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薛涛消息
薛涛的信积累了厚厚一沓,从南诏着人专门送回来的,开头便叫沈青折愣住—— 郑回死了。 死在自己府上,死状古怪,且面带微笑。 “郑回是谁?”时旭东凑过来扫了一眼,不解。 “他不应该这个时候就死的,”沈青折喃喃,而后才解释道,“是南诏的宰相,三代帝师,异牟寻的爹和爷爷都是他教出来的……本来还会教异牟寻的儿子。” 难道是他和时旭东带来的蝴蝶效应? “名字听着像是汉人……” “就是汉人,还当过县令,”沈青折继续往下看,一边道,“安史之乱的时候被掳到的南诏。” “这件事也不可能是薛涛所为,”沈青折说,“做这件事对我们没什么好处。郑回本身就是唐人,立场也是亲唐的。他死了,事情才叫麻烦。” 南诏内部,国主异牟寻对宰相的死大为震怒,要求彻查此事。薛涛也在被调查之列。但她外表上太无害了,而且初来乍到,和郑回也没有什么过往,因此很快被排除了嫌疑。 据薛涛说,目前有这样几个怀疑方向。一是南诏内部,比如其他的清平官。南诏实行的是群相制,有六位宰相一同决议,称为“清平官”。郑回只是其中一位清平官,但资历深厚,向来独断。如果其他清平官有过失,还会被他抽鞭子,甚至太子也被他抽过。如果有人对此怀恨在心,很有可能趁着这个混乱的时候下手。 二是吐蕃人,吐蕃与南诏业已结盟,城内也有吐蕃使者活动。为了避免南诏倒戈大唐,很有可能下手干掉亲唐且影响力极大的郑回,以免他给异牟寻吹什么风。 三则是南诏的武官集团。 沈青折从这封信才了解到南诏一动不动的原因——是郑回的命令。郑回想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然而这一层面的考量,是那些兵士不能理解的。 南诏保持着氐羌民族骁勇彪悍的尚武精神,“善战死?恶病终”。和总是带着大量老弱辎重的吐蕃军截然不同,南诏出兵往往没有后勤补给,不进则亡。 陈兵金沙江而不进军的决策,无疑是把这些军队推向了另一个绝境。 他们也有足够的动力派人刺杀郑回。 下面就让沈青折哽住了。 薛姑娘表示,不过他们都猜错了,这件事就是她干的。 沈青折:“……” 他放下信,有气无力地栽在时旭东怀里。 时旭东手动了动,想摸摸他的脑袋,但最终忍住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沈青折扶正:“看信。” 态度非常冷酷。督促沈节度继续工作。 沈青折继续看起了这封充满转折与意外的信,关于为什么杀郑回,薛涛下面就给了解释。 当年她的父亲薛郧出使南诏,染上瘴疠而死,这件事和郑回有非常大的关系,但是一切证据都被捂死了。 来到南诏,薛涛发挥了天才般的社交手段,成功打入南诏上层。一到当地,便受到许多招待与欢迎。她的车架行在太和城的道路上,周围都是挤挨着要一睹真容的人群。 宴饮招待当晚,郑回没有认出她来,居然还想要轻薄她。 按照郑回原话,便是觉得南疆女子大都乖戾难忍,还是大唐女子来得温婉柔顺。 然后他印象里温婉柔顺的大唐女子薛涛隔了一日,把他给毒死了。 用一种南诏常见、可以随意采摘的毒蘑菇。 于公而言,郑回死了显然是对他们不利的,但是于私而言,他却很能理解薛涛的做法。 如果不是郑回当日——出于私心,或者是薛郧妨害了他要做的事情——杀掉了他,薛涛也不至于沦落到教坊之地。 原来从别人的视角来看这种事,会是这么惋惜…… 沈青折久久不语。时旭东察觉不对,握住了他的肩膀。 或许是想到了上辈子的遭遇。 时旭东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不是要安慰沈青折,他们还在冷战。 只是猫猫现在看起来太可怜了,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 沈青折侧脸看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接着看了下去。 郑回的亲唐态度非常明显。薛涛利用这一点,先是引导众人怀疑吐蕃使臣,接着开始在南诏散布一些动摇人心的话语。比如吐蕃嘴上称“兄弟之国”,兄弟之国的宰执却想杀就杀;比如,杀掉亲近大唐的官员,便是要惹得唐朝震怒。 加之吐蕃在成都溃退的消息传到南诏,一时上下动摇,异牟寻本人的态度也有了些微妙的转变。 看到这里已经接近信的末尾了。见薛涛离间的行动初有成效,沈青折露出了一些笑容。 然后僵在了脸上。 信的最后是—— 沈郎: 钱。 你涛姐。 当然,这是沈青折总结的内容。 ……在别国开展活动也是要钱的,尤其她还要重金贿赂某些关键人物,打通关节。 沈青折合上信,重新塞回信封之中,一点纸头都不露出来,压在了那一沓信的最下面。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那面铜镜,还有些干涸在上面没擦完的痕迹,语气飘忽: “我们先把这个铜镜搬走吧。” 时旭东:“……这个算入室盗窃。” 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沈节度开始胡言乱语:“老公,老公你有钱吗?我卖身给你吧。” 时旭东:“……” 沈青折:“对,你比我还穷。” 时旭东黑着脸,把他塞进被子里。 被塞进被窝的猫咳嗽了两声,继续道:“你说皇帝有钱吗?” 忍无可忍的时旭东俯身下来,威胁:“敢去找他,就把你拴着。” “不会的,我不去找他。” 得了不知真假的保证,时旭东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就听沈青折继续说: “因为皇帝也没钱。中央财政那叫一个一塌糊……嘶!” 时旭东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和刚刚咬的一边一个,正好对称。 觉慧看着面前的沈郎,他正揉着自己的肩膀:“住持请坐。” 他坐在了这方古怪的高脚案桌一边,桌面正正方方,上面码着一些小木块,四列交错环绕,堆得很整齐,还有两个骰子。 觉慧正对着的是沈青折,两边的人都不认识。 “这位便是黄门侍郎吐突承璀,”沈青折介绍自己右手边,转而道,“这位是黎遇,左厢都知兵马使。” 觉慧双手合十,一一见礼:“不知沈郎寻老衲来,所为何事?” 沈青折:“打打麻将,沟通一下感情。” 觉慧:“?” 在沈青折的介绍下,觉慧知道了麻将是什么。不免面露难色——没破戒骂人就算好的了,哪有让出家人打牌的,有这么缺德的吗? 但是想到外面还驻守着的兵士,以及现在就把着门的那个高壮将士。 觉慧决定忍。 念了两句佛号,洗牌切牌,开打。 在打麻将这件事上,沈青折是靠着经验积累,黎遇纯靠运气,吐突承璀就不一样了,这个福建人居然很有打川麻的天赋,上手就会。 据他本人所述,主要是靠着观察大家拿到牌的表情。沈青折稍微想了一下便明白了。察言观色属于宦官的必备技能,不然没办法从残酷的宫廷斗争中活下来。 时旭东据说也会打,但是上次刻完幺鸡就被他剥夺了打麻将权力,现在在门口坐着守门。 沈青折信心满满,带着最强班底,准备杀觉慧一个片甲不留。 ——然后以三负一胜的战绩惨败。 还有一胜是因为第一圈的时候,觉慧还不太熟悉规则。 沈青折看了看一脸懵的黎遇,很想问:你不是欧皇吗?你的手气呢? 又望向状况外的吐突承璀,用眼神传递:你的保命技能呢?被动触发失效了吗?! 觉慧双手合十,微笑道:“各位施主承让了。” 难道说因为在佛门圣地打牌,释迦牟尼看不过眼了偷偷给了觉慧一个加持? 沈青折只能认命地把一缗钱扔进了建元寺的功德箱里。 一缗一千文。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他坐回座位,咳咳两声,重新开口:“今日要说的便是投资。” 觉慧双眼如炬,盯着沈青折问道:“不知何为投资?” 这个新任的节度似乎很有些奇思怪想。 沈青折开始忽悠他投资西川月报的项目。 西川月报上面搭载的传奇他已经想好了,在觉慧来之前便和吐突承璀在说这件事。 他准备在上面刊登一篇全新的,。 名为行纪,其实是侦探悬疑,再带一点唐朝人爱看的神怪狐妖戏码。 美丽聪慧的薛涛带着自己家会说话的猫,应节度要求出使南诏。 她到达当日便受到了热情接待,南诏国主异牟寻在太和城外,苍山佛顶峰的庄子里亲自设宴。宴席上还有南诏太子寻阁劝,宰相郑回及其妻子林氏,将军迦尤罗,以及吐蕃使臣赤吐松赞。 不料宴饮之后,宰相郑回于密室中离奇死亡,尸体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现场没有脚印,没有凶器,只有侍者声称自己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此时山洪暴发,道路阻绝,他们被困在了山庄之中。第二日,那位声称目击的侍者同样离奇死亡,脸上也带着一模一样的诡异微笑。 外来者薛涛被指认为凶手,郑回的妻子林氏认为是薛涛仗着貌美,勾引宰相郑回。不想郑回乃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毒妇薛涛便下此狠手。 薛涛要如何洗脱自己的嫌疑?宰相死亡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薛涛的猫为什么会说话? 嫉妒与谋杀,罪恶与正义,且听下回分解。 当然,这是吐突承璀润色之前的版本。 觉慧看完润色转译成古文的传奇,却先捻了捻手里的纸张。 这是沈青折给觉慧的另一个筹码——纸。 谢安着人用竹子造的纸已经出了成品,薄如蝉翼而柔韧不破,光洁细腻。 若是觉慧有意,这种纸便可以专供建元寺所用,来印佛经。 只要给钱,给够钱。 觉慧看着笑眯眯的沈青折,预感到刚进了功德箱的一缗钱,可能就要被成千上万倍的讨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