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木秀于林
庶子第一次杀人,他的手微微颤抖之余,却感到热血沸腾,隐约有种出了恶气的痛快感。 他知道三皇子定然不会放过他,不管是他装疯卖傻,还是袭击三皇子的事情,任何一件被捅出去,都只有死路一条。 那就必须先下手为强,根除后患。 好在三皇子带他来的一路上都足够隐蔽,并没有被人看见,这个地方也不为人知。三皇子一定不会想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给自己寻了一处被灭口的风水宝地。 庶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检查了一下衣物,发现身上有些地方被溅上了三皇子的血迹,但是皇宫内无法清洗。 他离开了那处假山,走了挺远,缠着好几个路过的太监,颠三倒四的问了好久,才被带到了皇宫门口。 他的父王与弟弟还未出来,他便不顾下人的阻拦,故意爬上了树,远远的看着宫里的状况。 待看到那两人正要出来时,他便佯装不慎从树上跌了下来。 于是面对王爷诧异的目光,下人便解释道:是主子自己非要爬上去的。 庶子将衣服都摔得一团乱,脏兮兮的,王爷见到他就闹心,挥了挥手,让他滚去后面的马车一起回去。 天早就黑了,自然也不会有人留意到他脏乱的衣服上还带着不属于他的血迹,庶子就这么平淡无奇的离开了皇宫。 他回去之后,便让母亲收拾东西,他告诉母亲,京城恐生事变,王府不可能置身事外,不仅难以自保,甚至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近期他就会想办法离开王府,让母亲也做好准备。 隔日,他就哄骗嫡女,暗示京郊的别院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如果去了,自己知道在哪,可以找给她看。 小郡主不过十三岁,还没过调皮爱玩的年纪,便听信了他的话,央求自己的父亲要去京郊的别院避暑。她很聪明的说,为了让人不再要看王府里的傻子庶子,也可以把他送过去,暂时就别接回来了。 王爷听了觉得有点道理,这事本身也不重要,就一并应允了。庶子又装作犯傻,闹着要和娘亲一起去,不出意外的也被同意了。 到了那别院,庶子便交代母亲,十日内,自己寻到外头的住处会先让母亲过去,自己则会另找机会脱身。十日后,如果无法一同离京,母亲便自行出发,两人约定在别的城汇合。 他虽然是个不受待见的傻子,但是到底是王爷的血脉,行踪还是有不少人关心的。但是母亲就不一样了,即使她在外面失踪了,王府的人也不会认真寻找,所以比他更容易离开藏匿。 三皇子的尸体过了好几日才被人发现,因为三皇子作风荒唐,经常夜宿外头的烟花之地,所以他失踪一时也无人留意。 直到过了几日,怎么都见不到他的人,宫里才开始寻找起来,然后顺着尸臭味找到了已经开始腐烂的三皇子。 这事非同小可,皇子竟在皇宫里被悄无声息的刺杀,皇帝龙颜大怒,宫中一时人人自危。 仵作很快得出三皇子是宫宴那日死亡的结论,于是所有赴宴之人都成为了被怀疑对象,整个朝堂一时之间噤若寒蝉。 本朝内忧外患,边关外族入侵,因重文轻武,在战场上节节败退,京城朝堂上的表面一派祥和,醉生梦死,实际却已暗流涌动。各方势力对局势早有不满,皇帝也忌惮朝中权贵,这一滩浑水被三皇子的死重磅砸下,翻涌起的浪花声势浩大,却已是末路狂澜。 朝中人人自危,但远在京郊的嫡女身为个半大的孩子当然不知。 庶子已将母亲安置在了附近乡下,他上街溜达时已经听闻风声,也感觉到了这处别院的戒备逐渐森严,他知道不能再拖,便在某个夜晚选择离开京城。 离开前,他偷偷递了张字条进一直教他习武的师傅房间,写着王府有难,劝他离开。 这师傅本是侍卫长,负责看管演练府中的侍卫,但随着年纪渐长,便被更年轻力壮的武夫顶替了,退居成了个小组长,这回也就护送嫡女来了京郊。 那字条刚递进去,师傅的门便打开了,他到底是习武之人,屋里暗着灯也能听闻有人到来的声息。 于是两人便直接打了个照面,庶子一时不知是不是还要伪装,没有说话,倒是师傅先说话了: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小王爷有话便直说吧。 庶子这才知道他原来早已看破自己的装疯卖傻,艰涩的第一次喊他:师傅。 师傅笑了笑说:傻子较之常人,是有长性不假,但又有哪个傻子会如小王爷这般十年如一日的孜孜不倦呢?只可惜,属下于武学之道难再精进,放眼江湖,终究只是二流,怕是误了小王爷。 庶子连忙摇头:我不过一介苟且于王府的庶子,师傅愿指教我,已是我的福分。 他说着便躬身施礼,感谢师傅这么多年的教导,同时也将京中时局有异,王府恐怕难以自保,和盘托出。希望师傅早做打算,离开王府。 但师傅却沉默过后,平静的说:属下一辈子都在王府,王府也早已是属下的归宿,属下曾经效忠于老王爷,现在又效忠于王爷,看着小王爷们和小郡主长大。如今,即使王府即将覆灭,属下也会与王府共存亡。 庶子知道劝不动他,也无可奈何,师傅又对他说:稚子无辜,你若要离京避祸,便带上小郡主吧。这是属下对小王爷唯一的请求。 庶子当然不可能不答应,于是师傅便秘密将嫡女叫了起来,说是王爷的嘱咐,让她跟庶子一同离京。 小郡主当然不情不愿,她才不要跟一个傻子一起离开王府,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古怪。 她刚要闹,师傅便直接打晕了她,将她交给了庶子,说:属下知道小王爷与王府里另外两位小主子有嫌隙,但郡主年岁尚小,望小王爷作为长兄照顾一二。 庶子接过小郡主,她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对庶子来说算不得沉。他看着师傅,几欲开口,却不知能说什么,“保重”、“小心”、“后会有期”之类的话已毫无意义。 他知道王府在劫难逃,即使勉强度过了这次危机,但必然还有下次。嫡子的锋芒毕露,已经碍到了很多人的眼和路,他看似身份尊贵,但这身份却偏偏最是令皇帝忌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样的道理,他从小便深谙于心,可嫡子依仗着父母的庇荫,顺风顺水的并不知晓;而王爷麻痹大意,总认为自己是皇帝亲弟,有太后撑腰,并无大碍。 师傅的决意已定,他无言规劝,也心生敬意,最终彼此深深的对视后,就没有告别的转身大步离去。 两人都知道,这一夜的分别即是生死相隔前的最后一面。 庶子的母亲已经按照计划离开,庶子带着小郡主在之前准备好落脚的空房里过了一夜,清早便抱着她离开了京城。 这京中本就没多少人认识他,他乔装成普通百姓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小郡主醒来后十分气愤,但一个十三岁的女孩也无法独自返回。她惊讶于庶子居然不是个傻子,还骗了所有人这么多年,对庶子又不服又隐隐畏惧,庶子也只能在路上买点小女孩喜欢的东西哄着她。 他们离京不过半个月不到,便传来王府嫡长子在皇宫中弑杀三皇子,整个王府都被捕入狱的消息。 是他们在店里吃饭时,有人茶余饭后闲聊谈到的,小郡主听闻传言瞪大了眼,刚要失声质问,就被庶子捂住了嘴拉到一边。 他很快去买了一身男装,让小郡主换上,假装成一对父子。 小郡主听闻那些消息,起初是不信的,后来却传来了王爷嫡子被问斩,王爷和王府中其他人均被赐死的确切消息。 小郡主这才终于相信了最初听到的说辞,觉得是父王为了保护自己,下达了密令让他们离京的,安分了不少。 这之后,由于没有找到王府另外两个后代,所以便发布了通缉令,王府的庶长子是个傻子这件事也被公之于众。不过由于没什么人见过他,所以画像按照对于傻子的想象来画,差了十万八千里,根本找不到他,倒也不足为惧。 经历了这些变故,小郡主成熟了不少,她坚信自己的嫡兄是被冤枉的,幻想着总有一天要为家族正名。 她想得也没错,他哥哥身为王府嫡长子,风头正盛,怎么也不可能干这事。 但坏就坏在,他这等家室却过于锋芒毕露,如今时局不稳,他这样出类拔萃是对皇权的威胁,皇帝表面赏识,背地里早起了杀心。 更何况宫宴当日夜晚,他们确实离宫颇晚。至于那个傻子庶子,根本没被任何人放在眼里,没有人会关心怀疑一个傻子。 如此一来,即使这事扯不到王爷的嫡长子身上,在各方势力的运作下也总能欲加之罪。王爷虽也有些权势,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手上又无兵权,被斗败也只是必然。 在旁人看来,庶子与幼女被提前送走“离京”的举动,则似乎也证明了王爷早知气数已尽。 其实又哪有什么未卜先知,不过是庶子身为搅乱朝局的始作俑者,提前避祸罢了,只是没人会想到他这么个“傻子”却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其中的道理,小郡主涉世未深,还不能明白。庶子没有好为人师的兴趣,不会与她多言,毕竟在小郡主眼里,他即使不是个傻子,也没读过多少书,肯定没什么学识。 他们的成长境遇不同,她这样总是活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下,光芒万丈的人,是无法理解庶子的生存方式的,庶子也并不强求她。做得比说得多,只想哄着她乖乖听话,别给自己惹麻烦。 但他不找麻烦,却不代表麻烦不会来找他。 他计划在某个远离京城的城池与母亲相聚,尽管他不知道母亲能不能安然抵达,他也要往那个方向去。 在这途中,他要经过一个危险又安全的地方——云州。 云州靠近边关,与周边的另两个州一同,罕有的鲜有战乱,在这乱世里也算是一个难得太平的地方了。 至于危险,便是在于:云州之所以有如此状况,仰赖的便是一个早已与朝廷离心的亲王——戎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