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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里的罂粟花【第六章】18

的保卫处警员跟着这些人一起进了审讯室。白浩远一看这架势,赶忙叫停了胡佳期的审讯,搞得胡佳期也是一头雾水,但我和白浩远都来不及解释,便被走廊里的沈量才催促着跟在他身后。

    “哦,原来何代组长也在值班呢!”

    我跟着沈量才和白浩远刚进副局长办公室,还没来得及转身的时候,便听见办公室里有人对我打招呼。

    那人竟是萧叡龄,而当我一转身,他已经略过了沈量才和白浩远,直接对我伸出了手。

    “你好,萧处长。”我这下才想起来,刚刚站在审讯室门口的那几个,全都是萧叡龄手下的检察官们。“这位想必是罗佳蔓命案的负责人,白浩远警官吧?

    幸会。”

    “萧公子竟然也认识我这么个小警察么?”

    “哈,在F市内,所有市级单位有一定头衔的公职人员我其实都认识,只是我们之前没见过面而已。”

    萧叡龄跟白浩远打招呼的时候,我却在想:审讯陈春审到一半,这个身为检察院侦查监督处的萧处长来了,而且那些检察官还直接进了我们市局的审讯室,那么八成他们是想要对陈春有所企图。对于他们想要干什么,我突然非常不安。

    “萧处长跟咱们秋岩认识?”沈量才对萧叡龄和我问道,此时的沈量才依旧黑着脸。

    “没错,在白京华先生的酒庄上,我跟何代组长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正好是白京华先生为爱女办婚礼的时候。”萧叡龄看着我,面带着看起来温柔又憨厚的微笑。今天他还换了副四四方方的黑框眼镜,本来就长得酷似一只熊猫的他,如此一笑起来,活像L号的江户川柯南或者旺仔牛奶的cosplay。

    他不提白京华的酒庄倒是还好,一提起来我便回想起在酒庄的时候,这家伙把白京华生生逼得全身发抖、汗如雨下的样子;出于良心和正义感,我对他的话术与手段的确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同时他在那时候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我从心脏到胃里都觉得十分的生理不适,原本跟他握在一起的手,也立刻变得有些僵硬了起来。

    “你还认识白京华?”而当听到“白京华”这个名字的时候,沈量才的眼睛突然变得雪亮,全身上下每一处细胞都变得难以掩饰地亢奋了起来,他连连拍了拍我的后背,眉毛和嘴角形成了一个对称而距离颇远的小括号:“可以啊!平时不见夏雪平跟谁保持人脉,你却还认识这么个富翁!”

    “不是的,其实当时我是被张……”

    沈量才这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让我觉得受宠若惊,又有些尴尬,我立刻转头对他解释着;可话未说完,却被萧叡龄打断了:“沈副局长,这些闲话家常的事情,有机会咱们慢慢聊。我这边还有些着急,先谈谈正事可以么?”

    沈量才咬了咬牙,用鼻子吸了吸气:“行,那坐下谈吧。”

    “不坐了,我们市检这边着急得很。”萧叡龄依旧有些憨态可掬地笑了笑,“呵呵,我们必须马上把陈春带走。”

    “带走?”

    ——我和白浩远都傻了,虽然我心里稍稍有那么一点心理准备。

    “检察院难道也对罗佳蔓的案子感兴趣?”我追问道。

    “何代组长误会了,罗佳蔓这个案子是你们警察局的,术业有专攻,谋杀案我们检方办不了。”萧叡龄收起了笑容,正色起来,且用着一套命令的口吻道,“但是,我们依旧必须马上把陈春带走,而且,你们警方必须马上释放陈春。”

    “释放?哈!”白浩远一开口就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我刚还想说,既然你们检方对这个杀人案没兴趣,那还是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等我们审讯完了再把人移交给你们,结果您现在却说释放?我们市局的弟兄们费劲巴力、连调查带侦查,好不容易抓了的人,你说释放就释放!萧公子,您开什么玩笑?”

    “呵呵,”萧叡龄笑了两声,但他的表情依旧是严肃的,“刚才我已经跟沈副局长说明了,白警官和何代组长可能还不知道,你们抓的这位陈设计师,其实是我们侦查监督处的一个线人——我们市检侦查监督处,正在进行一个针对我市一名高官的贪腐案件,很可能还涉及出卖国家资源的情况,这个案子是由中央最高检察院授权和指派的。陈春跟这个案子中的某位重要人物关联颇深,我希望你们市局可以配合。”

    “嗬,说得跟真的似的!少拿中央最高检吓唬人!你们说她是你们的线人就是了么……”白浩远激动得一些歇斯底里。这个可以理解,我参与这个案子才几天,就觉得已经烧脑得很,而这将近快一个月的时间,白浩远他们这些人每天都在这个案子上面煎熬着,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准备给自己辛辛苦苦逮捕到的嫌疑犯发一张免死牌,换做任何人都会炸毛。

    “白师兄,你先冷静一下,”不过听着萧叡龄讲话时候的态度,我倒是不觉得他在跟我们编故事,“萧处长,我能问一句,你们检察院现在正在调查谁么?”

    站在一旁、一反常态一言不发的沈量才,听我这么一问,也竖起了了耳朵。

    “呵呵,我们无法插手重案一组的杀人案,何代组长却想知道我们检察院的案子呢?”萧叡龄笑着转过头看着我,却一下子给我扣了个大帽子。

    “您别误会,我就是想问问,毕竟陈春对于罗佳蔓一案非同小可。”

    “哈哈!何代组长别紧张,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萧叡龄闭上眼睛想了想,又笑着睁开眼,“其实告诉你们警方的同仁也无妨,因为这个人跟罗佳蔓被杀一案也有些许的关系。”

    “啥?”

    “——我们正在调查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咱们F市的市长成山。”

    “成、成山?”沈量才立刻结巴,“萧公子,成山市长怎么可能贪污呢?还出卖国家资源?这……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他在F市的政绩,上到省里和中央联合政府,下到F市的老百姓,中到咱们这些公务员们,可都是有目共睹的!不信您去问问令尊萧委员长……”

    “沈副局长好像在混淆一件事:”萧叡龄脸上依旧挂着笑,但当他转头看向沈量才的时候,眼神里的寒气简直赛过办公室窗户外面那屋檐上的几樽冰棱墩,“家父跟成市长的私交确实不错,但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何况家父与那个人的交往也是君子之交,在公义、国家利益方面,家父和我都是不含糊的。

    我们检察院掌握了很多关于成山贪污、渎职的犯罪证据——我们对于罗佳蔓小姐的死因毫不知情,但是据我个人的观察和推测,罗佳蔓之死之所以会有成山的儿子成晓非参与、随后成晓非又畏罪自杀,恐怕,这跟成山的贪污渎职、出卖国家利益不无关系。”

    我瞬间心念一动:“萧处长,你是说陈春跟成山市长、或者跟成晓非有一定的人际关系对么?”——但刚刚在照相室里,陈春分明说过自己只见过一次成晓非。

    萧叡龄看了看我,又只是笑了笑:“我刚刚说的是,陈春与这个案子中某个重要人物关联颇深,但我并没指向成山。实际上也不是成山或者成晓非,但具体是谁,实在抱歉,这件事涉及我们目前调查的关键部分,我没办法告诉你们。”

    “那你这就是薛定谔的线人!线人这东西,不是正式工作或者聘用关系,一般情况下必然不会有任何文书证明,你红口白牙就说他是线人,那我还说他是我们的线人呢!”——我很理解白浩远的愤怒,但是他的辩驳听起来确实有些胡搅蛮缠;但我见过萧叡龄应对胡搅蛮缠时候的镇定自若,我知道这个男人的可怕,这样下去可不行。

    我赶忙伸手拦了白浩远一下,抢过话柄说道:“先谢谢萧处长可以介绍大致情况。不过既然是这样,您手里应该有相关文件吧?”

    沈量才这时候又连忙躲得远远的,跑到了自己座位后面假装看着自己写的那幅毛笔字。

    萧叡龄侧目看了一下沈量才,接着从他的办公桌上拿起了一份牛皮纸档案袋地给了我:“过目吧。”

    打开袋子一看,里面一共三张纸:确实有一张中央最高检察院下发的要求Y省各级地方部门配合市检察院工作的公函,另外两张,则是Y省检察厅、F市检察院和省警察厅的联合公文,上面指明道姓地要求“F市警察局释放嫌疑人陈春(女)、暂不追究其任何刑事责任”,并且标明“如果发生任何涉嫌危害公共安全、触犯法律法规的事件,全权由F市检察院承担”,上面还有胡敬鲂的签名和盖章。

    ——看到这些十分官方正规的东西,我不仅没有被说服,而且在觉得有些诡异的同时真心气不打一处来:胡敬鲂既然在这个公文上面进行了签字和盖章,那么则说明他从最开始就知道陈春是涉嫌杀了罗佳蔓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在最开始不通知重案一组或者市局呢?而且为什么在郑耀祖自杀之后,还要来到重案一组故意摆出那种下了强令却盼着看笑话的“扒皮掌柜”的态度?何况这个公函,来得也太“及时”了。

    要求多少多少天之内必须抓到人的是他,现在要求放人且不追究任何刑事责任的也是他,这样的做法在我这里万万说不过去,尽管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二级警员,还是个靠着走运才当上二级警员的小虾米。

    “量才副局长,您的意思呢?”我转头看向沈量才。

    沈量才背对着众人佝偻着腰,无可奈何地叹着气,跟刚刚他在大楼门口面对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时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反差真的太大了:“有最高检的公函,胡副厅长也签了字,还能怎办呢……放吧!”

    “既然决定了,那么,”萧叡龄转身便从自己的那只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塑料档案夹,还给我准备了一支笔,“就请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何秋岩警官,在这张移交证明上签个字吧。”

    我犹豫地看了看背对着我低头不语的沈量才,又看了看在我身边面对着我,满眼都是无望与愤懑的白浩远,看着萧叡龄用拇指和食指捏在半空中的那支派克钢笔,我索性把心一横:“抱歉,这个字我不能签。”

    原本脸上憨笑着的萧叡龄顿时面色大变:“何代组长,是我听错了么?你再说一遍?”

    “事情是省厅决定好的,何秋岩你别闹!”沈量才紧皱着眉头,转过身对我劝道。

    我又迅速地看了一遍省警察厅跟省检察厅的联合公文,一点不夸张地说,此刻从我的yinnang处、脚底板、腋窝下以及后背上,前后同时冒出了一大股汗水,我的心里也慌得难以名状,但我依旧装着胆子对萧叡龄和沈量才问了一句:“这事情,到底是省厅决定好的,还是胡副厅长一个人决定好的呢?省检察厅这边的签字,写的名字是东临海,这应该就是省检察厅的东方总检察长对吧?但我们省厅这边的签名是胡敬鲂,怎么不是聂仕明?这件事情,聂厅座是否知情?而量才副局长,您就这么服从了检方的提议,徐局长那边是否有异议?”

    “嘿!你小子什么意思!”沈量才的脸上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般复杂,但对我叫嚷了一声之后,又十分谨慎地看着萧叡龄。

    萧叡龄此刻依然带着笑,但是嘴角朝着苹果肌堆得有些狰狞。

    在一旁的白浩远,也被我这些话弄得两眼发直。

    “什么意思?——不好意思。请容我打个电话。”

    随即我当着副局长办公室里这三个人的面,直接拨打了徐远的电话,总共打了三次才接通,但我也顾不上徐老狐狸在外面是去见哪个大人物。电话接听后,我直接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的大概跟徐远说了一通,紧跟着我也不在顾虑礼仪和上下级的规矩,用着质问的语气说道:“局座,您觉得这事儿你能同意吗?顺便我想通过您跟聂厅长那边了解一下,我想搞清楚聂厅长是否清楚这件事情,并且想问问聂厅长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好的,我知道了,秋岩,你在这件事上费心了,辛苦你!”徐远对我安抚道,“我这边暂时不太方便跟你仔细讨论这件事,不过你放心,放下电话之后,我会先给量才的座机打过去,之后我马上跟聂厅长通话汇报这件事,听听他的意见和看法。听我的,你先这样:你跟白浩远、胡佳期先不要再审讯陈春了,她不是还在咱们这儿么?暂时把她交给保卫处和检察院那些人,把她看在审讯室里,不放心的话,我给制服大队打电话,派几个他们的人过去执勤。你们先着重审林梦萌那边吧。秋岩,切记不要跟萧叡龄的人起冲突、发生不愉快,毕竟现在来看,他们也是为了办案。”

    “了解。您放心吧。”

    放下电话之后,我直接走到沈量才办公桌前的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上去,一言不发,然后故意拿起沈量才书桌上的那三只“龙、虎、狗”,在手里把玩了半天。

    萧叡龄看我半天不说话,刚要开口,办公桌上的电话果然响了。一脸受气、嘴巴差点撇到地壳以下的沈量才立刻接了电话,听了一会儿后果断对我和白浩远说道:“行了,你们两个先回办公室去吧!有事再叫你们。”

    我立即站起身,跟萧叡龄没有任何交流就便拉门离开了沈量才的办公室,倒是白浩远瞥了一眼萧叡龄,“哼”了一声才走。

    “行啊你小子!”下楼时,白浩远忍不住用拳头缓慢又轻柔地在我的后背上顶了一下,“刚才你对那个姓萧的和副局长居然敢这么刚!”

    “也不过是做了一件自己觉得对的事情。”我疲惫地对白浩远笑了笑,他应该看不出来,此刻我贴身的背心、内裤还有袜子,全都湿透了。

    “但你可算是得罪了萧叡龄。”

    “得罪他怎么了?况且那么两句就算得罪了?”

    “你别忘了他爹是谁。”

    “不就是萧宗岷么?我外公还是夏涛呢。萧委员长要是就因为这点事,跟我一个小警察过不去,呵呵,那他的政治修为也真是够呛了。话说回来,你不是也得罪了他么?”

    “我无所谓了,我反正就看不惯官二代、富三代们,脱了警服我也就是草民一个,又能怎样?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白浩远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在检查口儿有认识的朋友,他告诉我,萧叡龄这个可记仇得很。”

    “记不记仇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检察院上班。”我看了一眼白浩远,有心说道:“再说,记仇又能怎样?艾立威跟我一起在一个屋里上班的日子我不都熬过来了么?还有,也不知道是谁当初因为把饮料撒在夏雪平办公桌上、被我说了两句,结果跟我记仇到现在。”

    白浩远瞬间涨红了脸、咬了咬牙,结果下一秒又气笑了:“呵呵,我看你啊,你也挺记仇的。”

    我假装无所谓地笑着,继续往前走,想了想又转过身对白浩远问道:“你吃饭了么?”

    “吃饭?呵呵,本来我跟佳期是回我住的地方去,准备晚上一起在家吃火锅的。牛油都还没化呢,就被叫回来加班……哼,好家伙,差点白忙活一场!”

    “一起回办公室吃点吧,我订了一堆饭,还有汉堡包和披萨饼。吃完之后我想去看看林梦萌那边——她那边可别再有谁来搞出这么一出事了。”

    “哼哼,没准!别忘了,人家是南港洪兴社的姨太太……”

    白浩远这边话音未落,只听得从楼梯下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中年男人匆匆往楼上走,哪怕走在前头那个稍显年轻一点戴着眼镜的,用肩膀给我撞了一下,却连头也不回。看清了后面那个头发花白、发际线颇高男人的面孔之后,白浩远不由得用右拳头往左手心一砸:“坏喽!秋岩,你我这两张破嘴啊,真叫乌鸦嘴!”

    “怎么了?”

    “你看那是谁啊?那他妈不是地方党团联盟的常务理事长武兴国么?那家伙在南港是有大量期货和金融债券的……说曹cao、曹cao到哦!”

    我仔细一看,我其实不认识武兴国的脸,之前只是听说过这个人,不过看着这张脸我才想起,一个月之前在我推倒并睡服夏雪平的那天早上,我见过这个人坐着地方党团拉选票的宣传车、拿着麦克风走街串巷地扰民。

    之前确实听父亲说过这个人,某次我和美茵跟着父亲混饭局的时候,同一桌上还有几个地方党团的成员,也听他们聊过武兴国。在地方党团联盟的建制结构里,一号二号分别是联盟主席和秘书长,副主席在秘书长之下,而武兴国所担任的这个常务理事长理论上属于第四把交椅;然而,在Y省的地方党团内部,武兴国的话语权可以说仅次于联盟主席,毕竟地方党团联盟本质上是无数个小党派小社团的集合,而似乎在两党和解之前,原本作为体育学院副校长的武兴国就跟十几个Y省的非政府非盈利机构的人都有不错的来往。而现在,Y省行政议会上属于地方党团的八个席位,也基本上是武兴国一个人争取过来,可以说这个人是地方党团那帮烂咖中唯一的实权派。

    沈量才会向这样一个人卖面子么?

    “先别管了,肚子饿,先回去吃饱饭再说!”我也轻缓地捶了一下白浩远的后背,率先跑回了办公室。

    十几分钟之后,当我正在扒拉着饭盒中的剩余米饭时,刚刚那个从我身上撞过去的中年男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但此时办公室里的人,除了捧着一杯热咖啡、单手搂着躺着自己腿上的胡佳期打哈欠的白浩远还醒着以外,其他人或趴在桌上,或拉直了自己的折叠椅,或在地上铺了张毯子或者睡袋——毕竟办公室安装了地暖所以大理石地砖并不拔凉、反而还很暖和,总之几乎所有人都睡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依旧没有任何眼力见地猛敲着办公室的门。

    “我的天,谁啊……”“咋了?又有啥情况?”

    ……办公室里果然如同一片被丢了石头子的睡眠一般,碧波荡漾一般sao动。

    “您找哪位?”

    “重案一组吧?我找何秋岩。”

    我不解地看着对方,并且深切地感受到办公室里一股怨气正朝我笼罩而来,我想我必须当着所有带着起床气的人面前,表明我真不认识这个KY份子:“不好意思,您是哪位?”

    “地方党团的武理事长想见见何警官,可以么?”

    办公室里又一次炸开了锅:“cao!地方党团……一天天的哪哪都是他们!”

    “可不咋的?这白天在外头扰民、晚上又不让人好好眯一觉,改名叫闹钟党算了!”

    “……也多亏有蓝党和红党,要不然让他们执政,我的天,这全国的老百姓可都不用睡好觉了!”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听到这些话之后,也总算明白过味来,自己刚才那样大大咧咧的行为有多不妥了。

    看着他一脸窘迫,我是真觉得又解气又好笑,但毕竟这算是个政治人士,点到为止也就算了。于是我连忙站起身:“行了,各位,赶紧趁着没啥任务休息一会儿吧,万一等下还得忙活呢?都再睡一会儿吧。”接着我跟着那个男人走出了办公室,轻轻关上了门。

    门外,武兴国正满脸尴尬又焦虑地等着我。

    “武理事长对吧?我就是何秋岩。受宠若惊,有什么事可以帮您的?”

    “你……你真是何秋岩?这么年轻!”武兴国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我。也真不知道这家伙看不看电视报纸。

    “嗯。如假包换。”我对武兴国说道,“我也不拐弯了,理事长,我知道您找我干嘛:您是冲着林梦萌来的,对吧?”

    武兴国抿了抿嘴,艰难地点了点头:“对!”

    “您刚才去找咱们副局长,我看见了。他说让我放人了么?”

    武兴国摇了摇头。这么有点让我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刚刚我在沈量才办公室闹了那样一出,随后徐远又给他打了电话,所以现在陈春那边肯定是不会轻易被萧叡龄她们放走了;既然陈春走不了,那么林梦萌也注定走不了——伟岸的沈副局长,可是在媒体前放过话的。

    “那您还来找我,又有何意呢?”

    武兴国厚着脸皮看着我:“何代组长,我想让你帮着……帮着通融通融。这个林女士是我在南港一个朋友的……”

    “您别说了!您在南港的朋友?您说的该不会是温先生吧?”面对武兴国,我心里的压力反倒要比刚才面对萧叡龄的时候小,“武理事长,这事我办不到,而且咱们市局里,至少在我重案一组,任何一个警察都办不到。天色不早,您还是回去吧。”

    “外面在我的车上,还有个朋友想见你,是他给我提的建议,说如果徐远或者沈量才那边不行,就来找你试试的。何警官,跟我出来一起见见那位朋友,聊两句怎么样?”武兴国诚恳地看着我。

    我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被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这么邀请,我还真不好意思拒绝。

    但我有点没想到,武兴国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张霁隆。

    “您这是给我出难题呢?”商务车门一打开,我便站在门口看了张霁隆半天。

    张霁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随即对我招了招手:“你先上来,别在门口杵着,大冷天的,南方朋友受不了冻!欸,你脖子怎么了,被谁弄得?”

    “呵呵,您问我,我问谁去?我晚饭那阵儿差点被人干掉!”我一上车,仔细一看,车里还有三个南港人,而且这三个人我都在杂志、电视和网络新闻上见过,清一色都是洪兴大佬:新任草鞋骆先生、白纸扇范先生,以及揸Fit人“青城佬”。果不其然,他们这几位是先通过自己的龙头话事人蒋先生找到了武兴国,然后又通过武兴国找到了张霁隆,这才想着把我叫过来。

    “唉,咱们这F市警察局,就这么个小庙,今晚还他娘的成了群英会了——我说我见过您这三位大人物之后,我何秋岩是不是也该被画进漫画里了?”我转过头,又对张霁隆讽刺地说道,“我说霁隆哥,萧叡龄萧公子估计这阵儿还没走呢,要不把他也请下来一起聊两句?”

    张霁隆却漫不经心地看着商务车里的饮料柜,对我问道:“维他柠檬茶、黑松沙士、怡泉橘子水……秋岩,你喝哪个?”

    “我刚水足饭饱,我现在不想吃不想喝。霁隆哥,怎么着你说吧。”我心里窝着股火看着张霁隆。

    张霁隆马上转过身,自己拿了一罐怡泉橘子汽水开了易拉罐,喝了一口后对我问道:“行,那我问你:林梦萌你能不能放?”

    “不能放!”经历过这一晚上,我回到F市之后这几天积压的情绪已经濒临爆发,我也已经做好了此刻很张霁隆翻脸的准备,所以我大声吼了一嗓子。

    “诶我的秋岩啊,”没想到张霁隆却仍似笑非笑,对我如此说道:“不能放就不能放嘛!你嚷嚷啥?行啦,我这边没事啦,你要是不喝饮料你就回去忙吧。”

    “欸?”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还是拿着吧,反正直接从南港送过来的——维他柠檬茶,爽过吸大麻,你拿去,你不喝估计你们一组那些女警应该有喜欢喝的。”张霁隆说完,直接给我手里塞了一打六盒的柠檬茶。

    “你搅咩哇,张生?”一听张霁隆这么说,三位南港社团大佬的态度马上炸了,“你之前唔系咁讲嘅!你话你要帮我哋,等佢哋差佬放人丫!”

    “系吖,一句说话就畀个靓仔返去,你咁样系跣我地呢?”

    “张先生,之前您确实说过您要帮他们让警方放人的,可你现在这种态度,算什么意思?”武兴国也困惑地看着张霁隆,然后立刻拿起强调摆起架势,“您这样,不是在砸我们Y省人的面子吗?

    ”

    张霁隆笑了笑,喝了口汽水之后,难为情地反问道:“三位,以及武理事长,我是说过帮你们问问,但什么时候说过,我一定会让F市的警察放了你们要的人了——请好好回想一下,之前谈的时候,我是不是……咳咳,我系唔系只讲咗帮你哋问吓,问睇佢哋可唔可以放人?嗯?我已经说到做到了,我帮你们把重案一组目前的负责人约出来,这是我跟你们之间的事情,但是能不能让他把人放出来,这是你们跟他之间的事情。人家差佬说了不能放,不能放人我也没办法。”

    “扑街!鞑子真系打靶佬!”坐在最中间的“青城佬”见了张霁隆如此这般打太极,忍不住骂了一句。我也总算看明白,张霁隆把我叫过来,其实是让我在陪他演一出戏。

    “青城哥,您骂谁打靶佬呢?”张霁隆瞪着“青城佬”,脸上也不再挂着假笑:“大概两个月之前,我去南方S市谈一笔生意,本来定下的S那家工厂的改制,由我们隆达集团跟江山资本接手,结果就在定价峰会的前一周,有人从我一个朋友身边的人,买走了关于我隆达改制的所有资料,包括升级技术的蓝图和我的底价。起初我以为是对手公司直接做的,后来经过一查才发现,背后居然有你们洪兴的人在中间做马夫、收回扣——而且还是您青城哥的手下干的,主动去找对手公司兜售,是也不是?亏你们洪兴堂口都写着个义字,我张霁隆跟你们无冤无仇,却白白害我损失了将近三百万!我还真想问问,青城哥你在这上面到最后到底赚了多少钱?洪兴社现在就这么揭不开锅么?我张霁隆是个鞑子不假,谁是打靶佬呢?若不是看在老头子穆森宏当年跟贵帮十三姐的交情,哼,您以为,就凭着地方党团就能买我张霁隆的面子?”

    “张霁隆!张……张总裁!……您这么说,您、您也……也太不讲情面了……”武兴国被张霁隆一番话就臊得变成了结巴,到最后干脆说不出话了。

    偏偏张霁隆像挑衅似的,转过头斜棱着眼睛瞥着武兴国:“我说错了么?武理事长,有些事,在外人和小辈人面前我不想提。您凭什么现在能在地方党团内部有现在这样的地位,您还自己还是在心里多掂量掂量。”

    而原本威风凛凛的“青城佬”,彻底亏了心,满脸通红也是一言不发。坐在他身边的骆先生和范先生则是彻底惊愕,范先生马上又跟张霁隆用国语确定了一遍刚刚说的事情,随即说了一大堆我实在听不懂的方言,大概是在斥责“青城佬”。

    到最后,“青城佬”不得不连连对张霁隆道歉。

    “行啦,都过去的事情了。说不定以后我还得去南港发展生意,我不想跟你们洪门伤了和气,您青城哥看我这个鞑子不顺眼,到时候我绕着点您青城哥的铜锣湾走就是了。”

    看样子张霁隆真是为了当初那四个亿的单子气坏了,到了现在,即便张霁隆表示自己不在乎,每一句话,也都是在往“青城佬”的脸上扇耳光。

    “那……”范先生犹豫片刻,用着略生涩的普通话对我问道,“结位侯警官,那你可不可以帮帮忙呀!我们系真的想让你把那个林梦萌交给我们。”

    “抱歉,真的做不到。且不说我们F市这边没有保释制度,就算有,林梦萌女士她涉嫌杀人,这可是滔天的罪。我个人其实是敬重你们洪兴的,知道你们都是江湖好汉,但我就是不能放……欸,正好我问一句:”四仔东英、打仔洪兴,今天晚上我在家门口差点被杀,不是你们洪兴的人因为知道我要抓林梦萌才干的吧?““靠,怎么可能是我们干的?我们这么大老远来谈事情,都辛辛苦苦的,难道还要带马仔和杀手来吗?飞机安检都不放过的!更何况都这个时代了,我们还有几个胆子敢像过去那样动差佬的?”范先生连忙辩白道。

    “对噶!现在大家都是生意人,都想揾钱做生意的。我们整个社团都好久没有打打杀杀的喇!我们跟东英、和联胜的人也都是一起投资、一起赚钱啊,又怎么会动警察?还是在东北这么远?”

    其实我一直都不相信是他们干的,沈量才的思维实在是过于天马行空。

    不过那就怪了,想杀我的还能是谁呢?

    “行吧。哼,反正不管你们敢不敢动警察,林梦萌我是真的不能放。”我想了想,又问道,“你们这么想让林梦萌被释放,那温先生干嘛不亲自来?我记得之前看新闻,温先生的身子骨不还很硬朗么?”

    “你还说呢!”“青城佬”愤怒地说道,“苍哥被人杀了!”

    “温先生被人杀了?”张霁隆也很惊讶,“怪不得他失踪了一年……”

    “那温先生是谁杀的?”我连忙对面前三位会党大佬问道。

    “还能有边个?就是这个衰女MOMO啊!”“青城佬”激动地叫道。

    “MOMO?林梦萌?”

    “还能有边个!”“青城佬”又大吼了一声,吼过以后,竟然有些哽咽。

    范先生悲痛亦愤怒道:“我哋龙头坐馆,向来是父传子、子传孙,一辈传一辈,千百年来的传统;现在老龙头蒋生想退休,他的细仔暂时在美国回不到南港,那按照传统,则需要选出一位二路元帅,以香主身份暂代坐馆。原本大家都想着推选温生出来当这位二路元帅的,毕竟除了蒋生,全帮会也就温生最资深了。可结果温生佢人一下子就像蒸发一样,搞得我们都很麻烦!那些南港差佬还都以为是我们做掉了温生,怎么会?我们还等着佢出来话事的!没办法,只能我们跟着那些警察一起查……后来有一天,青城佬的细弟去到温生之前总喜欢去垂钓的公园,结果温生的犬嗅到气味,然后我们才挖得到温生的尸体……”

    讲到最后,范先生情难自已,随即老泪纵横。

    “兄弟一辈子,从年轻时候在街头替人收数、泊车、做烂仔,到现在一起穿西装、搞股票、收徒子徒孙,却没想到他却落得那样的下场。”骆先生也恨恨地说道,“然后我们就在掩埋温生的那个土坑,发现了一枚铂金钻戒,Cartier的。当初佢买给MOMO那个衰女的时候,我同青城佬还有温生的细佬契仔们都是知道的,想必人就是这个衰女用石头砸后脑砸死的!”

    “对!就是佢个条女喇!扑街!”

    情绪一激动,三个人又连着轮番用方言骂了林梦萌一通。我是真听不懂南港粤州那边的方言,不过这些会党大佬们,倒也真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动辄从悲忸到愤怒、快意恩仇,情绪波动反差真叫一个大。

    “打断一下,”我对着越骂越亢奋的三个老大爷摆了摆手,毕竟到现在楼上的情况我还没控制住,我也不是专门来听粤语脏话教学的,“我多问一句:我听出来了,三位老大其实想要的不是我放人,而是把人交给你们对吧?”

    “是!”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交给你们之后,你们三位,或者说你们洪兴,准备对她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张霁隆在一旁继续喝着饮料,生冷言道,“——三刀六洞、刀山火海,无非是这点古早玩意儿。”

    “对!就是三刀六洞、刀山火海!我们就是要为温生报仇!”“青城佬”

    激动地说道。

    张霁隆在旁边看着“青城佬”,笑而不语。

    “三刀六洞”顾名思义,即是用把短剑、匕首或者日式肋差,在被惩戒人身上的指定地方捅个对穿:“刀山火海”,又说是让被惩罚者自己在铺满刀片的木板上走过一遍之后再把脚伸进火盆里,也有说现在这些步骤已经简化,直接是找“执法四九”拿着半开刃的刀片往身上抡,然后用火把或者烙铁在身上烫——但无论怎样,经过这么一系列的cao作,被惩罚那位就算还有命活着,也生不如死了。

    研究东方文化的一些欧美学者,曾把三合会的帮规,跟当年日本幕末时期新选组的“御法度”,并称为亚洲文化的人性污点。

    所以在看着“青城佬”如此怒发冲冠又亢奋无比的样子,当时只觉得奇怪和无语,因为这三位一个草鞋,一个白纸扇,一个红棍揸Fit人,嘴上说自己早就不打打杀杀、和气生财,然而却还要保留这样惨无人道的传统,即使林梦萌的确可能是杀了温先生的。我很难理解这些所谓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为什么自己前后说出来的话会产生如此之多的自相矛盾。

    几年之后我才知道,蒋先生的几个儿子不是做了律师、医生,就是在经营正行生意,再后来的第四代蒋家龙头坐馆还在念戏校,而“青城佬”如此地急于亲手处决林梦萌,就是因为他才是那个相当“二路元帅”的人。

    “不好意思。三位要是不急着回南港去,就在F市、在东北这边多玩几天吧,会宁江的冰雕、G市的电影城、以及咱们F市的后金皇宫,在冬天都是不容错过的美景;但是这个忙,实在抱歉,我确实帮不了。”

    “真帮不了吗,何sir?”

    “真的帮不了。”

    “小兄弟,”“青城佬”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表情凝重语调激越地说道,“就当做是卖我们洪兴一个人情,好唔好?你把人交给我,我青城佬,我洪兴全部子弟,从今天起都会欠你一个人情,你若是有求我们洪兴子弟必应!”

    这话听得我简直哭笑不得,洪兴在F市根本没有堂口,我这辈子也不见得能去几次南港,东北这边的致公堂早就融入红党多少年了,“青城佬”这是给我画了多大一个饼。

    “实在抱歉,不是小弟我不给您面子,是我真的不可为。您各位遵循的是江湖道义,我这个鹰爪孙也得遵从纪律和责任感——您说我有求,您必应,那我求您别让我把林梦萌给您,这事吼唔吼?”我脑筋一转,又对三个会党大佬说道,“想报仇可以,我有个建议:您各位直接去南港的警察局报案,走正常程序。南港警察总署会通过粤州警方联系咱们Y省警察厅,让他们接手调查温先生的死。”

    “你说什么?我们洪兴子弟要去求差佬?这让我们面子放边度?”

    “您现在不也是在求我么?何况您这些堂堂洪门众人,并没有一个亲眼看到是林梦萌砸死的温先生,对吧?在这个时代,您真觉得您洪兴三刀六洞要比走正常司法程序、用现代刑侦科技调查案件更加有效、更加值得信赖么?犯了杀人案必然是要判死刑的,天理昭彰,公理私仇,不差这几天了,对吧?三位,现在都两党和解的时代了,前清和旧时代的规矩,已经不吃香了——从那些江湖旧梦中醒过来吧。”

    “可我们……”

    “系呀……蒋生退休、温生死咗,我哋都老喇。有啲嘢应该保留,有啲嘢系应该改一改咗——光一去、唔复翻呐!”范先生不又得长叹一声。接着,三个大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全都叹了口气。

    听了我的话,坐在我身旁的张霁隆也若有所思。

    最终三位会党大佬被暂时劝了回去,当我回到楼上的时候,虽然依旧看见有检察官在跟陈春问话,但却不见萧叡龄。

    待我去了另一间审讯室,之间白浩远、许常诺跟另一个师兄正气急败坏地朝着林梦萌大吼着,仔细一问,原来这女人到现在还没开口。眼看着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白浩远、许常诺两位的体力经历和士气,已经都快要被耗光了。

    我闭着眼睛想了想,刚才三位会党大佬找我来要人,尽管刚刚到整件事都有点恼人又哭笑不得,也把我整个人的精气神给掏空,但此刻,这件事却给了我一丝启发。

    “林女士,洪兴的人刚刚来找我了。现在就在楼下。”我深吸了两口审讯室里的温暖空气,对林梦萌说道。

    原本油盐不进的林梦萌,浑身立刻打了个冷颤,接着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半天,然后才笑了笑,不过笑的仍然有些慌:“哼……呵呵!这又是什么审讯手段吧?

    洪兴的人来了?大老远从南港到这儿,跨越大半个国家?”

    “你不相信?”

    “我凭什么相信?”

    我点了点头:“行……欸,我问您啊,罗佳蔓死了,您怎么不往南港逃呢?”

    “我为什么要逃?人又不是我杀的!”林梦萌矢口否认道,“你们可真有意思,就凭一封举报信就抓人,过家家似的……”

    “人不是你杀的,人死了到现在你也没在媒体前露个面做个说明或者悼念,不是么?”许常诺拍桌子问道。

    “这娘们儿在撒谎,”白浩远又对我和许常诺说着,“我刚查了一下,半个月前因为F市这边要举办奢侈品嘉年华,她走不开,然后她已经买好了去沪港转南岛的机票,但在成晓非被发现自杀那天,她又把机票给退了。”

    “那也只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林梦萌笑了笑,还有些眉飞色舞的得意,“我就不兴因为别的工作,需要继续在F市这个破地方逗留么?话说这地方也真没什么好待的,又脏又乱……”

    “嗯,好像在印象里,确实没有曾经曱甴遍地的南港干净哈?那行吧,您再等等,等等我就让骆先生、范先生,还有青城佬接你这位香主夫人回南港吧。”

    我看着林梦萌,尽量绷着自己的表情。

    “哈?真要放了这娘们儿?”许常诺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是。你不信问白师兄,刚才是不是地方党团的武理事长来找我。”我对白浩远甩了甩头,又继续观察着已经开始花容失色的林梦萌,“骆先生、范先生和青城佬通过咱们F市的张霁隆张总裁的关系找到了武兴国,当年张总裁的老霸子穆森宏,跟洪兴的十三姐关系颇为密切。武兴国刚刚找到我之后,又给省厅施压,现在省厅那边正在办理手续,准备把您这位香主夫人接回南港。既然人不是你杀的,您就再稍等片刻,待会儿就让那三位老大来接您。”

    “……他们真来了?不……不行!我不回南港!”林梦萌不停地眨着双眼,十根手指也在不住地抠着桌子边沿。

    “南港不是比咱们F市好么?您回去了,还会受到香主夫人待遇,只是……”

    我故意挠了挠头,“只是青城佬说什么要回去带您什么刀山火海、三刀六洞,我没啥文化我不太懂啊,这是什么?粤州南港那边的菜么?我不懂……哦,还有,范先生让我告诉您,温先生的尸身被找到了,他让您节哀。只是同时他们在温先生的尸体旁边发现了您的卡地亚戒指,他们估计带您回去之后,还要找您在十二堂口各大红棍面前问话呢。”

    “问……问我什么?”林梦萌身子不停地颤抖,头也在似乎不受控制地摇晃着,但是嘴上却还在坚持,“你……这该不会是你的什么诱供手段吧?别想着让我上当!”

    “——骆先生和范先生都说,他们觉得是你杀了温先生,而且他们手上,还有罗佳蔓提供的证据。”

    “你胡说!我明明在姓罗的婊子咽气之后烧了她所有的盘硬盘的!电脑里的那些视频也被我删了!啊……”

    ——林梦萌一着急,彻底说走了嘴。

    而且心一慌,她自己都没控制住,我和白浩远、许常诺,还有另一位师兄,眼见着她穿着的那条休闲西裤上,从她的双腿中间的位置,到她的裤脚,一直染浸出一条深色的湿痕。随即,在她的脚下,地砖上流出一片微黄的透明液体。

    没办法,我和白师兄只能又回到一组办公室,叫醒了胡佳期和杨沅沅,帮着从女警更衣室里找了一条没人穿的冬季女警制服裤子,帮着林梦萌换了上去。就在我们准备重新回到审讯室里的时候,白浩远突然躲开众人,跑到消防通道里接了个电话,因为马上要去审讯林梦萌,我并没有追过去看。

    “别!别把我交给他们!我宁可死在F市,我也不想死在他们手里!求求你,求求你们!我愿意招认,我愿意说!我什么都说!——是我杀死了罗佳蔓!”

    嚎啕大哭到像是用泪水与鼻涕混合物给自己做了一次面膜的林梦萌,至此总算愿意开了口。

    果不其然,在我和白浩远的讯问下,林梦萌杀死罗佳蔓的经过也由她自己事无巨细地叙述了下来:被约到罗佳蔓家里、谈事情、然后罗佳蔓突然威胁她、接着罗佳蔓自己拿出了氰化物、倒在酒里又用观赏鱼做实验、接着罗佳蔓去接了个电话去了一楼的那个小卧室、趁着机会林梦萌换酒杯、然后罗佳蔓又去接电话,结果毒发——每一处细节陈春的招认,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只是整个过程换了个主角。而罗佳蔓拿来威胁林梦萌的,自然是刚刚林梦萌所说的,自己杀死温先生时候,罗在一旁偷录的视频。

    “所以,你动手杀了温先生的时候,罗佳蔓也在旁边?”白浩远问道。

    “对,在旁边……但是她是躲起来的,本来我是想让她帮我忙……但是我看到那个糟老头之后,我全身都是气,我一个人把事情都做完了……我和那个糟老头子,早就过腻了,他那么大岁数了,在外面还跟二十几岁的发廊妹有私生子,而我,呵呵,我也是,大半辈子也没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林梦萌抹了抹眼泪道,“不过现在想想,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姓罗的那个婊子的阴谋——我杀糟老头子的事情,是她给我出的主意;埋人的地方挖的土坑也是她帮着挖好的,埋人的时候也是她帮着我填土……结果事后我就找不到我那个戒指了,本来都跟典当行约好了。但我也不敢回去挖出来,我真的害怕被洪兴的人发现……”

    “她出主意让你杀人,然后她又故意把你杀人的过程录下来,埋尸体的时候又故意把你的戒指丢在尸体旁边?”我好奇又觉得惊悚地问道,“那么罗佳蔓是有多恨你?你是她的经纪人、你是她的伯乐,她不应该对你感恩戴德么?而且我记得,之前对罗佳蔓专访的时候,她不是还说过,你就是她最好的朋友么?”

    “呵呵,警官,杂志上的东西你也能信?那篇报道我记得,没一个字是真的,那是我给思路、让杂志社写手自己靠着想象力编出来的文章,连访谈其实都不存在。”林梦萌苦笑道。

    “那他为什么这么恨你?”许常诺接着问道。

    接着,林梦萌说出了一个让每个人骇然又惋惜的事情:“你们难道真以为,罗佳蔓红得那么快,是靠她自身的条件吗?她出道的时候都多大了?大街上比她身材好、品相佳、又年轻人女孩子,一抓一大把,模特海选工厂、影视基地门口,不还是有那么多的女孩子每天都在等着凋谢、每天都畅享着可以抓住走红的机会却依旧连吃饱饭都是问题么?罗佳蔓还能靠什么呢?——靠得就是卖身二字。”林梦萌越说还越有些理所应当,“在这个行业里,有几个不是靠着卖身走红的?不在床上让那些掌握资源的老板们满足,凭什么要让她红?”

    就在我想继续深挖林梦萌与罗佳蔓的恩恩怨怨的时候,白浩远突然扛着我和许常诺的外套,慌张地跑进了审讯室,把我和许常诺从里面叫了出来,让在反光玻璃另一边的胡佳期和杨沅沅换了班。

    “怎么了,浩远哥?咱们正准备听娱乐圈黑幕呢。”许常诺明显对于审讯室里林梦萌正自述的内容无比意犹未尽。

    “我知道是谁写的匿名信了——罗佳蔓的私人医生康维麟。”白浩远说道。

    “私人医生?”

    “嗯,但是现在来不及多说别的了。咱们得马上赶到豪龙酒店1015号房间把他接出来。他刚给我打电话,他说有人要在十二点钟杀他。”白浩远说完,直接把我和许常诺的外套丢给了我俩,自己先下了楼,“等我带上手枪!”

    许常诺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立刻傻了眼:“啥?现在就已经11点50了……”

    “坐我车走!”说完,我马上冲楼下跑去。

    “这一晚上,可真充实!”许常诺吐槽了一句之后,也立刻跟着我往楼下跑去。

    等我们到了酒店的1015房间以后,已经是12点0分。房间的门早就被人撞开。而那个身材高大、样貌斯文的康维麟医生,正倒在地上捂着脖子。简单观察一下,全身上下挨了四处刀伤:手腕、大腿、侧腹部,以及脖颈,四处伤口都在流血,但是当白浩远和许常诺向他不住呼唤名字的时候,他的动作反应和说话逻辑却都很清晰。

    看着他身上流出的鲜血,白浩远和许常诺立刻对康维麟做着简单的止血,我趁着这个功夫先前一步乘电梯下楼。唯一一个可能知道罗佳蔓遇害案整个真像的人正经历着生死攸关,所以一刻也耽误不得。

    可就在这时……“雪平,这边!”

    就在我刚出电梯,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跑去的时候,在我身后的另一家电梯口,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人的声音,我太熟悉了。曾经在我上警务中专的时候,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我最崇拜的人。

    而他明明叫了一声:“雪平,这边”……雪平?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一看,眼见着身后的电梯门已经关上了,但在关门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一个身材矫健、穿着跟我身上这件羽绒服同样颜色、类似款式的女人,正侧着身对着身旁的男人笑着……那个女人的眼眸,明亮而又炯炯有神;那个女人的脸部肌肤柔嫩细滑、明显是被阳光晒成了小麦一般的那个女人的鼻梁高挺、鼻头圆圆的甚是可爱;那个女人的头发,乌似浓云、亮似锦缎……而且两个人正在手牵着手,眼对着眼,如同久别重逢的情侣一样,连微笑中都带着久旱逢霖的甜蜜。

    雪平……真的是夏雪平!

    她不应该在家里休息吗?怎么会来到宾馆里——而且还是跟周荻会面?

    今天傍晚回家之后我和夏雪平在浴缸里放肆缠绵的景象,还有,在看到我险些被人暗算后她的心痛无比,还有,在医院里临走时她对我的担心、嘱咐、不舍,还有之前在决定自己要不要暂时转职去国情部工作时的纠结万分,还有,之前在外地那些宾馆的床上、温泉池里、情趣旅馆的浴房里和阳台上那一幕幕zuoai时饱含深情的四目相对……这一切的一切在我的脑海中开始旋转,让我瞬间头重脚轻、胸腔觉得几欲爆炸,连胃里也开始不停翻涌起来。

    ——不,那一切只是我在不足五秒钟,透过逐渐关上的电梯门所看到的,那只有一刹那……不,很可能是我看错了!在不到五秒钟内所看到的东西,很容易出现误差的对吧?

    就算是看到了,也未必是真的,人很容易被自己的眼睛欺骗,对吧?

    “秋岩,快去开车啊!还等什么呢!”

    正在我对着那关上的电梯门发呆的时候,许常诺和白浩远已经一起扛着康维麟到了我身后。

    “哦。”

    我依旧傻傻地站在电梯口,无法将眼神和双脚,从原地移开。

    而门外,渐渐起风了。

    天气预报说,今夜西北风,会有一场大到暴雪。

    The-end-of-Chapter6‘Poppies-In-the-RainTo-be-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