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抬头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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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末,宋译去吃了餐饭。 从家里出发之前,他在落地镜面前换了三套衣服,才决定下来最终穿哪一套:一件藏蓝色的摇粒绒长袖,搭配上一件白色的宽松牛仔裤,腰间系上了棕色的皮带。 很久不穿便装,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到些许别扭——习惯梳得利落整齐的头发和便装有些格格不入,于是往手上抹了泡沫发蜡,随意地抓了两下。 这是他很久以前买的衣服,早就不穿了。 宋译抬起手,把袖口递到鼻尖嗅了嗅,上边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的味道。这味道让他安心。 * 餐厅的选址在市中心一处顶楼的露台酒吧,电梯的门一打开,就能听见店内的爵士乐队悠扬的调调。 他跟服务员说了餐桌号,被带领着走到室外露台上。露台上各处插着小彩旗,时亮时灭的彩灯渲染着轻松的氛围。周末的夜晚,这里几乎满客。 宋译看见角落的卡座上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他径直走上前,心情微妙地上下起伏。 “你来了。”男人抬起头看他。 宋译坐到了他的对面,摘下了口罩。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嘴唇煽动,说出了他的名字: “张浩钧。” 名唤张浩钧的男人看上去比宋译还要年长几岁,他的长相很有侵略性,浓眉高鼻梁,身穿一件黑色皮革夹克。他的气质的外放的,和内敛的宋译完全不同。 “先生,你们吃点什么?”服务员递上了菜单。 张浩钧结过菜单,也没有问宋译要吃什么,直接点完了菜,把菜单还了回去。 宋译安静地听完了他报上的菜名,没有任何异议。末了,他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张浩钧挑眉看他:“三年过去了,你的口味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喜恶是不会变的。” 最先上来的是啤酒,服务员把酒满上,又离开了。 “干杯。”张浩钧举起酒杯。 他们沉默着干了杯,气氛有些异样。 “你也还是这么闷。”张浩钧的杯里的酒rou眼可见的少了三分之一,他放下酒杯时,玻璃板触到桌面发出哐当一声响,“三年没见了,今天是久别重逢,好歹也多说两句话吧。” 宋译说:“欧洲怎么样?” “基本上放开了,疫情对生活已经没什么影响了,不像上海现在每天统计着新增数字,有什么就草木皆兵,城都快封了大半了。” “怎么回来了?” “你也知道,三年前我过去的时候欧洲市场就是一片荒漠,我就上去开垦的。现在那边人手充足,我就又被调回来了。” “回哪里?上海还是北京?” “北京。” 宋译愣了愣,这是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烤串也上来了,他低下头,拿起一串烤口蘑送到嘴边:“……所以吃完这餐饭你就要走了吗?” “差不多吧……虽然之前一直是在上海总部工作,但是也没什么朋友,就想在走之前见见你。”张浩钧观察着对面人的神情,缓慢开口道,“……我要结婚了,宋译。” 宋译猛地抬头,一眼望进了对方的双眸深处。过去那一双他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双眼,在这三年之间新增了几道细纹,但那个目光坦然而真诚——他没说谎。 “结婚?你……” 从见面到现在,一直被他藏在桌子下的左手,也放在了台面上。那只手手指修长,只是有些粗糙。那只手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她不是圈内人,我们是在欧洲认识的。她怀孕了,工作变动,我们没有办法留在欧洲,打算回国结婚……婚礼就在下个月。” 宋译扯开嘴,笑了:“这是好消息,恭喜你啊。” 张浩钧敏锐地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对劲,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宋译。” “你也三十六了,是该结婚了,赶快把婚礼办了,让嫂子安心养胎。”对面的人轻轻地说。 “宋译。” 张浩钧的语调一次比一次低沉,握住他的手也愈发的紧。 “不要碰我!” 宋译想甩开他,却怎么也甩不掉。他低着头,忍着鼻尖的酸楚。成年人从不轻易在别的人面前掉眼泪,即使对面的人是他三年前的主。 “抬头,小狗。” 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这句话像是有着某种穿越了时空的魔咒,让他下意识地做出了回应。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张浩钧已经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是伤心、难过还是不甘心,是在见面前高涨的希望瞬间跌入谷底的狼狈,还是任何一种他不想被面前的人察觉的情绪。 ——抬头,小狗。 三年前的张浩钧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都会帮他轻轻地擦去脸上的痕迹,不管那是眼泪、口水还是jingye。 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年,虽然张浩钧在事业和他之间选择了事业,但这不妨碍他们拥有着互相陪伴的共有的记忆。 说出这句话是张浩钧下意识的反应,但话音刚落便有些懊悔,因为在看清了宋译的表情,他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那是被抛弃的小狗的表情,和三年前如出一辙。 “满意了吗?” 张浩钧放开了他的手腕。 “我失态了。”宋译喝了一口啤酒,已经恢复了之前泰然自若的样子,“都已经过去三年了,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 “你还在玩吗?” 宋译沉默了。 张浩钧把他的沉默当做默许,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说:“你该去找新的人了。” 宋译抿了抿唇,打算转移话题:“给我根烟吧。” 没想到对面的人说:“……我已经戒烟了,为了孩子好。” * 后来他们像是多年的好友那样畅谈,午夜十分,在餐厅楼下道了别。 宋译从地下停车场找回了自己的车,车子驶出了地下,闯入上海灯红酒绿的夜晚时,一瞬间被霓虹色的各式广告灯光迷了眼:有一层水雾在他眼底升起,阻挡了他的视线。 他回到家的瞬间立刻把自己扒了个精光,把藏蓝色的长袖和白色的牛仔裤胡乱塞进垃圾桶,转身去淋浴间洗了个澡。 他明白的,张浩钧也会明白,这一套衣服是三年前他把他送到机场去的时候,停留在彼此记忆里的最后一面的装束。这一身衣服早就不适合他了。 洗完澡后,他在腰间围了一条围巾,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站在了落地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拿起了手机,打开了驭望。 【SY】约调吗? 【SY】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