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徐宗亮
我的叔父徐宗亮并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虽然毕业于名牌医科大学,也很有天赋,但他的性格不适合漫长且艰苦的药研工作,所以当父亲历经十年研发的美肤净问世后,他像是找到了一块发财的金砖,凭借着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立刻笼络我爸打起了美容的主意,他独占着市场部的老大位置,不仅在营销上夸大其词,也开启了徐氏和各种美妆集团的合作。 好处嘛显然易见,带来了公司的飞速增长,有了这笔稳赚不赔的利益链,徐氏仅仅几年时光就壮大了此前数十倍的体量,美服净也一跃成为了徐氏的利润之本,没这笔钱就不存在阿尔西诺这类救命药的巨额研发成本,所以我爸虽然颇有微词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有时候挺矛盾的,不择手段和心怀天下好像并不矛盾,就跟收烟草税一个道理,谁不知道吸烟是害人不浅的玩意儿,不禁烟也是为了让高昂的税费有更多的用处。 然后坏处也很快暴露出来,因为美肤净它终归是一款药品,本该有着严格的适用人群,当时整个市场对医美药品的监管很不成熟,副作用即便有,也很难定性,所以像杨慎他jiejie的案例屡见不鲜,徐氏背靠着金牌律师团,从未有过败仗。 看着资料上触目惊心的描写,我倒是不难想象杨慎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相依为靠的jiejie因为一念之差动了整容的念头,手术失败后又药物失衡,整张脸彻底毁了,求医无门求告无处,心灰意冷下在家中割腕身亡,想来杨慎那会儿也就刚上高中,放了学还得拼命打工挣钱给jiejie攒治病的费用,只可惜辛辛苦苦工作一天,夜深人静回了家就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 那屋子……我不禁想起被关起来的那间居所,想他这么多年就在这间沾染人命的屋子里品尝着失去至亲的痛苦,我多少感到庆幸,至少那家伙的手段是光明磊落的,若是我……恐怕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然而没成想叔父前脚刚走,杨慎后脚就跟着进来,怎么来得这么巧,不会是安插了眼线吧,可桌上的文件来不及收拾,他一进门就看到了我在那叠资料,我一见是他,赶忙把手往后一缩。 他眼睛毒辣,也不跟我客气,仗着自己体格健壮身手矫健,直接抢了过来,带着怒气地扫了几行,我有些担心地揪着手,刚想说,冤有头债有主啊,这事可跟我没关系,要找你找徐宗亮去。 结果他只是沉声道,“你果然是派人调查我。” “哈?”我有点无语了,怎么又给他的“证据”添上一条,我立刻反驳道,“不是啊,我刚拿到的,而且也不是我调查的你。” “徐宗亮是吧。”他一口笃定,也不跟我扯别的,单刀直入地问道。 我因失言而懊恼,怎么这么快就xiele底,想来也瞒不住,只能点点头。 “他来找你干什么?就为了这些?” “这个……”我支支吾吾,倒是不好把刚才的话全盘托出。 而他聪明且有自知之明,立刻猜到对方的意图,“呵,他想赶我走对吧。” 我耸着肩点头同意,他不怒反笑地把文件往桌上一丢,问我怎么想。 ……我、我能怎么想,这事又不是由我决定的,一直不都是你们斗得死去活来吗。 见我不吭声,杨慎板着脸十分严肃地和我谈起利害关系,连同徐宗亮的老底也一并揭发了出来。原来徐氏一直合作的那家美妆公司他早就成为最大的股东,借开发产品攫取了庞大的利益,等于说两手捞钱,贪得无厌。 我心想真是好手段,怪不得当初我上位他一点不反对,若是真的让他坐上了徐氏的位置,捞钱的动作反而不方便了。比起叔叔,我顶多也就是小儿科的胡来,他可真是胆子太大。 除此之外,杨慎也不忘跟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美肤净归根究底就是一款药品,该回归到他应该有的行列,这些年虚假宣传伤害了多少普通人,短期是有利益没错,但长期来看对徐氏的名誉有着不可逆的诋毁。我并不是因为我jiejie才说这个话,而是我见了太多这样的事!” 我不吭声,心猿意马地靠在老板椅上听他义正言辞,这次我回来,办公室果然又装成了我喜欢的样子,就算是名义上的总裁,旁人也不敢怠慢,可惜再怎么望着那满墙的名画艺术品,我都不会再有过去的惬意自在。 就像这个事情,如果是以前我会放心地让他来解决,而现在……在怎么不情愿,似乎不得不插上一脚。 他看出我的心不在焉,心里窜上不少火,语气有点严重,“徐逸舟,你认真点。” “我很认真在听啊,你说的都对嘛。”我附和了两句,虽然有些不痛不痒。 杨慎迫不及待地正色道,“这件事情,我今天说了,就一定要让徐宗亮走的,上个月就给他开了调岗通知,是他一直死赖在这儿。” 怪不得,你非惹他干嘛呢,我心想这两人既然在台面上撕破脸皮了,肯定得有场腥风血雨,从内心和道义来说,我是站在杨慎这边的,毕竟利害关系很清楚,虽然我不是啥正派人士,但药企再不堪也不能把名声做砸了,只是……现在的心态有些不同了,比起义愤填膺或者怒不可遏,我更多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眼下发生的一切都让我觉得过于荒唐。 身份上,我是徐氏的总裁没错,赶走徐宗亮也好,让杨慎滚蛋也好,下个命令就行,可真实情况并不由我控制,就算现在做了决定,说不定剧情一来又要翻天复地,想想这稀巴烂剧情连性侵女主都可以用一刀子抹过去,任杨慎说得再好再妙再正义凛然又如何呢,如果是命中注定作者要他出局,也不过是三两句话的功夫。 他见我表情恍惚,又皱起眉头,自出院以来他常这么看我,马戏园的猴子也不喜欢苦兮兮的观众啊,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只好真诚地说道,“放心啊,我肯定不会放跑你的。” 他一愣想不到我说这种话,那张素日平淡的脸好似变得温和了些,“算了,这事还是我来办吧。” “嗯……”法子想不出来,表态我还是会的。 至少现在我是真心的,梦里就不一定了。眼下没梦到下一场,只能静观其变,如今没人信我,我也不是个会做生意的脑子,倒不如见招拆招,走一步是一步吧。 “对了,这个给你。” 杨慎似想起此行来的目的,从怀里掏出崭新的药剂递给我。 我看着药罐上贴着的标签和熟悉的字体,立刻反应过来,“金柯的新作?” 见他点头,我的心情立马沉了下去,刚才的事我没生气,可一想到金柯真是一肚子火,杨慎不信我至少是摆在明面上的,可这混蛋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一本正经地骗我不说,就连我生病住院的日子一次都没来看望,亏我不久前还真心待他,以为他是个好人,结果呢?不过是彻头彻尾的欺骗罢了。 杨慎猜到我在想什么,反而替他解释道,“金博自从出了警察局,一直埋头在实验室里,为了你的病情在研究,今天也是刚拿到的新药。” 切,要他关心?我瘪着嘴不予点评,反正金柯是和我杠上了,没病非要治,治不好也不死心,行吧,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既然拿我当疯子,那我就拿他当傻子,药是吧,吃就是了。 我一言不发地拧开药罐,当着杨慎的面吞了一粒,他满意我的干脆利落,点点头问我感觉如何。 我笑了笑,转过身一脚踢翻沙发椅,然后重重地向椅背上砸了一拳,哐当一声,好大的动静,然后说道,“感觉特别好,可以打十个。” 大约是我故作姿态的发脾气实在幼稚,他再度蹙眉,冲着我教育起来,“你身体还好,少做这么大的动作。” 我原地转了两圈,又故意蹦了两下,跳高摸了摸顶灯垂下来的水晶鳞片,笑着说道,“好得很呢。都说了,能打十个。” “要打也别在办公室打,这边东西多。”他语气仍是郑重,注意到顶上的吊灯,似乎觉得有些危险,立刻给秘书小周打了个电话,让她找个电工师傅换个吸顶灯。 我看他这么煞有介事,实在忍俊不禁,这些日子难得有件让我真心发笑的事情,我锤了捶他硬邦邦的胸口一拳,“你这家伙懂不懂幽默啊,我开玩笑呢。” 他不觉得好笑,站定在办公室里,仔细端详了一圈,又跟小周交代了几句,“把办公室的瓷器也收起来。” “不会吧,你不会觉得我还要自残一次吧。”真是稀奇了,我一个悲惨男主都没这么杯弓蛇影,怎么感觉杨慎像是得了PTSD,我嬉皮笑脸地说道,“杨总诶,你就别折腾小周了,就算再来一遍,我也能起死回生好吧。” 要我说经此一事,算是彻底清醒了,学医真不如写作,妙手回春也不过如此。只可惜杨慎不懂我乐呵的点是什么,他始终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而我旁的不说,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刀子都挨过了,还有什么挺不过来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有男主光环的,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就在当晚我梦到新进展后,却被我的自以为是亲自送上了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