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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嫁已倾城 第31节

    夏夜里书钧有一次还捉了上百只的萤火虫装在料丝灯里,做成萤火灯,挂在庭院里的花木上,两人坐在紫藤花架子下,他手上拿着一把蒲扇给她扇风,身上凉风习习,耳边蝉鸣阵阵,看着满院的荧火点点,遍地生辉,真是浪漫极了。

    原来有这么一个人对自己好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渐渐地也会习惯这样的好,虽然,她心里还是只装着那个人,但,会过去的。无疑,书钧是一个是适合她的人,和他在一起,会比她只身一人好许多,若他能对她用情专一,再过个一年半载,也许她真的会如爹爹所愿嫁给他。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件事情的话。

    第70章 |行乐

    什刹海向来是京都游乐消夏的胜地, 每到七八月荷花灼灼盛开的时候,前海北岸的长堤上游人如织,熙熙攘攘, 各种夏日声息不绝于耳,最是热闹的所在,堤岸两旁栽着翠绿的柳树, 柳荫浓密, 日影落在如丝的柳条上如洒了碎金屑一般金光熠熠,荷塘里红荷翠叶,娇辉灿烂,夏风来时, 满池荷花浮波飘摇, 面颊边时时拂过夹着荷花清香的熏风, 又清爽又惬意。

    烟景很喜欢这儿的荷塘景色,便在前海北岸的长堤边上开了一家小小的糕点铺子,举目便可欣赏荷花秀丽的景致, 又可凑凑这一场荷花季节里的热闹, 铺子每隔两日才开, 原只为凑趣的,只打算花市结束便把铺子收了, 因冷风一起, 荷花渐次凋落, 这儿自然就不复先时的热闹了。

    烟景铺子里的糕点甜品是手工现做的, 有江南风味的也有京都风味的,江南风味的如莲子糕, 荷花酥, 各种当季果馅的山药糕, 京都风味的如茯苓饼,萝卜丝饼,水晶桃仁包子,奶油萨其马,每日只做十笼,做完便不售了。

    因她做的糕点品相佳,味道美,价格又公道,一传十十传百,来买的人络绎不绝,经常糕点一出笼便抢售一空,生意十分红火。

    烟景在铺子时只做寻常打扮,穿青布衫裙,头上的发髻只用青巾裹着,虽荆钗布裙,面遮轻纱,也难掩这风流俏丽的身姿,露出的一双眼睛灵秀婉转,便已十分动人,因而这铺子才开张几日,她便被封了一个“糕点西施”的美名。

    京里秋意早,如今正是“秋老虎”的时候,午间太阳暴晒,尤其炽热难耐。

    这一日,烟景正在铺子里忙活着,阿如和缀儿两个打下手,其时正当午时,烈日炎炎,暑气蒸人,蒸笼里正蒸着糕点,热气腾腾,烟景难免热出一身汗来,暑热思饮,若这时能饮一杯冰镇酸梅汤或者西瓜汁,必定十分凉爽畅美。

    可巧这时书钧却来了,身上一袭鸭青色的绉纱长衫,神清目秀,一股子的书卷气,一手撑着一把油纸伞,一手提着雕漆食盒,不缓不急地走了过来,眼睛望着她,温和地笑道:“烟meimei,这是我家中厨房里做的冰镇酸梅汤,想着这个时节,你在这儿一定被这暑气蒸得难受,便带了过来,你饮了正好解渴消暑。”

    说着揭开盒盖,从里头拿出一把乌银壶,捧了一盏海棠式玛瑙托碗和两只细瓷小碗出来,将乌银壶里的酸梅汤斟入三只碗中,再一一捧给烟景、缀儿和阿如。

    烟景接过,见玛瑙碗里的酸梅汤上面浮着几块亮晶晶的碎冰块,还未饮用已觉清凉沁齿,笑着道,“钧哥哥有心了,我正想着这个呢,你就送来了。”

    酸梅汤又酸又甜又凉,烟景几口便饮用完了,饮完后忽然有种如饮醍醐之感,鼻尖梅香萦萦,十分受用。

    烟景见着玛瑙碗质地晶莹剔透,碗底是红的,色泽由下往上渐渐变白,十分别致,碗底很厚,举在头顶对着阳光一照却像是中间凿空了的,也不知为何这般设计,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方放了下来,书钧又给她斟上了一碗。

    她喝酸梅汤的时候,书钧眼睛一直看着她,神色略略有些紧张,握着壶柄的指关节有些泛白。

    烟景喝完第二碗时,脑中一阵天旋地转,胸中忽地一痛,接着口中涌出一股腥甜,哇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却也奇怪,待她吐出这口血出来,脑中的昏眩感消失了,神思清明,原本半年多来胸口隐隐的闷堵感也不见了,顿时通畅爽朗起来,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奇异的梅花香气。

    烟景看着地上的黑血难免惊骇,她忽然想起,也是半年之前,在梅林遇见聿琛之时她吐过一口鲜血,而且医生诊治之后也并未说明缘故。她近来素无病症,为何饮用了这酸梅汤却又吐了血出来,可是这梅汤有毒?还是她真的犯了吐血之症了?可身上却无不适,反倒舒爽了许多。

    “小姐,你怎么了?”缀儿和阿如见了也惊呼了一声,缀儿掏出帕子替烟景擦了嘴角上的血迹,那染血的帕子非但闻不到血腥味,反而有一股奇异的梅香,缀儿心中暗暗称奇,脑中浮过半年多以前的一幕,小姐在梅林吐血,擦了血的帕子也是这股香味。

    烟景见她俩个倒是无事,可见不是梅汤有毒,一时心中涌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之感,只喃喃地道,“怎……怎会这样?”

    书钧脸上变色,急切地道,“烟meimei,你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我这就请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烟景压下心中的怪异之感,摇了摇头说道:“我身上并无不适,说来也奇了,吐了这口血出来,反倒比平日里感觉好了许多,先时也吐过几次血,可能是脾胃差吧,瞧了大夫也说不是很要紧,慢慢调理便可。”

    烟景虽如此说,书钧还是不放心,晚间收了铺子回去,便带她去了京里的名医馆里诊治,坐诊的是宫里太医院退休的老太医,精通医理,屡治疑难沉疴。

    老太医诊了半天脉,只说不是什么大病,将脉象一番剖辩明析之后说吐红之症是因长夏暑气正旺,心脾燥火,火盛逼血上吐,又过食生冷冰饮,以致损伤脾胃,脾虚不能统血方致吐红的,吃几剂温脾消暑之药调理一下便好了。

    老太医开了几剂香薷饮,归脾汤煎服。书钧看了药方,都是药性温和的。

    书钧闻言微微松了口气,颇自责地道:“究竟是我之过了,若不是我不知好歹的让烟meimei喝了生冷的酸梅汤,断断不会犯这吐红的病症。”

    烟景倒是没放在心上,只道:“暑天里谁人不饮用几碗酸梅汤消暑解凉,别人饮了都无事,偏我有事,说到底是我身子禀赋柔弱,怨不得旁人,从小到大也时常这病那疼的,我都习惯了,钧哥哥,你也别为我忧心了,无事的。”

    看着她这般善解人意,书钧心中更是愧疚万分。他今日在玛瑙杯中做了手脚让她喝下了雪梅玉骨香的解药,吐出毒血来,情毒便已解了,他做下的这桩案子算是了结了,一切的经过结果只他一人知道,也只他一人煎熬负疚,而她是无辜受害的,他心中暗暗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伤害她分毫了,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也不知她喝了解药,有没有忘了那人?他恨不得马上知道答案,却又不敢轻易问出来。

    马车到了柳宅门口,两人下了车,书钧手中提着两袋沉甸甸的煎药,觉得有千钧之重,她并无什么病症,自然是不用吃药的,若因他之错要连累她吃这么多药,他于心何忍,且是药三分毒,若因此吃出什么病来,他的罪过便更深重了。

    书钧沉吟了一会,说道:“烟meimei,我知你不耐烦吃药,太医说了你这病是暑热伤脾所致,症候不重,私以为可以先不用吃药,且在家中先养几日,明日我安排人给你运些冰来,放在屋子里,又清凉又解热,你便不会受暑气熏蒸所伤了,若是好起来了,也可免受吃药之苦。”

    烟景最讨厌吃药了,只吐了一点血那太医便开了这么多药,她头都大了,只要不是病急难忍,她能不吃就不吃的,听钧哥哥这么说,心中欢喜,笑着道:“钧哥哥,我听你的,这样很好。”

    书钧嘴角含着笑意,目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只叮嘱几句道,“回去了早些休息。”

    烟景点了点头,钧哥哥真像个温柔体贴又懂得照顾她的大哥哥,诗荃jiejie说她有个好哥哥,可真是如此,如今她也体会到了有个哥哥的好处了。烟景不免又想起,当时当日,聿琛何曾不疼她,也待她极尽温柔,她更是沉醉其中,忘其所以。说起来,他和书钧虽有身份高低之不同,却都是个温柔的人,所以因为这个缘故,她抗拒不了书钧对她的好。

    书钧目视着她灵巧的身影进了宅门,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尤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方坐了马车回去了。一个思绪时时涌进脑里,要怎样才能尽快将她娶进门,他的整颗心都栓在了她的身上,不得到她一日,便不得安生一日。

    烟景在家呆了几日,身子倒是安好,没有再出什么状况了,倒是缀儿悄悄跟她提了染血的帕子上有股奇异梅花香的事情,她虽然觉得有些可疑之处,却也疑不到哪儿去,渐渐就忘在脑后了。

    书钧专门告了几天假来陪着她,每日都派人从冰厂里买了几车冰运过来,那冰不是寻常的冰块,是他专请了手艺人将冰块雕了各种可爱的小动物和别致的亭台楼阁、草木瓜果,用红木托盒盛了,一件件地摆在堂屋和院子里,让人仿佛置身于玻璃世界一般,晶莹又清凉,烟景边纳凉边赏玩,十分得趣。

    夜晚了还送了几只雕成星星状的冰灯过来,里头点了蜡烛,摆在房里的几案上,清凉幽幽,望之如星辰,更是美妙。他对她用心如此,处处可以得见。

    自从身边有了书钧,爹爹和嬷嬷倒不怎么管她了,书钧对她向来又是千依百顺的,因而她比从前更自由了,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担心闯祸什么的,反正有书钧替她兜着。每当她逍遥自在的时候,她难免会这般想,若是嫁给了他,她一辈子都能如现在这般肆意欢快吧。

    人生而几十年,去日苦多,便当及时行乐,她虽不得所爱,却也不会因此而失心丧志,消沉委顿,相反,她愈要把日子过得开心痛快,方不负了这大好的青春韶华。只有到了夜晚难熬时,便饮些酒,迷迷糊糊地将息罢了。

    不觉之间炎暑蒸人的“秋老虎”已过,几场大雨之后,天气已经开始凉了。烟景在家呆着难免烦闷,便又到糕点铺子里去了。

    这一日下午,烟景刚做好一笼的山药糕和水晶包子,便被一个穿茶褐色葛纱长袍的中年男子抢在前头买了去,烟景见这男子面相阴柔,说话声音有些尖声细语的,倒有些不太像寻常的买客,却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一时也想不起来。莫不是宫里的太监?烟景脑中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却又否定了,怎么可能,便撇过不去想了。

    不多时烟景今日的十笼糕点便卖完了,她便收了铺子,只等着书钧来接她回去了,烟景瞧着午后的夕阳落在荷塘上,倒有种“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意境,晚风一起,荷花瓣轻轻摇曳,风姿绰约,楚楚动人。

    烟景和缀儿阿如沿着荷塘边上的长堤散步,脚下穿着清凉芒草鞋,面颊边吹拂着清爽的荷风,她放空着思绪,感受着夕阳的和煦,柳枝的拂动,游人的笑语,什么都不去想,只观看着看到的一切。

    忽地,缀儿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摆,小手有些发颤,烟景转过头,看见缀儿眼睛发亮,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烟jiejie,我好像看见……殿下了。”

    烟景听见“殿下”二字只觉得心头猛地跳了一下,顺着阿如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湖面泊着一只精美的画舫,船头有一个隽拔俊挺的人影凭栏而立,身上穿了玄青色的锦袍,纵然隔着十几尺的距离,仍能感到他身上天纵的神采和气度。

    真的是他!烟景尤不敢相信,她定了定睛,再看,确确实实是他,再错不了的。而他的视线正好也看向她这边,目光深深的,像会摄人的心魂一般。

    一看到他出现在眼前,她便有一种炫目的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好像失色了一般。她的心砰砰地跳动着,整个人都怔住了,没有反应,只无比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又快又重,凌乱无比。

    第71章 |故人

    分别好几个月了, 没想到会猝不及防地遇见他,此时此刻,她发觉她对他的喜欢还是那么浓烈, 没有一分的减少。

    他怎的会在此处,是偶然游赏到此,还是特意来的?可纵是特意的又能怎么着呢?他们已经再也不可能了, 她是一个决绝的人, 打定了主意便一条道走到黑,她不会跟他再有什么牵扯,她的生活已经恢复到从前的节奏,甚至更好一些, 身边也有了爹爹给她安排的未来的夫婿, 他们门当户对, 现下相处得还不错。

    所以,不复再相见了吧,她下意识地就背过身, 硬生生地压下心里的悸动, 拉着阿如和缀儿匆匆回去了。缀儿落在后面, 却频频回了几次头。

    刚走到糕点铺子,却见书钧的马车到了, 他从马车上下来, 见烟景脸色不好, 人也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十分关切地道:“烟meimei,你怎么了, 可又是身子不舒服了?”

    “钧哥哥, 你怎么才来, ”烟景目光盈盈地看着他,主动拉住了他的手,嗔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人家在这等你等得好久了。”说着便有些娇羞地低下了头,语中之意,不言自明。

    烟meimei竟然主动牵起了他的手,还对他作出这般面带娇羞,娇声软语地小儿女情态,却是第一次见,他的心窝如被小猫爪子轻轻的挠了几下,又痒又麻,一时神魂颠倒,不知要怎么才好,禁不住伸手将她鬓边被风吹落到面颊边的碎发轻柔地掠到脑后,柔情万千地与她对视了一会,方扶着她上了马车。

    聿琛所在的画舫正好可以看见她的糕点铺子。她避他如瘟神一般,转眼却与那个翰林院的青年仕子亲密调笑。聿琛原本纹丝不动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太阳xue上突突地疼着,他伸指轻轻的揉搓着,眼角边套在拇指上的那枚翠绿的玉扳指在夕阳下光润鉴人,却映得他的眸子黯然失色。

    夕阳西下,载着书钧和烟景的马车消失在了绿油油的柳荫里。堤岸上的白鹭展翅飞起,翅膀掠过湖面,搅动起一团像是被揉碎的波纹。

    马车在路上缓缓地行使着,烟景耳边听着车轱辘子压在路上咕隆咕隆的响声,心绪总是宁静不了,神色恍恍惚惚的,人也是默默无言。

    书钧目光时不时地便投射到她身上,他和烟meimei之间,一直以来都话不甚多,她自上车之后便是这个样子了,以致他想起她方才娇羞脉脉的动人情态就恍如做了一场短暂的春梦的一般,他总觉得她今晚有些反常,却不知是因何缘故。

    书钧试探着道:“烟meimei,你若有了什么烦心事,可告诉我,我帮你排解排解。”

    烟景淡淡地笑了一下,“钧哥哥,我无事,只是有些累了,休息一会就好了。”

    书钧也没再说什么,马车内的气氛便有些沉闷了下来。他心内涌起淡淡的惆怅,与她在一起三个多月了,她在他面前总是很柔顺可人的样子,有时候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些恍惚,他记得,从前的她可是娇蛮又任性的,爱使小性子爱哭鼻子的。

    大约是,她终究还是没有喜欢上他罢了,只是才三个多月的时间,他就妄想她喜欢上他,终究是有些太心急了。

    回到家,烟景心乱如麻地吃完了晚饭。柳燊和嬷嬷在饭桌上看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有察觉,她这个心不在焉、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些反常。

    烟景一回房便吩咐了缀儿备汤沐浴,她要好好地静一静神,缀儿传下去以后,几个丫鬟很快便将温温的浴汤抬进了寝室,烟景往浴桶里加了甘菊和佛手柑拧的汁子,她跨坐进了浴桶里,浴汤没到她的肩膀处,水面氤氲着清甜的香气,极是舒适,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一出现,便搅乱了她的心神,她发觉她这几个月来努力营造的平静闲适的日子一下子又变得索然无味了。就像你以前看到过的世间最闪亮的宝石突然又出现在你的面前,天地也失色了,日月无光了,它吸引住了你所有的目光,依然令你心动不已,而你现在已经习惯并戴在手上的珠翠却被它衬得像普通的石头一般黯淡无光,令你提不起兴趣来了。

    他的出现还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这一阵子她的努力都徒劳了,原来她那颗心还是被他深深地牵动着,难以自控。她很狼狈,也很无措。

    他为什么还要出现,让她好好地把现今平淡无奇的日子过下去不好么,她都已经快习惯了,而现在,一下子全都乱了,她又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让生活变回正常一些的样子。

    入秋了,晚间天气凉,她在浴桶里泡得水都凉了,身上柔嫩的肌肤都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方从浴桶里站起身来,身上挂着的水珠子被窗缝里漏进来的秋风一吹,刺寒刺寒的,不免打了个激灵。

    烟景擦干了身子,披上了睡衣,趿着鞋到柜子里拿了一瓶梨花酒出来,斟进翡翠杯子里,清白的酒映在翠滴滴的酒杯里分外的精神,一朵朵地梨花在杯里轻轻浅浅地打着旋儿,她呆呆地看了许久,慢慢地饮着,斟了一杯又一杯。

    梨花酒入口柔和清香不易醉,后劲却是绵长又强劲的,烟景几杯下来便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不觉想起了苏东坡的梨花诗,“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胸腔里只是有一股缠绵不尽的愁闷,怎么都去不了。

    自他成婚以后,她一直都有喝酒的习惯,以前喝几杯躺在床上就能昏昏入睡了,可今晚,喝醉了也无济于事,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却是越来越想他,想到烧心噬骨,眼泪大颗大颗地掉着,只是睡不下。

    再见一眼的后味是这么的难捱,但愿此生再也不要见了……

    她没有再到糕点铺子里去了,再过了些日子,什刹海的荷花凋落完的时候,爹爹在一日的晚饭后又跟她提到了婚事。

    柳燊语意谆谆地道:“烟儿啊,你如今也年过十七,终身大事不可再蹉跎下去了,你和林家公子相处将近半年,爹爹在一旁看着,倒是觉得你们相处欢谐,林家公子待你自然是一片真心,只不知你意愿如何?你答复了爹爹,爹爹也好跟林公子有个交代。”

    烟景早已有此料想,她知道这回是避不开的了,故而心中无悲无喜,淡淡地道:“嗯,钧哥哥温文尔雅,君子端方,他待我又极其用心体贴,女儿心中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但只一件,我善妒,不兴三妻四妾那一套,他只许娶我一人,我入门后,便不许再有旁的女眷了,他若答应了,我便无话说了。”

    柳燊见她口上已经愿意,神色也和悦起来,不过听到她说‘善妒’二字,不免又轻咳了两声,“你这话严重了,还谈不上是妒,是我们柳家家风一向严明如此,柳家的闺秀清质,岂能被其他莺莺燕燕染污?你不说,爹爹也会婉转替你传达,林贤侄是个盛德的君子,想来是好说话的。既如此,你便安心等着林家来提亲了,你的亲事定了,爹爹也好放心了。”

    烟景点头,“一切听凭爹爹的安排。”聿琛遵从皇帝的指婚娶了名门贵女,如今她也依父母之命要嫁给门当户对的书钧了,大约是,当你不想再抗争了,便不再是身不由己,而变为顺其当然了。

    隔日休沐假,书钧上门时,柳燊便唤了他到书房中,把烟景愿嫁的消息与他说了,书钧大喜过望,忙应声不迭,心中将烟景奉若神明,只不知要怎生图报她为好。以烟meimei这般灵秀美妙的人物,绝不能简率过场,必定要倾其所有,给她一个最好的仪式。当即便跟柳伯父许诺了会尽快来提亲。

    他自然在提亲之前又暗自筹划了一番,他要亲自跟她表白心意,亲耳听烟meimei说愿意嫁给他。他有这样一个心魔在此,所以当日才会不惜走了旁门左道做下那样的事来。

    他知烟meimei心中还有那人,是柳伯父告诉他,许嬷嬷寻烟meimei的贴身丫鬟问了才知,烟meimei那日是又遇见了故人,才会如此反常。故柳伯父说婚事宜速,再拖下去恐生变数,他实不愿女儿再重蹈覆辙,去那样森严的地方,那不是女儿的福地。

    几日之后,天气清明,书钧带她去了香山去看红叶。当时已是深秋季节,烟霏云敛,秋风萧瑟,香山红叶染遍山隅,山色由淡而浓、层层叠叠地变幻着,如被秋的颜料泼过一般,尽情地渲染描绘,极其娇艳烂漫。

    香山的农居里有农民养了小驴子,骑着驴子去逛香山,又悠闲又有趣,书钧给烟景雇了一只小驴子骑着,自己则在前头小心地牵着驴子,时时回过头来烟景的俏颜,心中柔情万千,如灌蜜糖。

    天地悠悠,秋阳绚烂,烟景骑着小驴子的烟景在赤红相间的红叶林穿行,慢慢地爬上了山坡。

    到了香山的高处,烟景站在一个小坦地上向下俯视着漫山的红叶,心情给这醉人的秋色陶冶得十分美妙,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钧哥哥,这儿的秋色真好,以后每到晚秋我们便来这儿逛一逛,领略一番京华的秋色,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说着便在霜叶堆积的地上坐了下来,被阳光晒得干干的枯叶响起咯吱咯吱清脆的声音。

    听她说到了“我们”,书钧的心中动了一动,一股子柔情在胸间浮漾了开来。今生今世,得此佳人,夫复何求?

    “烟儿,只要你喜欢,岁岁年年枫叶红时我们都来。”

    烟景心绪泛起微澜,他们之间已经开始着情着调了,他叫她烟儿了,这样的称呼比平日里亲密了许多,更显得他们之间比往日不同了。可她还是有些不掼,曾经她以为,除了爹爹以外,世上的男子便只有他可以这般叫她的名字。可终究是情深缘浅,劳燕分飞,檀郎异路了。

    看着书钧带着书卷气却又异常温柔的脸,烟景摒除了杂念,不该扰了此时的情致的。

    悠悠闲闲地逛了半日之后,书钧便带她到了香山的樱桃沟,两边的山上有着依稀的村落和人家,植了许多的樱桃树,此时已是黄叶萧萧,沟中有一条小溪流,溪水淙淙,清可见鱼,漫山的红叶丹枫将溪水映得都红了。

    秋阳暖融融的,晴空澄碧,两人踏着溪边的鹅卵石,沿着弯弯的小溪走着,走到一处溪石边,烟景走得累了,在那石头上坐了下来。书钧便在挨着溪石的草地上坐了,然后从袖中取出递一枚红叶递给她,目光温润如玉,闪着光芒。

    他今日带了她出来逛香山,一路上又频频看她,她便觉得应当有些名目在里面,故而他递红叶给她时,她便猜到了红叶题诗的典故,脸上便有些红了,接过来看时,那红叶上面果然用小楷笔题了一首五言诗,“回首嗅青梅,十载相思愁;瑶琴求鸾奏,红叶寄御沟;愿为鸳鸯偶,相守到白头”。

    烟景低头看罢,执着红叶只是不作声,脸上却是羞得红透了。

    这还不够,只听书钧清朗的声音对着她深情地道,“烟儿,我从十岁那年便对你一见倾心了,你那时还是小小的一个女孩儿,一团面粉搓圆了似的小脸,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浸在清水里的墨丸一般,穿着杏红色的绣花衫子,天真无邪,淘气贪玩,我随了父亲来拜会柳伯父,刚进院子便见你在蹴秋千,人来了也不避,脚丫子翘得高高的,笑个不停,一双斑斓的蝴蝶在秋千架子上绕着你蹁跹飞舞,我看了又看,不觉呆了半晌,你像一只五光十色的蝴蝶精灵,就这样轻易便闯入了我堆满经史子集、笔墨纸砚的黑白天地里,赐予了我美丽的梦境,从那以后,我便一直思慕你,心心念念唯卿卿一人,盼望着你与我能心意相通,迫不急等你长到青春芳龄时,好娶你为妻。”

    烟景微微错愕,禁不住道:“钧哥哥,我真不知……”说到这儿却又住了口,将半只脸藏在袖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