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聊聊
蒋知一跪坐在床上,空档的裤管已经凑到了膝盖下,身下的被子像是被石子打破平静的湖面,床头灯开着,也是昏黄的颜色。 他停停打打地在输入框里编辑文字,最后又只删减到六个字——“我今晚不回家。” 蒋念一才不会管他回不回家,甚至她也许都看不到这条信息。 给宋洄发消息就难办得多了,果然一句话刚发出去,电话就打来了。 蒋知一将手机捧到耳边,看了眼卫生间,小声地说了声:“宋洄?” 电话那边的男生大大咧咧的,言语里急迫也是关心的意味:“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看你今天下午就没什么精神,药拿到了吗,要是付不起可以跟我说的,你别跟我不好意思。”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蒋知一小声解释,“我就是明天想休息一天。” “哦......”那边的声音小了下去,“那行吧,不过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哦。” “知道啦。”蒋知一低声笑了起来。 然而这笑意还没持续多久,一阵处于本能的恐惧感顺着脊背将整个人笼罩住,蒋知一瞬间变了脸色,迅速地按下挂断键,将手机攥紧在手里。 果然,头顶传来一声带着湿意的低笑声,蒋知一僵在原处一动不动。 “跟谁通电话呢,这么开心,我都还没见过小知一的笑脸呢。” “我......jiejie。”蒋知一硬着头皮说谎。 身后寂静了几秒,但蒋知一确实度秒如年的感觉,果然,aye并没有相信他的话。 感觉到自己的肩被暴力地往后扯,蒋知一没有反抗,在这个时候激怒他显然不是一个明智地选择。 他的手撑在身后,薄被轻滑的质感使他在以一个类似于邀请的姿态向后滑,aye的双手也撑在他身侧,压迫感十足地挡住那一点微弱的灯光。 蒋知一觉得自己是被他存放在阴影里的宠物......宠字划掉。 “说谎可不是好孩子啊,”aye说,“我猜猜,是不是今天送你去医院的那个小男生。” 果然,还是被他看见了。 “我在他家帮忙,我只是.....”蒋知一迫使自己与他对视,为自己的真诚程度加分。 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但是这双眼睛里目前只有恐惧、厌恶和烦躁,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于是aye刻意减弱了自身的压迫感,将光明重新还给蒋知一。 “怕什么,我又不会怎么样,你有个关心你的好朋友,这很好。” Aye拿过他手里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掀开被子的一角将人包进去,只露出一张漂亮的脸。 “睡吧,不早了。” Aye关掉床头灯,也顺势钻进了被窝里。 很蓬勃的,属于成熟男人的气息。 这气息充斥着被窝,并从里面溢了出来,扑在蒋知一的脸上,他觉得难受,但aye的一条胳膊也压在了他身上,尽管没有贴得很近,但蒋知一的身体越来越僵硬,更别提有什么睡意了。 不知这样向右侧卧的姿势持续了多久,身后的呼吸声规则且匀长,aye应该......睡着了吧。 幸好只是单纯的睡觉,蒋知一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悄悄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妄图移到床的边缘。 “别乱动。” 一阵热气呼在蒋知一的后颈上,蒋知一立刻不动了。 “睡不着吗?”又是一阵热气。 “嗯。”蒋知一含混地应了一声。 “那聊聊吧。” 他和aye能有什么可聊的,蒋知一有点后悔说出那个“嗯”字了。 Aye继续开口问道:“十八岁生日是什么时候。” 蒋知一的手在微微出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什么,他干涩地回答:“你不是看过我的资料吗。” “忘了。”aye说得倒是坦诚。 “......十二月七号。” 那双手又伸进了睡衣下,在肚脐边摩挲着,aye笑了一声:“这次倒是没撒谎。” 敢情在诓他呢。 “也快了,生日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没有。”但愿那时候aye对自己已经腻烦了,这就已经是蒋知一求之不得的了。 “小知一考个好大学应该不在话下吧,”aye说,“朱拉隆功?” “不知道。” Aye又笑了:“没事,小知一自主招生一定能被选上的。” 蒋知一明白他话里是什么意思,他想说“我不值得你这样大费周章”,但是转念又咽了下去,将脸埋进柔软的过分的枕头里。 “我困了。” 说困就真的困了,蒋知一觉得aye这里一定有什么魔力,那就是他说出来的一定得是实话。 一晚上睡得好也不好,总之那条胳膊永远担在自己身上,睡到后半夜实在忍不住翻了个身,才感觉身上轻了一些。 蒋知一觉得自己有做梦,梦里有一树的鸡蛋花。 鸡蛋花挤挤攘攘地堆在树冠上,看起来像栀子,却要比栀子颜色更俏丽一点,花瓣也舒展地更开,不知是谁摘了一朵别在他的耳侧,花瓣柔软的触感像是谁在亲吻他的面庞。 泰国的天总是亮的很早,第二天一早蒋知一就醒了,他还维持着侧睡的姿势,但身上没了压迫性的重量,身旁也不像是有人,他赌命般地转过身。 果然,他松了口气,aye已经不在了。 枕边放了一套崭新的衣服,蒋知一盯着看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换上了。 昨晚的咬痕痂都还没结的上,今早又碰了水,蒋知一痛得捂住脖子,走下旋转的楼梯,客厅里却热闹得很,有工人打大门口忙忙碌碌地经过,推车上放着好几棵树苗,远远看着有点像是......鸡蛋花的树苗。 “被吵醒了吗?我都说过这些工人了叫他们声音小一点,没办法,先生叫他们在中午之前种好......”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中年妇女,系着围裙套着护袖,看起来像是保姆一类,脸上笑得朴实。 蒋知一摇摇头:“没有,我正常就是这个时间醒。” “那醒的真早,先生半个小时之前吃过早饭刚走的,特地吩咐我将另一份早饭先准备好......来吃点吗?”保姆歪着头看蒋知一,像是在请求他的意见。 “谢谢您。”蒋知一没有拒绝。 “哟,跟我客气什么,先生都没叫过我‘您’,叫我P’ Liu或者刘姨都行的,我姓刘嘛,之前在别处的时候别人都这么叫我......” 刘姨边说边将蒋知一带到餐厅,帮他拉开一张椅子,又去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我不能喝牛奶的。”蒋知一微笑着拒绝,他对牛奶过敏。 “知道的知道的,先生跟我说过,这是羊奶,没事的。” 蒋知一便接了过来,他没喝过羊奶,试探性地抿了一小口,味道有点怪,但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由于没喝过牛奶,他也对比不出来,干脆就都喝了下去。 “哎哟,看看你这营养不良的小身板,多吃点有营养的,先生说了,多做些吃的,什么都来点......” 刘姨一句话里一定要出现一次“先生”,先生长先生短的,蒋知一听着嫌烦,不得不打断她:“刘姨晚上也住这里吗?” “不啊,晚上做完家务我就回自己家了,大概是八点的样子,先生不喜欢......” 又来了。 “那先生中文名是什么你知道吗?”既然她总要提aye,那不如问点实质性的问题好了。 “这......”刘姨被难住了,双手不停地擦在围裙上,“我跟了先生虽说有几年了,从中国到马来西亚,然后是柬埔寨,还有泰国,可以说是看着先生的生意一步一步起来的,你也知道,干这行的都不容易,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蒋知一算是懂了,他可不想听aye的发家史。 但是刘姨还要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先生说了,吃完早饭不想回家可以在这儿玩一会儿,别墅里哪里都能去,后院也行,只是正在栽树,风尘有点大,不过中午就能种好了。要是想回家就告诉我,我去叫司机,先生今天去了码头,晚上也不一定回来。” 这段话含先生量严重超标,蒋知一微笑着说:“先让我吃完早饭吧。” 白天别墅里的光线倒是足,不再是夜晚阴气沉沉的模样,家具摆饰也都简洁,客厅后面的正整面落地窗沾上了些灰尘,从那里可以看见后院里忙得热火朝天的工人,蒋知一数了数,一共是七棵鸡蛋花树。 鸡蛋花是泰国最常见的花之一,花期长,长得也漂亮,花瓣是柔嫩的白色,有些是粉色,花心向外蔓延开嫩黄,淡雅清丽,年轻人都爱把它别在耳边。 后院里看起来还有一些其他植物,不过为了给鸡蛋花让路,被拔了不少,蒋知一在心里冷笑,说不定这是上一任留下的。 还有那个刘姨,她是对哪一任都这么殷勤吗? 算了,自己还顾不周全呢,想这些其他的又有什么用。 吃过早饭,蒋知一叫来了刘姨,微笑着对她说:“叫司机吧,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