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底逃亡 第73节

    在这段时间里，她从未接受过任何采访，这个起源于美国西部的逃亡故事也从未被人知晓, 只是静静地存在于路佳的记忆里, 等待时间将它变得模糊。

    可是夏天的燥热夜，记忆却总是不可抑制地回笼, 连带着他在耳畔的呼吸、他轻缓克制的触碰和深邃迷人的灰蓝色眼眸。

    路佳也曾无数次地梦见回到内地的那一晚，梦见菲尼克斯看向自己的悲恸神情，也曾扪心自问, 她究竟有没有后悔。

    路佳总忍不住地想, 他现在在哪里, 又怎么样了。

    是不是因为她当时的举动而被遣返, 已经带着遗憾死在了地球的另一端。

    还是他隐姓埋名藏匿在一个不知名的荒芜之地，早就将自己遗忘。

    她不知道。

    如果他还活着，那么路佳便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她绝对不可能为一个几次三番欺骗自己的骗子而对自己的国家有一点点的欺瞒。

    如果他死了……

    但路佳总觉得他一定还活着，没有原因，她就是这么觉得的。

    她坚信这个混蛋没那么容易死。

    然而，在那个可疑的无声电话之后，路佳再也没有遇到任何类似的情况，给她打电话的对象大多是推销、外卖和快递……纯粹得一如既往。

    卡斯帕·菲尼克斯彻底从路佳的生活中消失了。

    ……

    路佳拉着行李箱来到了学校，虽然她就在母校读研，但在炙热的校园内拖着行李箱前往报到、领取物品和书籍，也仍然有些头大，手机又在此时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她根本没有时间和空余的手接电话，想着平时也没有什么人会找自己，便将这件事情暂时放到了脑后。

    完成报到的一系列情况后，路佳便来到宿舍准备开始新的生活。

    没过多久，另外三个新室友也陆续抵达。

    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有个本科非本校的女孩盯着路佳的脸，一脸困惑地思索，“路佳……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另外有个高个子的女孩大学时也是在这里读的，都是地理人，虽然不是一个班级，但对于路佳上个暑假闹得沸沸扬扬的失踪案也有所耳闻，甚至她也曾帮忙转发过相关的消息，但并没有人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就像是个迷一样。

    高个子女孩最终只是看了路佳一眼，便替她打了个圆场，“这个名字不少见，应该是你记错了吧。”

    路佳感受着几位室友的视线，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垂下目光，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这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在去年那个暑假过后，路佳回到学校引发了更多的关注，几乎所有人都想知道她在美国失踪的十多天遭遇了什么。

    她的沉默反而引发了越来越多的猜测，有纯粹的关心，也有好奇、窥探和恶意，但幸好时间的力量是强大的，一年时间过去，绝大多数人已经不会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情了。

    良久，终于整理完宿舍的路佳有些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想到刚刚没有来得及接通的电话，她便迅速拿出手机，打开了最近通话这一栏。

    看着手机上显示来自中国澳门的电话号码，路佳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她之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下意识地觉得这可能是骗子利用网络手段拨打而来的诈骗电话。

    于是她便将手机放到一边，打算预习新书上的内容。

    只是，路佳看着看着，目光却还是忍不住移向了手机漆黑的屏幕上，忍不住地思考……

    ——会不会是他？

    就像一年以前的那个无声的电话一样。

    可是，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中国澳门？

    想到这里，路佳自嘲一笑，意识到是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便将视线收回。

    她这个习惯不好，毕竟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

    菲尼克斯在人流中停下脚步，刚下飞机在当地买了电话卡之后便忍不住拨通了记忆中路佳的号码。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他对此却始终记得一清二楚。

    即便菲尼克斯此时已经变得一无所有，但他还是有试着在这段时间里忘记路佳。

    不仅是因为她在经历了一切之后，很难再对自己建立起信任，而且他自己也对此非常清楚，他的确存着利用的想法。

    最好的选择就是她所希望的一样……分道扬镳。

    菲尼克斯也应该这么做，因为他的存在依旧有一些风险，或许这对于路佳来说才是最好的。

    他本自信于自己可以做到淡忘这一切，毕竟他年长她许多，也经历了很多，既然自己已经安全，那这理应难不倒曾今的优秀探员、从‘他们’手中获得一线生机的卡斯帕·菲尼克斯。

    时间总能淡忘一切，包括吊桥效应。

    只是事情和菲尼克斯预想的完全不同。

    在那一年里，他总是在梦境和独处中不断地回想起那十三天的每一分每一秒，甚至难以抑制地设想，倘若他当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是，菲尼克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已经设想了无数遍，他没有办法做出更好的选择，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也早就在那十三天中失了控。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联系她，而是应该还她安宁，但……菲尼克斯终究还是不甘心。

    第十三天发生的事情令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受，即便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但菲尼克斯却仍然会在每个午夜想起路佳一脸决绝地流着泪，亲手将他丢弃掉的场景。

    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原来被抛弃是这样的痛苦，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欺骗究竟给她带来了什么。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思念、懊悔和苦涩……每时每刻、深入骨髓。

    因此，菲尼克斯想要弥补这一切，即便隔着遥远的山海，也依旧如此。

    “嘟嘟嘟——”

    只是在漫长的通话音后，菲尼克斯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最终只是沉默地挂断了电话。

    他先是自嘲地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得不到糖果就开始哭闹的孩子，但很快，菲尼克斯不由得垂眸消沉，良久才抬起头，缓缓地顺着人群走出机场。

    ……

    来到接机处，菲尼克斯一眼就看到了远处一个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身旁还站着一个娇小的亚裔女人，他的脚步微顿，然后沉着脸缓缓地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卡斯帕，好久不见——”

    话音刚落，菲尼克斯便将手里的拎包放在地上，然后朝眼前的男人猛得挥了过去。

    虽然距离发迹已经过了十多年的时间，但仍然还算年轻的亿万富翁却没来得及避开菲尼克斯的毫不留情面的拳头，整个人被打到在地，脸上的墨镜也滑落了到了脸颊，露出深邃的碧色眼眸。

    整个机场大厅安静了一瞬，引得来来往往的路人好奇地围观，已经有人惊讶地发现，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长得和nofa创始人诺亚·沃尔维兹非常相像。

    看上去十分年轻的亚裔女人后知后觉地捂住嘴，然后急忙跑到年长男人的身边，急切地抬起头开口劝阻道，“卡斯帕，不要打了……”

    但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女人还是稍稍停顿，压低了嗓音，“你不知道，诺亚为了你的事情周旋了好久，他当时把nofa留给你其实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心血，你知道的，nofa就像我们的亲生孩子一样，我们不想让它成为那些混蛋们手中的武器。”

    “毕竟我们都知道你当时的身份，以为你或许能说得上话……只是，我们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真的那么不择手段。”

    听到诺亚的妻子——容熠女士的解释，菲尼克斯并没有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对感情甚笃的夫妻，心中止不住地冷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正是因为诺亚·沃尔维兹的自大而失去了在美国的一切。

    即便此时的菲尼克斯早已对自己效忠已久的美国彻底失望，也因此而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相识，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轻易地原谅诺亚。

    “离我远一点。”

    “卡斯帕……”诺亚闭上眼睛，惭怍地看向他，“我知道我给你带来了难以描述的伤害，无论怎么样就没有办法弥补你，但我还是仍旧感到非常的抱歉……我们是兄弟，我真的很想尽可能做些什么，你别这样。”

    “不需要，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说着，菲尼克斯稍稍弯下腰，强壮的手臂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简单行李，缓慢而坚定地走出了位于澳门的机场。

    一年的时间过去，菲尼克斯的事情并没有闹到上台面的地步。

    一方面他并没有向当时的斯诺登一样高调地公布一些秘密，另一方面‘他们’应该也对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羞愧，所以选择将这件事情隐瞒了起来。

    事态没有扩大，便是菲尼克斯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他在那之后表现得相当配合，因为菲尼克斯想要留下来，想要去找到她，并告诉她，事情并不完全是她以为的那样。

    或许也因此，菲尼克斯最终并没有被遣返回国。

    但或许是当地对他仍然抱有些许不信任，菲尼克斯的意愿并没有被满足，他在五年之内被限制进入内地。

    因为他的护照还能被使用，所以菲尼克斯选择留在能够免签进入且更安全的中国澳门。

    等到免签期限到期，他会短暂地进入中国香港，然后再继续回到这里。

    这显然不是最坏的结果，也不用他多加思索，因为这里是他所能抵达的最靠近她的地方，除了菲尼克斯无法去内地找她以外，一切都还挺好的。

    ……挺好吗？

    想到这里，菲尼克斯有些茫然地漫步在澳门的街头，这里他并不熟悉，和与她曾一起去过的香港也不太一样，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一个人该有多可悲，才会想尽办法抓住一个百般推开自己的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章有点卡文呜呜呜呜

    我已经开始想象we dont talk anymore的mv场景了

    当然，最终肯定是he的！相信我，我一定圆回来！

    第76章 day 416.2

    ◎记忆◎

    菲尼克斯再度拨通了电话, 可这一次和上一次一样，拨号音响了一分多钟，依旧没有人接听。

    他心情复杂地挂掉电话，轻叹一声后, 继续漫无目的地在中国澳门的街头走走停停。

    只是菲尼克斯似乎走在了一条美食街,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丰腴且复杂的香气, 突然想到她在科罗拉多西峡谷时曾说中国的美食会给予他足够的感叹, 便走进了一家小餐馆。

    等待片刻, 馋涎欲滴的色泽和丰富的口感便点燃了味蕾，的确如她说过的一样, 想到这里, 菲尼克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味道很不错, 当对食物的惊艳感逐渐淡却，他却突然怀念起在那场漫无目的的逃亡中的那些罐头。

    或许是被时光赋予了柔和滤镜, 明明在当时已经吃到厌烦，却变成了他记忆中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起身结账，菲尼克斯像是想到了什么, 走进旁边的便利店。

    他在休闲零食这一排找了好久, 终于在最下面一排找到了当时在科罗拉多河上尝过的‘打结牌’饼干。

    便利店的人很少，菲尼克斯在付钱之后撕开包装, 修长的手指取出其中一片酥脆的饼干，熟悉的淡淡芝士咸香萦绕鼻尖。

    只是当饼干在口腔中咀嚼时，味道却又似乎变得与那时不同了。

    收银员可能是看菲尼克斯是一个人, 而他也是一个人, 便好奇地用不太熟练的英语和他搭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