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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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敛袖,诚然道:“多谢王相。” ** 自先帝去后,天后便不忍独居曾经帝后一同住的贞观殿。天后命人将贞观殿闭锁,从此后除了洒扫的宫人,再不许人入内。 天后自己搬到了东边的同明殿中。 三月一日,是夜。 同明殿灯烛彻夜未灭。 守夜的宫人在外,时不时能看到天后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显然不只是没有熄灯烛,天后更是一夜无眠,且并未歇下,还在屋内踱步。 这一夜,天后想起了之前数十年的事情。 年月如流水,仿佛经年月色映照她心上。 最后她停在案前。 案上摆着一对小小的日月私印。这是今日姜沃告退前,被天后留下来的。 日章的印纽,宛如一轮微型红色旭日,月章的印纽,则是纯白无暇的一弯细白月色黎明之前。 天后于案前站定,写下两个字—— 沃。握。 何为沃:是沃野千里的良田,亦是沃霖润泽的雨雪,是灌溉是滋养是给予。《说文解字》中曾释曰‘有水使物初长者’为沃。 天后的手指拂过这个字:她是如此。 可如今,已经不需要她只行‘沃’之事。 万物已然初长。 天后的手挪到‘握’字上——其实,想到今日朝堂事,天后还真想给她定一个‘慎’或是她自己提起的‘改’字,也好让她铭于心,别当耳旁风。 但,君予臣名,若是给了个‘慎’或是‘改’字,在外人看来,只怕就不是她的谆谆教诲,而是敲打和怀疑了。 那还是罢了,天后遗憾放弃了‘改’字。 依旧选择了这个‘握’字。 何为握:握,持也!是大权在握,令行禁止,亦是蹈机握杼,以治天下![1] 来日,她将以帝王之名,予她一路相伴的宰相此字! 殿内的刻漏发出声响,天后抬眼一看,才发现,已然是清晨时分了。 于是天后自桌案之后步出,来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 庭院之中守夜的宫人,见此忙纷纷行礼:“陛下。” 宫中人都是人精,在掌权者身旁伺候的人更是。哪怕是白日朝堂上才出的新旨,他们也已经改的很彻底,叫的极顺畅自然,好像从来都是这么敬称天后的。 殿内,天后只是望向天际。 在黎明之时,有短暂的时间能看到夜里的月亮还未隐去,而太阳已然在东边出现。 日月当空。 此时,天后亦想起了自己从前改的‘天’‘地’二字。 她转身回到了案前,挥笔写下一字—— “曌。” 一夜未眠的天后,依旧神采奕奕,眼中光彩胜过窗外黎明初起的日光。 ** 三月丙申,天后率东都洛阳城的百官,奉高宗灵驾西还长安。 四月庚寅,帝归葬乾陵。 就在先帝归葬后的次日,雪花样的奏疏,就涌入御史台,落在天后以及诸位宰相的案上。 尤其以宗亲上奏为多。 这奏疏里,一部分措辞还算谨慎,只是建言天后遵照先帝遗诏立新君,但亦有极谏之奏疏,依旧是以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等亲王为首,‘请立’年长且有子嗣的周王李显为帝! 天后均斥回。 而除了关于新君之事的奏疏,还有一类奏疏,其实数量更庞大—— 弹劾姜相之奏。 王神玉就曾指着窗外的山茶花树对姜沃道:“弹劾你的奏疏,摞一摞,比这棵树还高呢。” 姜沃颔首,她虽没空看那些奏疏,但鲁王在朝上直接指责她来着,说她‘乱于彝典,载亏政道,谄佞进身……’ 别说,形容词还很丰富,引经据典的。 之后鲁王就被天后发配去描边了。 宗亲愈加愤然。 不过这些,姜沃暂时都不太放在心上,她只是跟刘祎之交代了下公务就回府去了。 王神玉见她早退,还关切问了一句:“崔正卿的病无妨吧。” * 先帝归葬乾陵后,崔朝就病倒了。 之前有先帝的丧仪事撑着还好,如今诸事落定,心下一空,之前劳累过度所致的病就全出来了。 姜宅。 姜沃将药碗递给崔朝。 崔朝只是望着她。 他自然也知道近来姜沃被弹劾之事,也知她为什么被弹劾。且他与姜沃到底相伴多年,王神玉都看出来的事,他也幡然明白过来。 崔朝轻声道:“先帝曾与我说过,他担忧将来,天后走一条血路。” 然而……何用将来,根本就是现在! 且天后要走的,又岂止是一条血路。血路,原本都还是有路的。可天后这简直是——她是要劈出一条通天绝路。 以血,以rou身,以野心,压上一切,要劈出这条绝路。 姜沃平静道:“我们原没有路。” 她们争的何止是朝堂上的官位? 朝臣们可以选,可以选李唐和天后,她们去选择谁?天后交权的一刻,就是她们离开朝堂的一刻。 有女卫在门口回禀,有客人到了。 姜沃起身去见客。 * 来的人是李慎修,李敬业之女。 她现任镇国安定公主府长史官,此番是来传要紧消息的—— “姜相,朝廷军情急报!” “越王李贞,于豫州起兵。” “其子琅邪王李冲,亦于博州起兵造反。” “打出的旗号是……匡扶李唐天后还政。” 李慎修说完,就见眼前的姜相没有任何惊动之色,反而问起:“对了顺顺,你父亲最近如何?” 虽说姜沃能从辽东收到李敬业的动向,但还是想听能收到家书的顺顺怎么说。 李慎修怔了下答道:“前几日收到书信,近来倭国不知怎的,出了些海上盗匪,还劫了几次大唐的船呢。” “父亲剿匪去了。” 姜沃颔首:“好。” 作者有话要说[1]蹈机握杼释义:脚踩布机,手握筘梭。比喻掌握着事物发展变化的枢键。 第286章 第二步:叛乱事 东海之上。 数艘战船扬帆而行。 “这都几天了,怎么一只海匪的船,不对,怎么连一只海匪都没看到呢?”时任安东都护府副都护的李培根放下了望远镜,颇为疑惑。 他转头以探究目光望向副将。 副将也懵懵看着他:我怎么知道,这片海域上有海匪作祟,不是都护您的私家情报吗? 但上峰问话,也不能不答,副将只好废话文学,也望向海面,煞有介事道:“是啊,怎么不见海匪的船只。” 李敬业道:“我都用望远镜看过了,都没看到,何况你这样直接看了。” 副将:……又来了,李都护又要炫耀他的望远镜了。 李敬业确实是再次跟副将显了一下他的望远镜:且说玻璃是极贵之物,要不是英国公府有钱,他靠自己的俸禄,那得好几年白干,才能给媳妇和女儿买块玻璃镜,还买不了等身大的。 李敬业还听说,那种需要‘特殊玻璃’做成的眼镜就已经是天价,更别说这种如今还难量产,极为罕见的望远镜了,可不是每个边关将领都能有的。 而他能有一架,也多亏了女儿在镇国安定公主府做官,而公主又掌玻璃事。 “没办法,孩子太争气了。” 副将:啊,对对对。 怎么说呢,常跟李都护的几个副将,对于这件事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