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妖讹人
昏沉混沌的黑暗中,一点烛光忽然开始闪动。 大风把火星吹得东摇西摆,可那点细微光亮越燃越旺盛,身体也跟着烧了起来。 光芒渐渐逼近,仿佛要和他融为一体,灼热感瞬间变成切肤之痛。 粼司惊喘着坐起,睁开眼花了些时间才看清周围。 他坐在满床棉被里,床梁挂着褪色的淡蓝纱布,不远处只有一个平柜,上面放着白瓷茶具,空气中漂浮些许草木香气。 用鼻子嗅了嗅,气味是从枕头上传来的,药枕和这个房间的朴素格格不入。 “睡好,等下着凉,病兆要反复了。” 一个清亮冷淡的声音从床榻外响起。 粼司扯开剩下的碍眼纱帘,看清了救命恩人的真面目。 这个人正躺在摇椅上,边卷起一本书翻在手里边晃悠,旁边的小桌上放着盘碎果仁。 察觉到病人的视线,谢眠悠悠说:“你还不能吃这些,安静调养就好。” 粼司盘腿坐起,先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察觉经脉的伤势并未扩大,反而隐隐有恢复之势,心上大石这才落下。 “哼。”他皮笑rou不笑地睁眼注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浑身放松,竟又躺回被窝,“小小人类,作茧自缚。” “这恐怕不是对待恩人的态度吧。”谢眠见他醒来,起身收好果仁,洗干净手坐到床边。 他示意伤患伸手,抚上去把脉。 粼司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大摇大摆地问:“怎样?好了?” 谢眠闭着眼小幅度摇头,过了快半炷香才抬起眼皮与对方撞上视线。 明明是个病人,眼里的嘲弄、奚落和轻蔑却没有半分遮掩。似乎完全不知道寄人篱下该有什么样的做派。 好在谢眠也不是太计较礼节的人,见过的霸道病患多了去了,这个还算可以的。 他点点嘴唇,沉思道:“身上的伤痊愈得差不多,但脉象仍有异常。”说着扫了眼面前的人,“看上去人高马大,脉象却时不时跳动。你有什么痼疾吗?” “我饿了。”粼司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阴恻恻接近,“我要生吞了你。” 谢眠摆摊的时候经常看见小孩们玩游戏,年龄十二三岁的孩童用类似的说辞恐吓更小的孩子。 不过面前的人怎么看怎么也过了这个年纪,实在是幼稚。 他整理整理衣服,解释道:“现在不能吃,刚刚你没醒的时候我喂了一点粥进去,还喝了药,明天再说。” “再留你一天好活。”粼司哼地一声滑进被窝。 谢眠站起来歪头看他。这人在好几层被子覆盖下惬意地眼睛都眯起来了,比他这个主人还舒服,跟回到家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谢眠说完,想起还没介绍自己,便多说一句,“我名为谢眠,感谢的谢,冬眠的眠。” 粼司张扬地笑了,卷起棉被一角看他:“好名字,谢谢睡觉。好!” “冬眠是件舒服事。”谢眠温声解释,随即说,“那我叫你二麻蛋吧。” “休得放肆!”粼司叱责一声,“吾乃粼司,何等尊贵之名,让你知晓还不跪下谢恩?” 他人还钻在层层棉被中,外表也不过少年,说出的话再猖狂也跟色厉内荏的小孩似的,谢眠听了没有半分波澜。 只是有一件事不得不说:“粼司,你既然好得差不多,就该把床还给我了。” 房间里仅有一张床、一个药枕,所有东西都是为独居准备的,被平白无故霸占了好几天,谢眠都是裹着毛毯在躺椅上睡觉,每天起来都腰酸背痛。 被窝里的人全然没有鸠占鹊巢的自觉,眯起双眼微有不满:“还给你我睡哪儿去?” “你睡那里。”谢眠往床下一指。 粼司顺着手指看过去,只见床下平平整整摆了一床垫子,上面还有几块布叠成的枕头。 睡在这里,怕不是半夜都会被他踩死。 他当即拍拍床板:“这破屋子连个火炉都没有,不住也罢,我往这儿躺了会儿,床铺都可拿去换钱了!” “你要走?” “舍不得了?”粼司翻开被窝坐在床边。 “没。”谢眠摇头,“你要走先把药钱结一下。” “结就结,不就是药……什么?” 谢眠从衣袖里取出窄窄的记账本,手指捻到捡人的那一页往下算。 “诊断的钱就不收你了,出点药钱就好。黄芪二钱、rou苁蓉一两……你身上凉,我又去镇上买了两床棉被。”他快速浏览这几天消耗的药材,“前几天呕血,周围不能离人,我留下来照看你没出门卖糕点,这些钱折半算。” 最终的金额是二两八文,谢眠好心抹了零,给二两就可以了。 “现银还是去钱庄?现在入夜,明天早上我们同去。”他看向粼司,满脸正气凛然。 一分钱一分物,人间天经地义的交易。 粼司身为妖族活了几十年,化成人形又活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向他堂而皇之索要工钱。 ……而且还是这么小的数目。 他当即冷笑一声,年轻英气的脸颊忽地起了变化,眼睛倏然变为竖瞳。 强大的威压把视线逼得节节倒退,谢眠往后一步,蓦然发现眼前的人长出蛇尾,面孔也化为蛇形,整个人连带衣服都消失不见,原地一条巨蛇取而代之。 蛇身九尺有余,上身直立起来比人还高,鳞片仿佛覆盖一层鸿光,绚烂色彩在灯下摇晃。 显然是毒蛇。 那双金灿灿的眸子饱含残忍笑意,蛇信嘶嘶吐出,身体徐徐前进,绕着人转圈。 看这架势是要把他绞死再吃。 谢眠把账本收了起来,无奈摇头:“人人都像你一样无赖,大夫这行还怎么做?” “大夫,就是用来吃的。”粼司微抬下巴,从张裂的嘴里吐出狂言。 蛇吻还没完全张开,巨蛇的身体骤然一抖,接着不受控制地往下滑,金瞳无力地散大,头颅垂在地面。 谢眠抱着双手耐心解释:“别着急,是你刚喝进去的药起作用了。里面有一味雄黄,虽说蛇类对它避之不及,但你的情况喝了起效也快,顶多是让蛇妖暂时现出原形而已,只因你伤还没好才会出现蛇身无力的效果。” 区区人类,看见他显出原形竟半点都不惊讶,甚至还对妖族了解颇深。 “你……到底是……”粼司早已怒火中烧,长这么大还没被人类欺负过! “拙梦崖谢凡长老座下弟子,谢眠。”他略微行了个礼,看着巨蛇吃力地盘起身体,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睡吧,再歇会儿,醒来就精神了。” 蛇身逐渐变小,最后缩到三尺左右,趴在床边垫子上一动不动,只有肚皮还在轻微起伏。 谢眠叹气,把整条蛇全须全尾裹进被子。 夜色已经很深,他走到一边把今天的开销记好,账本放在隐蔽处,简单洗漱后熄灯躺到床上。 一人一蛇在屋子里静静躺着,粼司睡得迷迷糊糊,察觉周围有什么响动,梦中不自觉屏住呼吸。 片刻后一床棉被盖在他身上。 被子还带着些体温,在初春夜晚的寒意里唤醒更深的困意。 粼司抖抖尾巴,这下彻底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