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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生辰

    深秋初冬的季节,是秦国的新年,也是嬴政的生辰,他的名便来自于出生的月份:正月,是为政。(秦国的一年伊始是农历的十月份。)

    万物丧失了几分生机,以待春日又是一片勃勃景象,秋风瑟瑟,白日里不觉得,夜里倒觉得有几分寒冷了。

    也或许是穿的单薄,北风吹过带着几分刺骨的冰凉,刮过脸颊觉得莫名的干涩。

    天上的星子稀疏,朗月高悬,这样的夜里再饮上三杯两盏淡酒驱驱寒气,在夜色里,月光笼成纱映在树上,形成斑驳的树影,微风吹过发出窸窣的声响,倒不是觉得怕人,不过是清凉怡人的景色罢了。

    一壶酒几块rou干果脯,也算得上是过了个生辰了,遥想当年他的生辰总是举国同庆的热闹场面,每个人心中虽非真的喜悦,但祝词总是一套接着一套的。

    像这样寂寥的还是头一次,他原以为这个生辰这样就算过了,虽然没有高朋满座,但乐得清闲自在。

    却未想在这样的角落里,还能遇到赵政,今日他的生辰,应当很热闹才对,怎么一个人跑了出来,还坐在这风口。

    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只抽条似的长高,如今高出嬴政半个头,只长个子不长rou,整个人林立在风里,瘦削的模样显得有几分寂寥,浅淡的眼眸像是这月色,清冷而孤独。

    嬴政的心中好像有什么被击中了一般,这种情绪是心疼吗?

    他重活一世,上一世便是孤家寡人,这一世与世界的羁绊就更少了,至今为止不过就是韩非公子亲近一些,还有就是赵政。

    对赵政的感情很特殊,算不上世间诸般感情的任何一种,却总能牵动他的心绪,这世上他最了解赵政,也或许只有赵政最了解他。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感情影响了他的一部分判断和决策,罢了罢了,对他好一些也无妨,就当是救赎一下年幼时候的自己。

    “王上怎么在这?

    坐在风口小心着凉。”嬴政行至人面前行了一礼,眼前人浅淡的眸子里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似乎软化了几分冰冷,嬴政觉得有几分诧异,或许是一个人太孤单了,遇见个人总归能讲讲话吧。

    “坐在这总归会清醒一些,不会被某些人和事物迷了心智。”赵政淡淡的解释,将石块让出来了一半示意嬴政也坐上来,“先生可曾读过宋玉的风赋?”

    “‘枳句来巢,空xue来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不知王上想要怎样的风?”嬴政顺从地坐在了赵政的身边,忧思过多而又殚精竭虑,这世上无一可以真正交心的人,都道独木难支,可嬴政支撑起了整个大秦,他是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如今见人在这风月之下独自思考这些,只莫名的觉得哀伤。

    “‘清清泠泠,愈病析酲,发明耳目,宁体便人。’宋玉所说的雄风雌风我都不要,我要一场能吹散这千年腐朽制度和七国乱象的狂风,将这天地揉碎重新清洗过后掌握在寡人的手中,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帝国。”赵政这话说的轻狂,大部分人或许会当他是稚子之谈,当不得真,可嬴政却清楚,他说的话都会实现。

    “王上雄才大略,总有一日会实现的。”嬴政附和了一句。

    “你信吗?”赵政余光看向嬴政,他不仅剑术独步天下,才学和见识更是举世无双,吕不韦的人又怎样?他这样的人若只跟从吕不韦,那才是可惜了,他身为韩国人来到秦国,肯定不是为了只当一个小小的官吏即可的。

    赵政有一种预感,他和自己是一样的人,一想到这个心情就难耐的激动,越难搞的人,赵政越有征服欲,他想让扶苏为己所用。

    若要取之,必先予之,赵政眯了眯眸,他不介意表露三分真心给人看。

    “我信。”嬴政这两个字说的轻飘飘的,语调却莫名的笃定,他怎么能不信自己呢?

    “先生可愿做寡人的商鞅?”第一次被人认可,赵政就好像在这纷乱的世上找到一个可以并肩的人,即便他有异心也并非能够信任,可赵政还是愉悦的,将赵扶苏送到自己身边来,这是吕不韦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嬴政愣了愣,他似乎又有几分看不懂赵政了,他说的话真假参半,也或许是真的这个时候的自己太过年幼了,自己又善于把控人的心理,倒让赵政产生了几分依赖来。

    等以后他就清楚了,这世上没有谁是可以依赖和信任的,唯有如此,才能成就千古的基业,上一世自己太累了,如果眼前人能够帮自己承担一些呢?

    嬴政莫名的觉得好笑,只摇了摇头:“商君结局凄惨,臣不愿为商君,只愿做王上的赵扶苏。”

    这话真假亦是参半,不过假里有几分真就够了。

    “如今时局如洪流般浩浩汤汤,纷乱倾泻而下,先生你知道吗?

    有的人随波逐流,而你我,改变流向。”赵政岩石上起身,理了理衣衫,这话说的豪情壮志。

    赵政说的不是我,而是你我,嬴政被十几岁的少年人弄得热血沸腾,也的确人不轻狂枉少年,何况他当然有轻狂的资本,他的未来可是自己。

    “今日是王上诞辰,臣祝愿王上长寿康健。

    只是王上不在和家臣同乐怎得在此地。”嬴政的祝愿,或许是最朴素不过的祝愿,也是上一世他未能实现的心愿。

    赵政显然没想到眼前人会忽然调转一个话题:“他们无趣得很,倒不如一个人落得清净。

    倒是先生,既知寡人生辰,可有备礼?”

    赵政终究还是年幼,有些的情绪掩藏的不是很好,他十四岁的生辰上发生了什么?嬴政眯了眯眸,时日太过久远他有些记不清了,也或许因为自己的到来产生了一些难以预料的变故:“王上说笑了,臣两袖清风,哪里备得起什么礼。

    但若王上愿意,臣倒是可以带先生出这咸阳宫玩乐。

    王上安心,臣当护殿下周全。”

    “可以吗?”赵政来了兴致,话说回来,自从回了秦国,他还未好好地玩过呢,日日拘在这咸阳宫中倒也无趣。

    “自然是可以的。”嬴政想着,这时候的赵政若是不玩一玩,等他日亲政,可就再也没得玩了,无论结果如何,且先这样罢。

    二人乔装过后出了咸阳宫,虽然如今乱世,可终究是年节,宫外倒也热闹,稚童在街市上着新衣玩闹,各色的桃符倒也有趣,还有许多的小玩意和零嘴。

    这些都可以回来再看,嬴政乘着夜色纵马带赵政出来可不是来看这些的。

    赵政提着宫灯照亮前面的一点路径,北方刮蹭过人的脸颊,赵政缩了缩脖颈,只埋在了人的身后,许是觉得嬴政会冷,又将身上的大氅匀给了人一部分。

    纵使天气很冷,抱着的人身上却是暖和的,虽然瘦弱却不失力量,闻着人身上的气息,只觉得莫名安心。

    出了城纵马疾驰约莫半个时辰以后,才到了嬴政想要带人来的地方——骊山。

    “王上倒是好胆量,敢孤身一人同臣出宫,又来了如此偏僻之地。”嬴政将马栓在树干上,言语间倒不是嘲讽,只是随口一提,他当然能在这里将赵政杀了,只是赵政此刻若是死了,大秦也就乱了,于他的基业无益,第二则是舍不得。

    “为君者连这么一点魄力都没有,若贪生怕死也不必做这乱世之君。”赵政嗤笑了一声,此地景致秀丽,逶迤绵延,山水之色在月光的笼罩下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为君者该有的魄力是运筹帷幄的远见和胸有抱负的决断魄力,这样只能算得上是匹夫之勇。

    若为君王,才更该惜命。”嬴政多久没看这骊山了,前世他将陵寝选在这,世间诸般景色唯有这骊山让嬴政觉得大气磅礴。

    骏马奔驰于天地之间,山川溪流绵延不绝,若在夕阳下便是另一幅景象,过往他觉得疲惫亦或是心有郁结的时候便来这骊山看看,如今他带赵政来,是想着他应当也会喜欢的。

    赵政当然明白他说的意思,只是眼前人虽然有所图谋,可赵政却下意识地以为,他不会害自己。

    嬴政又开口说道:“王上喜欢这里吗?”

    “喜欢。”赵政没有否认,他由心的喜欢,只第一眼看见便喜欢得不得了。

    “既然王上喜欢,那便送给王上了。”嬴政说的理直气壮。

    赵政愣了愣不免发笑,这倒是他收到过的最有趣的一件礼,只转头看向嬴政,月色笼罩下的他,昳丽的容貌下更多了几分柔和,光凭这相貌便足够吸引人,可他的灵魂却比这皮囊更有趣:“这便是先生的生辰礼吗?秦国的土地,每一寸都是寡人的,还需要你送?”

    “王上此言差矣,若王上今日未见此地,不过是秦国的一块土地而已,今日见了才算是真正地收在了心上。”嬴政失笑,他许久未曾这样松快过了,今日倒是头一遭不需要谋划思虑什么,只是高谈阔论,和自己。

    不止是秦国的,他日这七国的土地,每一寸都是他秦王政的,或许到那时候该说始皇帝。

    若说生辰礼,这又怎么能算是生辰礼?

    嬴政另有想法,虽然只是见赵政如此执着于生辰礼忽然想到的,可或许他要备的这件礼,是现下赵政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