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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 第177节

    只要财帛足够多,盟友转身就会变成敌人。同为戎狄部落,见利忘义,背后捅刀屡见不鲜,羌人同样如此。

    相比诸侯国受到约束,讲究师出有名,战场上不能做得太过分,诸胡之间的争夺更加赤裸裸,充满了血腥。

    北荒之地楔入西境,设县建城意义重大。

    商坊、互市建成后,对外诱之以利,几能兵不血刃栓牢人心,使其为晋侯所用。

    许伯越想越是心惊,推测出林珩的目的,见识到他的手腕,不由得毛骨悚然。

    多智近妖。

    难怪能力压国内氏族,初掌权就一战灭郑。

    他意图谋算这样的凶人,还为此沾沾自喜,当真是猪油蒙了心,自寻死路!

    惊悸涌上心头,许伯下意识看向上首,恰好撞上林珩的视线。对方在笑,遥向他举盏,他却手脚冰凉,刹那间如坠冰窖。

    目睹许伯的惊恐,林珩挑了下眉,很快移开视线,饮尽微凉的茶汤。他随手放下杯盏,盏底磕碰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声音回旋在帐内,引来众人目光。

    “为便于市货,城内统一度量衡,用晋法,通行北荒之地。”林珩声音平和,视线逐一掠过众人,态度不容置疑。

    统一度量衡,用晋法,通行北荒之地。

    国君们又一次陷入沉默。

    林珩登位之后,晋国屡出新法,独断专横风闻诸国。

    设刑鼎使民知法。

    清丈田亩,以军功授田。

    统一度量衡,制尺通用全国。

    重定税赋,铸鼎以铭。

    最近传言要军功授爵,打破世卿世禄,以岭州等地为先行。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旷古烁今,前所未见。

    度量衡和税赋变化最为人推崇。尤其是行走各国的商人,对晋国统一度量衡的举措交口称赞。

    “尺寸不一,市货有差。重量不一,斗有大小,货价常有纷争。如今一统,便商且利民,何乐不为?”

    肃州城座落在平原腹地,交通便利,商贸四通八达。

    自林珩登位以来,各国商人频繁往来,市货的商队接踵而至。商人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也将晋国新政传回国内。

    不少豪商势力庞大,以钱货开路,希望国内也实行新法,最好能和晋一般统一度量衡,重订商税。

    “成例在先,足能仿效。”

    西境诸侯大多看过类似奏疏,听到过氏族提议,迄今无一人采纳实行,全因看出背后的隐患。

    “效晋之度量衡,用晋税赋,数代之后,民不知国,唯知晋法!”

    在场国君性情不一,身上也存在各种缺点,可能在权力争斗中胜出,政治眼光绝对敏锐。

    正因看得深远,他们才屡次压下奏疏,一直拖延不肯纳谏。

    万万没料到,晋侯竟然釜底抽薪,在北荒之地设县,在城内施行晋法,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国君们面面相觑,心中苦闷,却没有立场阻止。

    晋越联姻,公子煜送出大礼,北荒之地归入晋国。晋侯要在自家地盘上推行晋法,合情合理,理所应当。

    非要出面反对,凭借什么立场?

    国君们冥思苦想,苦无良策,相视一眼唯有苦笑。

    “君侯,吾有一请。”在众人陷入沉默时,蕲国国君突然站出来。他表情严肃,郑重非常,俨然是做出重大决定。

    “请讲。”林珩看向他,不免心生好奇。

    “不瞒君侯,蕲国贫瘠,地狭人少,耕田寥寥无几,民以牧为生。都城数迁,吾亦常无定所。”蕲君自揭短处,半点不惧人笑。

    众人恍然想起,蕲国情况的确特殊,自立国以来八迁国都,次数堪称诸侯国之最。

    当初晋烈公会盟没有蕲国,一来的确是忘记,没能想起这个小国;二来就是蕲国四处迁都,派人也未必能找到。

    林珩派出的行人能找到蕲君,全因蕲国最近没迁都,称得上运气不错。

    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身上,蕲君全不在意,目光直视林珩,道出心中决断:“蕲弱,如风中飘絮。晋壮,似参天大树。蕲愿为附庸,吾愿为晋臣,唯君侯马首是瞻!”

    一日之内,两国愿为晋臣,实是前所未有。

    蜀国情况特殊,暂且不提。

    蕲国再小也是天子分封的诸侯国,哪怕国土面积不及大国一城,也是不折不扣的一方诸侯。

    国家未乱,也无人谋逆,蕲君却要附庸为臣?

    西境诸侯陷入震惊,不知该作何反应,集体失去语言。

    林珩也是始料未及。

    蕲君的提议着实诱人,他却不能答应。他以强横的姿态邀诸侯会盟,意在稳固西境,而非马上吞并国土。

    伐郑师出有名,出兵蔡国也占据大义。

    没有必须的理由,蕲国断不能收下,至少现在不能。否则被上京抓住把柄,必要化作恶兽扑上来撕咬,遗患无穷。

    “蕲国困顿,寡人怜惜。”

    八个字出口,蕲君双眼顿时一亮,满心期待升起,却听林珩话锋一转:“然蕲君之意,寡人不能赞同。”

    “当真不行?”蕲君大失所望。

    “蕲国乃天子分封,君有天子授爵,肩负守疆之责,理应自勉,不可妄自菲薄。怜蕲国贫弱,寡人意与蕲通商,开拓两国商道。蕲人可入晋,不能分田,能为匠工。君意下如何?”

    蕲君看似大大咧咧,平日里不露锋芒,实则心如明镜。

    听到林珩这番话,他立刻转忧为喜,高兴道:“君侯盛意,吾感念不尽。开商路取近,需通曹、许、后三国。三位念我贫困,能否行个方便?”

    曹伯本就有求于林珩,遇蕲君开口,意识到这是表忠心的机会,立刻道:“你我同盟,这是自然。”

    后伯考虑片刻,脑海中描绘出几国的位置,料定开商路不入腹地,还能得些好处,紧跟着点头答应。

    相比之下,许伯陷入两难。

    他知晓蕲国都城的位置,分明距许国尚远,从朱国穿行更为便利,为何要走许国?

    心中这样想,他直接问出口,并道:“蕲君莫非记错舆图?”

    “没错。”蕲君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记忆尚佳,不会记错。之所以如此,全因都城所在不吉,会盟结束就要迁都,已经送信回国。”

    许伯瞠目结舌。

    迁都?

    果真不是玩笑?

    “迁都?”在场诸侯也是面露惊愕。

    “正是。”蕲君咧开嘴,笑出雪白的门牙。

    提起迁都,绝大多数诸侯国都是慎之又慎,必要提前命巫占卜吉凶。

    换成蕲国迁都,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仰赖经验丰富,压根不需要冗繁程序,收拾起行李,赶上牛羊就能出发。

    拒绝的理由被堵死,曹伯和后伯先后点头,许伯独木难支,无法出言拒绝,只能咬牙点头:“如此,商道可过许。”

    “多谢君伯!”

    为防对方反悔,蕲君当场写下一份国书,拉着曹、许、后三国国君签字盖印。

    完成的国书交给林珩,蕲君言之凿凿:“君侯见证,自不能违约。”

    事情至此,众人多少看出些端倪,落在蕲君身上的视线变得复杂。

    蕲君依旧不在意,同先前一般视若无睹。

    晋国强盛,晋军所向披靡,晋侯乃不世出的雄主。蕲国贫弱,想在大争之世中存身,必要有所依附。

    附庸之事难成,他心中早有预料,被拒绝并不气馁。晋侯许诺开商道,蕲君心思急转,立刻有了主意。

    要依附于晋,口说无凭,势必要拿出诚意。

    许伯自作聪明,三番五次试探晋侯,被晋侯所恶,许国注定不会长远。正好拿来一用,作为他抱牢晋侯大腿,投靠晋国的第一份投名状。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帐内,诸侯签订国书,出兵一事尘埃落定。关于北荒之地设县,无人发出异议,既是不能也是不敢。

    诸事敲定,一应章程安排妥当,已是夕阳西下,夜幕来临。

    晋侯营内大排筵宴,参与会盟的国君与随行氏族俱要出席,专为庆贺本次会盟。

    与宴人数众多,大帐内空间有限,林珩下令清出大片空地,宴席露天举办。

    方形柴堆一座接一座架起,篝火陆续点燃,焰舌跳跃翻卷,橘红色的火光蹿起数米。

    半人高的火把插在地面,围绕宴会场排成长龙。

    火光通明,黑夜亮如白昼。

    主宾依次入席,林珩位居上首,各国国君依爵位落座,同祭祀时的排位大同小异。氏族的席位在国君身后,皆是长袍高冠,以示对宴会的重视。

    宴上不能无乐。

    待众人落座,鼓声渐起,瑟笙加入其中,中途融入笛音,奏出晋国独有的乐曲。

    侍人鱼贯走入席间,奉上美食佳肴,注满桌上的酒盏。

    几只三足鼎被抬至人前,鼎下火焰跳跃,鼎内热汤翻滚,汩汩冒出气泡。

    仆人扛来宰杀洗净的牛羊和鹿,三名庖站定在鼎前,匍匐在地拜见国君。起身后挽起衣袖,挥刀拆解牛羊,将鹿rou斩成块。

    三人技艺娴熟,动作似行云流水,眨眼时间,大块的羊rou、牛rou和鹿rou摆在盆中,逐一投入鼎内。

    庖收起短刀,得赏后退出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