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包养关系
谈栎回家的时候外婆正在厨房里热他昨天做的剩菜。因为左手做了内瘘,一点重活也不能干,锅铲也提不起来。 她看见谈栎回来,就扶着墙慢慢往门口走。 “外婆!”谈栎赶紧拉着她,前前后后检查,表面看不出什么大碍。但他知道外婆就算身体难受,恶心头晕也不会告诉他,只会自己忍着。于是谈栎进屋拿了件外套给她披着,“外婆,我们再去趟医院。我看有没有空床位补一次透析,真的对不起……我今天……都怪我。” “怪什么怪,少一次什么事儿都没有。”她一边穿衣服一边看谈栎,“我觉得以后一周两次就好了。” 谈栎低头给她穿着衣服,没说话。 司机师傅还在楼下等着,又把他俩重新送回医院。 谈栎带着外婆上上下下做了检查。只是这会儿透析排不上了,场场都是人满为患。 医生给外婆开了点应急药,又趁着老人家去抽血,把谈栎留下来单独说话。 他脸色严肃,架着支笔敲敲病例:“老人家情况不是太好。血透并发症多,她心包积液严重,已经压迫心脏了。肾功能是几乎没有了。我的建议是把血液透析增加到一周四次。要么,腹膜透析,你自己在家天天就能做。” “腹膜……腹膜透析要在胸腔上插管子啊……我怕老人家受不了,再感染了,更折腾。”谈栎手脚都有点发麻,“而且我白天要上班,家里没人看着。我不敢让她自己在家做透析。” 他没好意思说还有一点原因——他根本买不起家用腹膜透析机。 “没人看着是吧……那还是每周多做一次透析吧,一周四次,不然真的很麻烦。现在有没有位置还不好说,周六来透析的时候先把钱交掉吧,慢慢排,有位置就直接通知你们了。我开这药能撑两三天,你下次可必须要来。” “知道的。”谈栎赶紧说,“肯定来的。” 谈栎把抽完血的外婆安置在楼上,跑上跑下地交钱拿药。折腾完这些已经快到九点。他又打了辆车,把外婆扶上去,自己也坐在旁边,偷偷按着计算器算钱。 外婆从他有记忆以来身体就一直不好。老妈给外婆交过一阵子医保,家里出事之后医保就停了。谈栎工作后才懂这些事,想再给外婆补交医保的时候,外婆已经病了。 老妈以前还给外婆保过一个医疗保险。每个月交几千块钱,如果某一年生病,那么交钱的年数越多,拿到的保险赔偿就越多。外婆每个月都会把钱给舅舅,让他去交保险。生病之后她把这件事告诉谈栎,谈栎去保险公司询问才知道,舅舅早几年就偷偷把外婆的保险都退了,之前的钱都被退走了不说,每个月从外婆那里拿的钱也自己觅下了。他舅舅一直赌博,钱进了口袋就别想再出来。外婆前些年每年每月都念叨着要交的保险全都白交了。 这事儿他没敢告诉外婆。只说自己挣钱了,每个月能帮着交保险,叫她别再拿钱给舅舅。 如果有医保,透析的费用是可以报销大半的。可现在外婆什么也没有。一次透析是460块,一周四次就是1840,一个月要7360……之前每个月就过得紧巴巴,现在比之前还要多花两千块,但他的工资却更少了。每个月都在入不敷出。 他已经连续几个月都只能从外婆存的退休工资里垫钱了。 谈栎脱力地闭了闭眼睛,把自己陷在汽车后座里。他觉得这两天一趟趟的折腾几乎把他所有的心力耗尽了。他的脑海里一会儿是那些力不能及的业务,一会儿是两百多封音信全无的邮件。主管的怒骂声还在耳边盘旋不去。但现在他的满颗心又被虚弱的外婆占据。他想起医生的话,又想起主管说他是废物,再不入帐就开除他。如果真保不住这份工作,别说一周四次透析,就是一次的钱都交不出来了。 实在太累了。谈栎想,主管说的没错,他的确就是个废物。 一个连给至亲治病的钱都拿不出来的废物。 他把脑袋磕在门框上。这种疲惫不仅仅是因为这几趟奔波。生活处处需要用钱,可他最缺的偏偏是钱。对外婆的愧疚和对自己的否认盘旋交杂在一块儿。 看着公司里那些游刃有余的同事,看着微信群里那些风生水起的老同学。沮丧、自责、嫉妒的情绪就会犹火舌般肆虐。 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本事,快三十岁竟然一事无成。在外婆最需要用钱的时候,甚至要把自己工作搞没。 鼻头又有点酸涩。谈栎瞪大了眼睛望着车顶的暖灯,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把他压在墙上的年轻男人。那张黑色名片轻飘飘躺在兜里,这时候却如有千斤重。谈栎攥着他,把他揉皱在手心里,慢慢团成团。 他看着那盏暖灯,视线因为长时间直视着灯光而模糊不清。最后他叹了口气,拇指按在那一团名片上蹭了一下,又一点点把它撑开、摊平了。 外婆来回折腾两趟也是累极了,在出租车上就一直打瞌睡。谈栎把她扶回房间,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走进客厅,把小台灯打开。然后又把那张重新被抚平的名片拿了出来。 那上面写的不是周钦沂的手机号码,是他助理的。 谈栎把这张名片放在茶几上,他孤伶伶坐在沙发上,垂着眼皮紧紧盯着那张名片。他伸手够了几次,又在碰到的时候像摸到烧红的烙铁般快速收回手。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也随着呼吸咚咚咚咚咚地跳动。最终他还是把名片攥到了手上,然后发着抖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号码接通地很快。对面是个冷淡的女声:“您好,瑞威医院办公室。请问您是哪位。” “您……您好。”谈栎不自觉坐正了身体,“我是华康集团谈栎,想在明天预约一个时间段,跟周总谈点……事情。” “不好意思谈先生,明天的时间段已经全部约满了。给您最早能约到的时间是下个月三号。您这个时间段可以吗。” “不……不行!那……那来不及了……我只要,我只要十分钟,不,五分钟就行!能不能挪五分钟给我,多晚都行,就是明天。” “不好意思谈先生,明天确实没办法给您约时间。” “那你能不能把周总私人号码给我,我们,我们认识……我想打电话给他谈谈。” “对不起先生,我无法把周总私人号码给您,请问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有……有。”谈栎急了,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这个电话。他打这个电话就下定决心无论周钦沂提什么要求他都同意,怎么能连周钦沂的声音都听不到,“这样吧,您帮我给周总打个电话吧。我叫谈栎,他知道的,我和他昨天还见过。你跟他说昨天晚上的事很对不起……但我想找他重新再谈谈。请您一定要把我的话转达给周总。我求您了,一定要给我转达,是很重要的事情。” 那边女人停顿了一下,才慢慢开口:“好吧谈先生,我帮您转达一下。” “请您一定回电给我。” “好的,没问题。” 那边很快挂断了电话。谈栎攥着手机,他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地陷入过焦灼的情绪里。他盼望周钦沂能回电话给他,又害怕周钦沂回电话给他。他围着沙发顺时针转了好几圈,又逆时针转了好几圈。最后他窝在茶几和沙发形成的缝隙里,抱着膝盖坐着。 好在电话很快就回过来了。还是那个略显冷淡的女声:“抱歉谈先生。周总说如果是要按正规流程走业务,那么只能给您约在下个月见面。” 谈栎心里紧了一紧,但很快听出话里有话。他低着头吐出一口气,说不准是松快还是压抑,他小声地,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不按正规流程走呢?” 他听见秘书很小声地笑了一下。这声轻笑让他的耳朵彻底红透了。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皮rou生意的强烈的不齿感让他整个人都羞耻得要冒热气。 “如果不按正规流程走,那就跟上次不一样了,上次是周总邀请您您拒绝了,这次谈先生就要拿出诚意来。周总让我问问您真的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不会反悔了,您放心吧。”谈栎依旧轻轻地说。 “那我把周总的地址发到您手机上,周总让您现在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