一脚踹怕了,猛地一个掉头便溜到屋外没了半点踪影。

    晏欺一人罚站似的守在原地,眼巴巴朝着门口的方向左右一阵张望,仿佛有点想出去寻他,但又压根瞧不清路。

    他跑哪儿去了?有什么好跑的?一个四肢健全的愣头青,难道还怕晏欺这样手脚无力的小瘸瞎不成?

    瞧这反应……该不会是生气了吧?会不会以后都不肯理他了?

    晏欺独自留在屋里胡思乱想了很久一段时间。

    久到他几乎万分煎熬地以为人再也不会回来的那个时候,“哗啦”一声木门又被一阵大力突然掀开了。

    薛岚因一脸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好像刚才什么冲突都不曾发生似的,麻利弯腰拾起散乱一地的纸张,又不动声色地扶稳一屋七零八落的桌椅,在无意经过晏欺身边的时候,似乎还充满讨好意味地笑了一笑。

    晏欺简直被他此番举动惊得一阵毛骨悚然。

    ——他一度怀疑薛岚因本人有可能是泥巴做的。

    前脚分明还苦不堪言地蹲墙角里瑟瑟发抖,后脚出门一趟就像被人拆卸重装过一样,从头到尾散发着焕然一新的光泽。

    他难道不会疼的吗?还是说,瘸子踹出的一脚压根没什么威慑力可言?

    晏欺正一时满头雾水地纳着闷,薛岚因已经没事儿人似的牵过他的衣角,一路小心翼翼往桌边引:“或玉快坐快坐,不要顾着和我生气了。”

    晏欺疑惑撇头,视线里依然茫茫一片沉雾,眼前人的神情面容看不清也望不尽,始终是他心头盘踞不散的一株倒刺。

    他头一次认识到眼盲究竟是一件多么糟糕的障碍。

    近在咫尺这样一个人,痛苦与否,伤重与否,在目不可见的情况下,都只会变成一团无法切身感知的虚幻。

    他甚至不知道薛岚因是在发自肺腑地对人着笑,亦或是伪装良好在偷偷地哭。

    然而事实证明,晏欺确实是想太多了。

    薛岚因好像真就当是无事发生一样,笑眯眯拉着一脸呆愣的晏欺坐回椅上,完全是一副没脾气的样子:“真生气啦……还是我把你吓到了?”

    不是……刚刚那不应该是我一脚踹过去把你给吓到了吗?

    晏欺特别无语地朝后缩了缩,方想问问他伤势是否要紧,不料还没能开这个口,薛岚因已经正当着他的面儿垂头下去,“啪”地一声双手过顶稳稳合十,极尽诚恳而又真切地向他致歉道:

    “对不起,师父,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别人碰,方才是我太冒犯了,真的对不起!”

    这一句好声好气的“师父”,可算是叫得晏欺满心仓皇瞬间化为了一阵难以自持的窃喜。

    ——好小子,从前教他念那么多书,也没见他堂堂正正叫过一声师父,现下犯点毛病想要认错讨饶了,总算舍得喊师父了?

    不过……问题的重点好像不在这里。

    晏欺轻轻咳嗽两声,赶忙收敛了满脑子那股突如其来的得意劲儿,转而回头吞吞吐吐地对薛岚因道:“那什么……我刚刚踹你那一下……”

    “别怕,我没事。”

    薛岚因面上仍是带笑,倏而回转过身,不知又从背后取来一件什么物什,沉甸甸正搁在晏欺掌心中央,像是细而竖直一根树条。

    “你是师父,我是徒弟——自古师父打徒弟,向来都是天经地义。所以……你既用心教我读书,我挨打自然也能挨得毫无怨言。”薛岚因眉头一挑,忽又似笑非笑地道,“……不过师父,你这打起人来,实在太疼了,我皮再厚,也经不起你这般折腾啊……”

    晏欺喉头一哽,满脸不知所谓道:“你疼归疼,给我这个做什么用?”

    薛岚因眼睛一弯,伸手拍拍他的脑袋道:“以后啊,你要生气想抽我了,就用这个——我方才特地出去折的,又嫩又新,送给你,别跟我生气行不行?”

    晏欺双手颤巍巍捧着那根儿小树条,一时之间,竟让薛岚因这一套说辞给堵得无话可说——漏洞实在太多了,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惊讶。

    反正自打那一日起,无论之后调皮捣蛋的薛岚因如何上房揭瓦作天作地,晏欺都没再发狠对他动一次真格。而那根儿说是用来教训徒弟的小树条,隔日也让晏欺倒水插进了窗台的小瓷瓶里,成了有名无实的装饰物。

    不过话说回来,也是继此事本身对晏欺造成极为严重的心理阴影之后,他开始渐渐反省自己也许在教人读书的具体步骤上,出现了某些不可忽视的问题。

    寻常人家的老师给学生授课的同时,要求能写会背那是一个方面,但学东西毕竟不是和尚念经,既然带了主观的因素渗透在学习过程的边边角角,那么就一定要将这个人的意识往正确的思维方向引领——其实说白了,也就是要给他讲道理。

    道理再说得粗陋简单一点,就是得告诉薛岚因人与人彼此之间,为何不可像他样轻佻放/荡。

    “不管之前在你生活的地方是按照怎样一个习惯与人相处,你人既已身在中原,就得学着入乡随俗。‘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字乃是为人之本——你要知道,旧时人家未出阁的姑娘,让男人多瞧上一眼都得算是糟蹋,都像你这样没事动手动脚的,世上还有几人能知何谓道德礼节?”

    偌大一间静谧空阔的谷底木屋里,一盏烛灯幽幽火光温暖如潮,师徒二人就这么并肩坐草榻上剥着白日里刚采摘的新鲜野果。

    晏欺顾着说,薛岚因就顾着吃。不知道他究竟把话听进去了多少,反正多半是心不在焉的,晏欺看了便干着急,野果刚剥到一半,硬将木盘儿往榻上咚的一摔,一字一句地质问他道:“喂,薛小矛,别的不谈,‘授受不亲’一词你该听人说过的吧?人身上总有不能摸不能碰的地方,你好歹记着一点,不然将来出去,别人不得都当你是流氓?”

    小师父连摔木盘儿的样子都格外的……优美销/魂。

    薛岚因瞥他一眼,当即让野果噎了一下,半晌才磨磨蹭蹭地道:“‘男女授受不亲’,我知道的啊……这原本在我们族里,还不是一样的规矩?可你又不是姑娘,我们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忸忸怩怩的?这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偶尔摸一下碰一下,也是没法避免的呀!”

    第77章 为师打死不嫁男人

    晏欺登时头顶冒烟, 有些难以启齿地小声说道:“我没说完全不能摸不能碰, 但也没准你直接用嘴……亲啊!”

    薛岚因听罢,一双乱舞的狗爪一下就拍上了晏欺暖融融的小脸蛋,完事儿还特别开心地揉了两下, 尤为兴致冲冲地道:“哇, 原来可以摸的啊!”

    他猛的这一下咸猪手,要按照以往晏欺的脾气来看,估计小命都得丢掉一半。幸而小师父最近有意在克制,面对此番突袭也仅是黑了张脸, 一巴掌将他爪子掀到一边,悻悻然道:“这里不准摸!”

    “手呢?我拉你手总没问题吧?”

    晏欺冷淡摇头道:“不行。”

    “嘴可以的吧,你既不让亲, 我就只捏捏看。”

    晏欺咬牙道:“不行!”

    “为什么都不行?”薛岚因伤心道,“你这么好看,不让摸不让碰,多可惜啊!”

    晏欺冷哼一声, 顺手扳过他的脑袋, 一本正经地开始教育道:“你说的那些举动,都太过亲近了!寻常男子一般娶了媳妇才敢这么干, 你偏要这么随便,只会让人瞧着孟浪!”

    “那敢情好啊!”薛岚因想也不想,就近牵上晏欺一双手,目不转睛地望了他道,“我娶你就是了, 以后你就当我媳妇,我会对你好的!”

    晏欺闻言,险些当场昏厥过去:“……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娶你。来,媳妇,这个给你拿着,算是咱俩的定情信物。”

    薛岚因一边说着,一边真要将左手拇指那枚方戒取下为晏欺戴上。可怜晏欺薄薄一张脸皮,此时已俨然骇得铁青,话都不会说了,连连将那方戒往外了推道:“我不要,不要,不要!你拿走!”

    薛岚因求婚当场被拒,霎时有些可怜巴巴地道:“为什么不要啊,当我媳妇不好吗?”

    晏欺完全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不好!”

    薛岚因委屈道:“为什么不好?”

    “两个男人如何成亲?这简直就是荒谬!可笑!违背人伦!”晏欺态度坚决道,“薛小矛,我白教你读那么多书了?娶亲这种事情,要的可是两情相悦!你胡乱一个开口就要娶人回家,天下的女人可不叫你娶没影儿了?”

    “我、我……”

    薛岚因一双下垂的桃花眼猝然睁大了瞪向他,不知一人在心里憋着酝酿了有多久,老半天过去,忽又一把握上晏欺双手郑重其事道,“我喜欢你啊,或玉!你人长得好看,还会教书,我不在乎你是男是女,只要当了我的媳妇,我们就是两情相悦,除非……”

    他声音陡然一沉,晏欺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除非什么?”他忍不住问。

    薛岚因微一抬头,眼泪汪汪地瞅着他道:“除非你讨厌我,嫌弃我,不喜欢我,那我们就不是两情相悦了……”

    瞧他这话说的,好像晏欺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晏欺万分崩溃地回视他道:“我可从没说过讨厌你啊……”

    薛岚因眼泪一收,瞬间眉开眼笑道:“那你就是喜欢我,咱们两情相悦,天经地义,可以成……”

    “不行!”晏欺额冒青筋,宁死不屈道,“我不和男人成亲!”

    “没关系,我不介意。”

    “我介意!”

    “你不介意。”

    “你……你……”

    “我什么?”

    “你滚!”

    ——于是,晏欺对薛岚因进行的第一轮悉心教导,最后只能以落荒而逃的下场惨败告终。他原是自以为能借此机会把薛岚因推搡着往正路上引,却万万没想到差点将自己也一并带歪了进去,还真真是一桩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亏本买卖。

    而薛岚因呢?自从两人进行一番意义深刻的“感情交流”之后,便愈发肆无忌惮地在晏欺眼前晃来晃去。别的不多说,偏一口咬定晏欺是他媳妇,媳妇长媳妇短,媳妇今天真漂亮——可是!媳妇本身多么古板守旧一个人啊!硬让薛岚因这么掐着一连喊了数回,便彻彻底底动了真怒。

    书不教了,字不写了,连饭也不肯吃,就每天窝在床上装死。薛岚因在旁急得焦头烂额,偏又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强忍着闭口改叫起了师父,师父长师父短,师父今天别生气……

    待到后来,薛岚因的确没再管人叫媳妇了,但这糟心事儿也狠狠实实在晏欺心底烙了一块铁疙瘩,时时刻刻都在向他发出显而易见的警醒——是时候该离开洗心谷了。

    晏欺早年时期离经叛道,不顾师门阻拦修得一身遣魂禁术,从此远走高飞独自过上了四处漂泊的游历生活。只是他年纪尚小,脾气又差,遇事不懂得变通,就先想着拔剑出手,故而一路走来,四海八方全是他眼熟的仇家。他那死对头师兄易上闲老早就看不下去了,好不容易逮着晏欺这次南下的机会,是盘算着直接废他一身筋骨,不料最后一通天翻地覆的打斗下来,他却阴差阳错地摔进了山谷。

    洗心谷底四十九道气场凝成的结界可谓是强劲异常,但凡是根骨逆行之人跌落进去了,如若不将一身邪流内功废个完全彻底,是不可能有机会再重见天日的。

    可晏欺是个多叛逆的人啊?他那好不容易练就一身禁术,说废就给废了,数年的光阴不就等于直接打了水漂?

    一个内心极度向往自由的人,眼下被强行禁锢在洗心谷底,内力遭到严重限制,甚至不及在外界时候的十分之一。晏欺本身已经躁动不安到了极点,偏偏身边又多出一个不识抬举的薛岚因。师徒俩天天搁一盏烛灯下写字念诗,坐一张草榻上吃点心剥野果,累了倒头就睡,醒了又继续无所事事,有时候碰巧薛岚因又犯病了,还要有恃无恐地撩拨他两下。

    这样过于安逸清闲的生活于晏欺而言,无疑是在对他最后的意志进行残忍的鞭笞和消磨。可能时间过得再久一点,他真就活成了一个没有骨头的小媳妇儿,丢盔弃甲困在这一处荒无人烟的小山谷里,做一只眼界狭窄的井底之蛙。

    晏欺绝顶聪明一个人,当然不会甘愿被时间削成一无是处的废物。他下定决心要离开洗心谷,首先要做的,就是将一身大大小小的伤病养好,为此他甚至特地减少了教薛岚因念书的时间,转而在打坐回复修为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

    不过要想养伤,光顾着调息打坐肯定没用。晏欺那一身烂骨头若要完全康复,还得在伙食上很下一番功夫——这一点倒不用怎么担心,薛岚因这混账小子嘴巴虽欠了一些,但在照顾晏欺这一方面从不会有半分懈怠。

    平日里餐桌上向来都是荤素搭配,薛岚因亲手烧的饭菜,有鱼也有rou,有酱也有汤,往往简单且丰盛。但自从晏欺垂死挣扎着开始养骨头起,胃口就变得好了不少,薛岚因倒也很懂自家师父的心思,因而每天端上来的菜品,必定都在翻着各式各样的新花儿。

    山鸡,河鱼,野兔,搭着一锅香喷喷热乎乎的排骨汤,晏欺享福吃了好几天,整个人都生得容光焕发,比刚落谷那阵儿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薛岚因自己眼瞧着也高兴,便愈发想方设法地堆些好吃的给他。

    然而这桌上三天两头摆着宴席似的荤菜,吃久了难免会有些变了味儿,晏欺盯着眼前每日翻新的鲜美菜肴,开始渐渐意识到不大对劲。

    薛岚因多小一点块头?整个人嫩得像根儿风吹就倒的豆芽菜——就这样又瘦又弱一个身板,是怎样进到山里捕捉一箩筐新鲜活物的?除非他在打猎这一块上,有着绝顶出众的功夫,不然鸡鸭鱼兔的这些不说,像野猪野狗这类生猛的动物,他是如何顺利打死了拖带回来的?

    早前晏欺是瞎,人也好糊弄。待他一双眼睛好差不多的时候,自然不会终日窝床上当个傻子,同时多少也会对薛岚因进行无意的观察。这小子看起来非常弱,并没有什么极度夸张的战斗力,但他打猎的速度简直快到离奇,每每前脚出去了,后脚就会扛回来一肩膀现打的生食。要说他力大无穷,一根箭能射/穿整片天空,那是明显不可能的,屋子也压根没有弓箭一类工具的踪影——那么这些食材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晏欺一开始还只是简单的好奇,到后来,好奇就愈渐转变为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他当然想过要直接开口发问,但薛岚因对他的小师父实在太殷勤了,反而让敏感又害羞的晏欺开不了这个口。

    直到有一天,晏欺腿伤恢复了大半,便一人提着剑溜到谷口的结界边缘预备着查探形势,结果路还没走到一半,刚巧在不远处碰见了山林里正忙着“打猎”的薛岚因。

    晏欺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本来想挥手跟他打个招呼。及至微一偏头,便正好撞上了接下来足以让人浑身血液倒流的惊悚一幕。

    薛岚因高高挽起袖口,几乎是面无表情地握着一枚匕首,往下狠狠插进自己纤瘦修长的手腕。guntang的活血顺着刃尖滴至脚下青绿的草地,顷刻化为一滩枯死的焦黑。

    活剑族人的血脉骨骼一贯与常人有异,晏欺早前是有所了解的。血rou于他们而言,是身体的一部分,也更是一种威慑力极高的凶煞武器。这也是为什么活剑族人的血液肢体会在外界黑/市广为流通贩卖的原因。

    时至今日,晏欺才恍惚意识到,薛岚因捕杀猎物,从来不会需要用到弓箭一类繁琐且不易上手的工具。他只需割开手腕放一点血,涂抹在石子、树枝、甚至细/嫩的树叶上,不论多么微小不起眼的物什,但凡遇见强劲沸腾的新鲜血液,都会瞬间化为肆意虐杀生灵的凶器。

    晏欺亲眼见到,薛岚因手心小小一枚叶尖,像是具有牢不可破的自我意识一般,瞬间朝上四散穿/插着撕裂了飞鸟的胸膛——那一刻,它就仿佛是野兽凶悍残暴的利齿獠牙,戾气恒生,无坚不摧。

    这就是活剑族人。利用自身血液作为生计所需的工具,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而且更令人惊恐的是,他们好像并不觉得自残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割rou取血是一种类似家常便饭的习惯,他们甚至已经麻木到无法顺利感知正常人类应有的疼痛——以至于当薛岚因“打猎”打到一半回头瞥见晏欺的时候,他还挂着一脸欣喜若狂的笑容,扬起那血液横流的臂膀朝晏欺挥了挥手。

    而晏欺当时面色煞白地定身站在原地,脸上僵化的表情简直无法用恐惧窒息来形容。

    他联想到数日以来饭桌上陡然增添的一道道菜肴,都是薛岚因以这样一种近乎扭曲暴戾的捕猎方式带回来的“新鲜”食物,一时之间,喉咙里竟隐约泛起了难以忍受的恶心。

    第78章 为师只是……心疼你

    当天到了饭点, 薛岚因家里那位捧掌心里日夜供着的小师父, 破天荒对着满桌香气扑鼻的饭菜,没再动上哪怕一下筷子。

    ……而且脸色一直非常难看。

    薛岚因想不清是什么原因,还有些纳闷地追着问他道:“你不是说要养腿吗, 为什么不吃东西了?”

    小师父听到这里, 碗筷“啪”的往桌上一搁,眼也不抬,就近一咕噜又窝床上装死去了。

    薛岚因可算让他一通脾气发得懵了,心说我也没管他叫媳妇了呀, 为什么又不肯吃饭了呢?

    一直挨到了夜里,两人都熄灯躺下睡了,那装死装了一天的晏欺心里却愈想愈难受, 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觉,索性一掀被子爬下了床,蹑手蹑脚跑到薛岚因旁边盯着看。

    ——睡着的讨厌鬼可比他平时上蹿下跳的模样要可爱多了,不会唧唧歪歪, 也不会对人动手动脚, 一双天生带笑的眉眼,纵使手里握着锋利的匕首挥向自己的时候, 那也是若无其事地笑得坦然。

    他们活剑族人,真的太可怕了。晏欺想,难怪外人给出的定义是活剑部族。这些人身上的每一寸皮rou,每一处骨血,都是世间少有的绝妙锐器, 一旦由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上手加以利用,所带来的毁灭性伤害将会不可估量。

    那……如果是用来破坏洗心谷底固若金汤的七七四十九道气场结界呢?

    晏欺不动声色地蹲了下去,狭长的凤眸在漆黑的夜里缓慢眯起,像是悬在墙头那柄涯泠剑上隐忍不发的凌厉剑光。

    而此时此刻,薛岚因正背对着他睡得毫无防备。

    只需一剑下去抹掉他的脖子,别说是区区四十九道气场,浴血的凶剑狂暴到了极限,甚至可以转眼将易上闲的长行居毁成一片废墟。

    晏欺伸出手,修长的指节贴在薛岚因温暖的颈侧皮肤上下游离环绕一阵。随后,却仅是意味不明地低叹一声,轻轻上前替他掖了掖被角。

    晏欺心虽凉薄,但总归不至于狠毒。两个人天天黏在一块儿吃饭睡觉,念书写字,就算是条畜生都得培养出来感情,更何况是有血有rou的人呢?

    ——他永远下不去这个手,亦不会去下这个手。

    而与此同时,他大概也没能料到,面前看似闭目熟睡的薛岚因,其实一直处于缄默不言的清醒状态。

    薛岚因睡眠通常很浅,室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瞬间引起他的警惕。所以晏欺之前在床上翻来覆去那一阵子,薛岚因早就让他吵醒了,心里还惦记着自家小师父一天没吃,是不是在饿得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