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心痒难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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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赵琮带着太医令、玉符节到万府来了个下马威之后,万府的家小女眷果然对纪殊这个二夫人恭敬多了,万嵎纳的两房侍妾晨昏定省一天不敢落下,再者,路上若是遇着了婆婆谢夫人、长嫂萧氏,二人还都要看在赵琮的面子上对他礼笑三分。 荀署令写好药方子,赵琮差人去抓了药,打包好旬日的剂量送到蓝桥手中,不假他人之手。这方赵爷三天两头差人来给二夫人送药,也没个人敢说什么不是。只不过,多的是恭敬,那点可怜见的温情都消散完全了,除了蓝桥碧海,也没人关心他究竟身体如何。 人人都敬他是赵爷的至交好友,多过拿他当万府的二夫人。 过去了将近两个月,万嵎亦不曾踏入西厢房一步。 燕去燕来,一天天暖和起来了,庭院里的两株桃树也绽了花枝。草长莺飞,烟柳画廊,一派欣欣向荣暖春日。 三月三,上祀节,流觞曲水话当年兰亭盛会。因着三月三也恰好是万崐生辰,谢夫人照常是要点戏班子进府开堂会,全家上下也聚在一起,吃茶听曲看戏,好好热闹一番。 谢夫人的meimei阮谢氏夫家也在京城,阮家亲戚自然也是要来赴宴贺生辰的。阮怡棠性子温软,行事体贴,又是自小来往府上的熟人,深得万府众人喜爱一出现,因而她一出现,上上下下的女眷都围着她说话。 万巍巍素来和这个表姐交好,萧氏也和阮怡棠亲切,就连万嵎的两房侍妾都待她和和睦睦,众人围着她转悠,也没个人记得还有个新进门的纪殊,倒像阮怡棠才是这上将军府的二夫人。 纪殊乐得清静。荀太医开的这药方子到底还是有些效用的,纪殊药喝的这两个月以来,气虚体弱的不足之症缓和了一些,身子骨也比以前要硬朗,就是脸色依旧病怏怏的,时常觉得困乏,昏昏欲睡,对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也没什么好食欲。 蓝桥曾经伺候过纪府的太太,知道这是怀子之征,便安慰纪殊不必多虑。 开堂唱戏,还是按照尊长幼后的次序,长辈们坐前头,小辈们坐后头。纪殊怎么说也是明媒正娶的二夫人,不免要安排在万嵎身边。 台上热热闹闹唱着堂戏,台下三言两语话着家常,只不过到万嵎纪殊这里便安静沉闷非常,只言片语不曾有。几案上摆着一碟新鲜果子、一碟零嘴吃的糕点,二人手边还有沏好的大红袍,茶香热气袅袅;红木座椅雕工是一等一的精细,不过成色老了些,也不知是多少年的旧物什了。 蓝桥怕椅子太硬,纪殊坐着会不舒服,便让碧海寻来一个软垫,伺候着给纪殊坐上了。看着主仆三人的小动作,万嵎冷哼一声:“到底还是赵爷的人娇贵。” 纪殊神色漠然,只是点点头:“自然,若璞待人总是要宽和些的。”反正比万将军要来得宽和。后面这句话没说出来,但浅显得三岁小儿都能听出来。 万嵎听了额角猛跳,但和纪殊说话总能被他气死,万嵎索性闭口不言。 茶喝了一盏多,纪殊已经起座放了两次水。蓝桥陪着纪殊去的,大男人还要丫鬟搀扶护着,一副小心谨慎姿态,看得万嵎心下鄙夷,但又隐隐觉得两个月不见,纪殊那病怏怏的脸色丝毫未改,身形看着也比之前瘦了一些。 碧海仍守在一边,万嵎便问她:“你们这位什么毛病?难道有人苛待他不成?怎么感觉瘦了许多?” 一叠声的问,语气中是懒得掩饰的厌恶和不耐。碧海敢怒不敢言,只能低眉顺眼道:“回二爷,公子从小体弱些,最近也有些食欲不振。” 万嵎听到她还叫纪殊“公子”,又冷笑一声,真可谓是主仆一心,都还做着当“赵太太”的春秋美梦。 万嵎平了平气息,忽然又想到那日赵琮唤纪殊“曈儿”,于是问:“他表字如何?为何有人叫他曈儿?” 碧海听他冷笑,心里并没什么好气,但又敛着不敢在万嵎面前表露:“回二爷,公子年未及冠,尚无表字,曈儿是公子的乳名,平常没什么人叫的。” 话没说两句,纪殊蓝桥便回来了。蓝桥看他茶盏已空,作势要给纪殊添茶,被纪殊止住了。万嵎目视前方,伶官还在咿咿呀呀唱着水磨腔,缠绵婉转绕得人心头痒。 戏唱了一折,万嵎感觉身边的人像是没了声息,忍不住侧眼去看,发现纪殊靠着椅背,手肘撑在座椅扶手上,眯着眼,困倦得频频点头。 本是给长兄过生辰的日子,全家上下亲戚朋友都在,他这般昏睡无礼,十成十是没有把万家人放在眼里。思及此,怒火绵绵延延地烧上脑门,万嵎刚想喝斥叫醒他,话到嘴边,却像什么堵着似的,哽在喉头,说不出口。 宽袂衣衫自然地垂落,露出那一截托腮的手臂,宛如一块上好的凝脂白玉;而他睡得浮着绯红的脸颊,映在靡靡春日中,比桃花灼灼还要绚目三分,端的是一副美人春睡图,见者无不心动。 纪殊确实生得好,和阮怡棠那种山茶花一般的女儿家的甜美不同,他淡眉薄唇,凤眸狭长,又因自小和赵琮结伴读书,习得先贤夫儒,熟读经史子集,身上是一股清高自持的凛冽书卷气;而那眼梢微微上挑,出口挑衅时,更是多添几分讥诮伶俐,莫名勾摄人心魂,只一眼便觉得惊心动魄。 不得不说,昌宏帝的眼光果真毒辣。那年上元夜,圣上将纪殊赐为少年赵琮伴读,应是看其二人皆慧根过人,气质如兰,待到他日,才子佳人相对书房中,研墨字画,朱笔丹青,光凭想象便知是如何一番美景。 万嵎不禁面色沉了三分,而陡然之间,战场上刀尖舔血的磨砺又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似是有观察打量的目光往此处投来,转头一看,原来是阮怡棠的弟弟阮荣,目不转睛盯着纪殊这个“表嫂”的酥臂,眼睛都险些看直了。 阮荣是谢姨妈生的儿子,也是阮家最小的嫡子,众星捧月般宠爱伺候,骄纵非常。阮荣年未及冠,不好学诗书,日日流连章台高街,沉溺温香软玉,是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 万嵎瞪他一眼,阮荣急忙擦了把哈喇子,收回自己直勾勾的视线,正襟危坐目视前方,装作先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副好听戏曲的样子。 万嵎余怒未消,回过头一把扯下纪殊支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臂,吓得纪殊从混混沌沌的梦中一下子惊醒过来。只听万嵎低声道:“青天白日在中堂瞌睡,成什么体统。” 纪殊刚刚醒过来,漂亮的眸子中还有些迷迷蒙蒙的懵然,似乎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连顶嘴都忘了,与先前反唇相讥时的伶俐截然不同。 这副神态落在万嵎眼中,倏忽间像是有潺潺细水漫过心头,沁得人心中熨帖,只想搂入怀中好生疼爱一番。 万嵎被自己心中所想吓了一跳。我这是怎么了?数年以来,我明明对怡棠一往情深。 纪殊应该是自觉有些失礼,此刻端正了坐姿,直视戏台的目光中还有些倦意未消的懒散,漂亮清雅的相貌身姿,怎么看怎么顺心,甚至勾起一股股难抑的心痒。 想将他宽衣解带,欣赏那盈盈可握的细雪腰肢。 想与其放纵沉沦,不知今夕何夕。 台上生旦净末唱着,无人察觉到万嵎微微咬紧了牙关,逼迫自己硬生生将视线从纪殊身上移开。 但那种不舍的情感似是刻入骨髓,无法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