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我活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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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慕侧过头避开他炽热的呼吸,他的亲近仿若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雨,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令人无比心惊。 “先生,您也可以选择过正常的生活。”直至今日,她也不理解他为何要和拜占等一众公子哥儿勾结,又补充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话。” 霍暻听她这话勾唇轻倦淡笑,直起身,走到落地窗旁高照艳阳,双手插兜反问:“正常的生活?指的什么?我阿妈也想和父亲过正常的生活,如今不还是活在父亲一手打造的天空之城里过日子。” 缇慕看向他挺括脊背,垂眸道:“至少您的母亲很幸福。” “是啊,阿妈很幸福。”的确,亲儿子对这点毫无疑义,“她永远也不用知道仰光怎么把谈判失败的亏空甩给父亲,也不用了解军事暴乱有多严重,每天活在父亲编织的和平假象里,一过十几年” 少女娇容流露出温和,“您的父亲很爱她。” “爱只是父亲的另一种补偿罢了。补偿母亲放下国内一切陪他生活,补偿我们四个孩子要过这种扭曲的生活。” 从小去温爷爷家串门过夜,爷爷为了哄他们几个孩子睡觉,便给他们讲父母年少的爱情故事。 这故事也实在算不得多浪漫,他小时候每次听都会睡着,除了讲到父亲和阿德斯对峙时,才会打起精神。 霍暻俊面仰向天边炽阳,黑眸轻阖,灿光仿若将他英挺轮廓镀上一层金箔,两重光晕交迭,日头正盛,似他的骄傲清贵,似他的年轻气盛。 缇慕一时被迷了眼,她美目睨起,静望落地窗下的十九岁少年,竟分不清光源来自何处。 他慵懒转身,背靠大落地窗,闲散又适意,通知她:“缇慕,我们得走了。” “我们?走?”少女杏眸圆睁,惊诧反问,“去哪儿?” “少爷身边的花蛇都是随叫随到。”他摇摇头,责备她的不称职,又道:“我没有给女人脖子栓狗链子的癖好。” “可…”方才缅甸花蛇泣血结局历历在目,少女刚想开口便被他打断。 “你当然不够给我当花蛇的资格。脑子不灵光,身手也不够利索,说话不中听,疼只会忍耐不吭声,还有一身女人麻烦的倔劲儿。” 暻少爷精准地一一数落她的不足,却也不忘加上一句她的好处,“也就长得行。放眼湄南河,起码不会在拜占面前折我的脸。” 桌旁,缇慕娇艳清媚的面容戛然沉默,十指纤长牢牢揪紧,她没回应,也没同意,更不愿意。 若放在半年前,她自然心甘情愿为他做这些琐碎事,那时候的他是刚读警校的高材生,也不想当什么仰光的太子。 可如今,他更像走出地狱不爱众生的神明,雄心尽是野心,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为杀人诛心的魔鬼,他不再是他。 “先生不怕么?”缇慕提醒他。 “怕?”霍暻明知故问,肆然轻笑,“我能从孔普雷监狱活着回来,就算再困我一千次一万次,也没有用。” 没有用。谁不知道泰国的孔普雷监狱是什么地方 她期望他能回到当初那个他,可监狱可以困住他的人,但困不住他的野心。 如同现在,他只是通知她,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权利。 即便她不愿意回仰光看他横行霸世,不愿意看他和拜占勾结的龌龊事,也难以拒绝他的要求,他永远是她的先生。 少女唇线抿紧,思虑再叁才找回声音缓缓道:“先生,我需要回学校请假,回家和爷爷告别。” “好,晚上七点回仰光的飞机。”公子哥儿的确慷慨,并不会在小事上为难她,礼节颇为周到的补充一句,“替我向爷爷道歉,晚上不能和他老人家一起用餐了。” 缇慕手心遍布掐青的血红指痕,紧咬着唇,疼痛使唇瓣愈发红艳,刚得到先生同意刚要走出客厅,便听他在背后叫住她,意味深长。 “对了,缇慕,温爷爷年岁大了。有些事少让他老人家cao心。” 她离去的脚步顿了顿,口吻淡然。 “是,先生。” —— 下午六点半,昆明长水国际机场VIP候机厅,人数叁叁两两。 后排,棕色皮质沙发椅,公子哥儿架子摆的阔绰,鼻梁架着墨镜,头向后靠在按摩垫上,悠哉自得,闭目养神。 他身边坐着一个满脸不情不愿的娇艳少女,她单肩挎着小包,黛眉皱紧,手里紧攥两张登机牌,时不时抬头看看机场电子钟。 她丝毫不关心何时登机,只默默祈祷飞机晚点,最好永远不要起航。 “先生,别墅里的女花蛇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走?”她想起别墅里还锁着一个精神已死的缅甸女人。 少爷假寐,听她讲话逗得一乐,慵懒反问:“一个偷渡客没有护照进机场,你想让机场安检给我们都扣下来么?” 缇慕了解点头,果然先生说的不错,自己还要长进,不能总问一些“普通问题”。 叮铃—— 手机铃声从随身挎包响起,缇慕从包里翻出他的手机,递给他道:“先生,您的电话。” 新手机也没来得及备注,霍暻低眸,透过墨镜瞄了一眼屏幕串号,静待两秒才从缇慕手里拿过手机接通,没贴在耳侧,却仿若避难似的擎得老远。 下一刻,霍曦生气的话音从电话听筒释出,用不着开免提都听得一清二楚。 “哥!你疯了吗?缇慕还在念高中,想当太子自己回去当,难不成还让全家人都围着你伺候吗?!” “你羡慕也可以回仰光当公主,那位驸马爷可眼巴巴盼你毕业回家。” “神经病!” “麻烦精。” 双生子不分彼此,meimei气一句,哥哥接一句,meimei显然激动过甚,电话挂的又快又急。 这也是缇慕第一次见霍曦生气,原来温柔太过的曦jiejie生气时也会拔高音量,难怪先生会把手机举远。 少年嫌弃meimei的多管闲事,稍显不耐将手机扔给缇慕,“在家礼仪课白上,淑女怎么当全忘光了。” “曦jiejie是我见过最淑女的人。”缇慕将手机收进包里,句句都不顺他的耳,“她不是麻烦精,也不想当什么公主。” 这话毫无遗漏飘进霍暻耳朵里,他侧目望她清艳侧脸,早知道她这几年成长的伶牙俐齿,果然在温爷爷身边长大,连一语双关都学会了。 ”先生,你为什么要带我走?”缇慕实在忍不住问他,距离检票时间越近,她就越心焦,“您说的很对,我远远不够资格保护你的安全,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洗洗衣服做做饭,先生带着我不觉得累赘么?” “不…”缇慕问出口便后悔了,懊恼地自问自答,“不。您只是觉得好玩儿,需要有一个人陪您玩儿,陪您说话。您腻了阿谀奉承,但又不得不听,还需要一个能说真心话的人提供消遣,免得被糖衣炮弹弄得头脑发昏。” 霍暻没有评判她的猜测对错与否,他墨镜戴的洒脱随性,镜框耷拉在挺直鼻尖上,上半部分露出的轩宇眉眼略带谑弄意味。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从云南昆明到缅甸仰光的L0921号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旅客朋友们前往12号登机口登机。” 通知登机的广播声准时响起,优美的嗓音对少女而言更似魔音入脑,无人听得见她的祈祷。 缇慕不记得自己怎么坐上飞机,怎么昏昏沉沉小脸煞白走下飞机。 她有严重的恐高症,坐飞机甚至不亚于一场酷刑。 可她身边的桀骜少年信步如风,若说在中国境内他所作所为还算收敛,落地后,公子哥儿的张狂阔气用猖狂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甚至可以不用走进仰光机场大厅,八辆迷彩军用重型越野早已等在飞机泊位恭迎公子回家。 伊洛瓦底江流域,仰光首府,谁人不识暻少爷显贵。 仰光当地民众见军车纷纷让路两侧,噤言噤语,相较于怕车,对车身上印的标志,他们更多的是敬畏。 如若不是政府军死死守在仰光,这场军事暴乱的战火起码要从湄公河燃至中部曼德勒再烧到缅甸和孟加拉国的边境。 那个标志代表的早已不是一支军队,更是一个人,他们敬畏的守护神。 夜明星疏,风丝缭绕秀发,缇慕终于从恐高的副作用中清醒,看两侧民众见军车便双手合十,迎风温言道:“他们很尊重您的父亲。” “过分的尊重只会把阿爸拉进深渊。”霍暻摘下墨镜,一语正中要害,洞察假象背后的一切,“军区混战夺权,阿爸只是怕仰光沦陷为人间炼狱,民众会感激,但政府大楼里那些老头可不会感谢。” “那先生回来想做什么?”少女开始试图猜他的内心。 暻少爷脱口而出,“钱,我需要很多钱。” 八辆重型军用越野车驰骋于首府夜色,十分钟后驶向一处宽阔空地旁,空地中央停着一架印有政府军标志的军用直升机。 周遭昏暗,霍暻和缇慕还没下车,便只见直升机舱门大开。 他们看不清机舱内的人,只能依稀分辨那高大英武的身形和棱角分明的英毅脸廓,仿若猛兽之王出行,震慑暗夜丛林。 野性气场磅礴强大至极,即便百米之外,也能感受到舱内那日经月累的杀伐戾气和浓烈浑厚的硝烟出于同一人。 越野车终于停稳,霍暻下车,他已不必再往前走,原地站定,冲机舱双手合十抵着鼻尖,语气混杂着属于长子的敬和轻狂的逆。 “阿爸,我活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