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有悲有喜

    这天夜里特别冷，呵出的气都能立刻凝结在脸上，结成一层冰霜。蒋荣瞑目靠在躺椅上，一手捧者一杯热可可，坐在阳台上盘着两枚直径五厘米的核桃。忽地，手中的胡桃一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猛地睁开双眼爬了起来，夜观天象。远在天边的处女座和北斗七星连成一个爱心，他手一抖，热可可洒在了桌上厚厚的上。那约手掌厚的废纸他只看了几页，把所有内容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曲解，实在没法了就略过。到头来他只记得一句话：当你看到天上的处女座和北斗七星连成爱心时，说明对方也在想你。

    他忽略了括号里的“读者投稿”四个字，欣喜地大喊：“好啊、好啊！这是个好兆头！”

    “少爷，老爷吩咐你去参加明日的晚会。”一旁的管家毕恭毕敬地提醒道。蒋荣充耳不闻，兴奋地往卧室走去：“婆婆，帮我准备一身明天能穿的衣服，要闪、要亮！最好能让他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我。”说这话时他皱了皱鼻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就没什么办法让他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想着我么？”

    管家也对他的话一个耳朵进另一个耳朵出：“那么请您明天四点到会场，晚安。”

    蒋荣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是高昂的，它们互相推搡着都要冲破皮肤了。他从阳台走到一楼，在一辆辆油光锃亮的轿车间点来点去选中了那辆红色的，坐在车中幻想第二天他去片场，将楚乔接到车上。两人可以去海边兜风，也可以去影院相依。当躺在床上时，还在做着这样的美梦；可梦中的幻境一转，他看到那个叫赵贤诚的碍事鬼，又看到了楚乔手机里那条短信。他甚至看不清赵贤诚的脸，也不知道短信上写了什么，但在他的梦里，像他的头发一样红的熊熊烈火将一切美妙的幻想都给烧光了。

    “不行，绝对不能把小乔交给那种不靠谱的家伙！”这是蒋荣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他眼底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不停地打着呵欠。打开衣柜，里头齐刷刷的一排皮夹克和皮裤，他挑挑拣拣选了一件带铆钉的套上，里头配了件酒红色的休闲衬衫，对着镜子凹了会儿造型——这是他的日课，倒不是他有多自恋，而是去见他那心上人的时候，他总希望自己能更帅气点。

    每次去见楚乔前他都会去买点甜食，夏天买的是清凉解暑的糕点，冬天则怕他冷，提上一壶奶茶。楚乔多次跟他说过不用，可他自作聪明地认为这是楚乔的体贴、欲拒还迎，证据就是每次带过去，对方都会一边抱怨一边享用。一想起楚乔粉扑扑的小脸，他又忍不住傻笑，拿出手机像看看一夜过去，楚乔有没有想他。可屏幕刚一亮，他就骤然浑身一紧，差点把服务员递给他的奶茶就这么捏爆了。他浑浑噩噩地喃喃道：“怎么可能，不，小乔他不可能喜欢这种男的……”

    然后事情就发展到了蒋荣含泪推开楚乔休息室的门，正巧撞见赵贤诚将他压在身下，两人的嘴唇似触若离。蒋荣大脑一下子就空白一片，什么夜观天象、什么他眼里唯一的星，全都荡然无存。他先是愤怒，接着在看到楚乔那张脸时，愤怒又化成了委屈：“你、你真的跟他在一起了？”

    “什么？”楚乔下意识拧眉，“你是说热搜上的？那都是……”

    “没错。”赵贤诚抢过话头，将楚乔揽进怀里宣誓主权似的昂起下巴，趾高气昂道，“我和他在一起了，你看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你们才认识多久？我和小乔都认识快一年了，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你这号人！”蒋荣大步走上前去扯开赵贤诚的胳膊，像一头被抢了食的柴犬似的龇牙咧嘴。

    “是你缠了他一整年吧。”赵贤诚不屑地哼了声，恰巧戳中了他的软肋。蒋荣一下子说不出话，怒目圆睁地瞪着赵贤诚，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占理：“你呢？你不也缠着他？”

    “小乔可是自愿来我家住过的，还不能说明我们的关系吗？”赵贤诚嘲讽地勾起嘴角，赶在楚乔开口前继续道，“你既然看了热搜，那应该也看到了他的直播截图。以往他都是在宿舍直播的，之前却换了个地方。”

    蒋荣不可置信：“难道是——”

    “没错，就是我家。”赵贤诚居高临下地嘲笑道，“当时已经很晚了，我就让他在我家留宿。我家不大，只有一个卧室，所幸床不算小，还能挤下两个人。”

    “不、不可能！”蒋荣摇着头失魂落魄地望向楚乔，希望从他嘴里听到反驳的话语。可赵贤诚抢先一步反问道：“你难道看不到小乔不愿意你这么缠着他？用了整整一年，还不如我和他相处一阵子，你自己看不出问题所在吗？”

    蒋荣下意识往后退，却被步步紧逼：“小乔他，不、喜、欢、你！”

    在一瞬间的空白后，蒋荣落荒而逃。热乎乎的奶茶掉在地上将地毯浸湿，像是一个赌徒输得家徒四壁后，跪倒在赌博机前将弹珠撒得到处都是，琥珀色的珍珠滚了一地，很快又被场务清理干净，像是从没有人来过一样。

    楚乔拉住赵贤诚的袖子：“你为什么要撒谎？”

    “没什么。”赵贤诚撇了撇嘴，满不在乎，“我说过，我很欣赏你。雄性生物求偶时总会想方设法地排除竞争对手的。而且我看你也不反驳，想来你也并不喜欢他。”

    “我是不喜欢他，”楚乔叹了口气，撇开赵贤诚的胳膊甩了甩手腕，“但我也不喜欢你。我拒绝过蒋荣很多次了，他心里也有这个数。再烦人那也是我和他的问题，你这么做让我很为难。”

    赵贤诚没想到楚乔会把话说得这么不近人情，还未反应过来，后者就连一片衣角都不给他留地离开了休息室。不过他没去追蒋荣，这对他而言算是个能摆脱对方的好机会，所以当赵贤诚后知后觉地追上他时，他正和另一个演员对戏。

    地上的奶茶印子还是没擦干净，他觉得自己的鞋底有些过于黏了，怀疑是踩到了珍珠，可是三番五次地抬起脚跟都没发现有黏到什么。踩在地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让他不适，这种坏心情已经显露在脸上，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双黝黑的瞳仁在阳光下变成琥珀色，像珍珠在燃烧。

    当他说出女主“苏阳雪”的台词：“谁喜欢你啊，自恋狂”时，导演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径直走进布景里握住他的手：“小乔，我就说你能演好的！”他同时对赵贤诚也说，“你们刚才在休息室里对戏了是吗？小赵，接下来也麻烦你俩按照这个步调，我们一定能拿下当季第一的收视率！”

    接下来的几条也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半个太阳隐没于山岩后时，这天的工作也就全部结束了。楚乔伸了个懒腰，几只乌鸦从他正上方的天空飞过。通常来说乌鸦会令人联想到不幸、不好的预兆，可是它们的羽毛被夕阳染成渐变的黑金色，眼睛也闪着黄光。这让楚乔突然有些坐立不安，拿出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没有李建峰的来信，才失落地往宿舍走。

    经纪人这天要去接刘年，他得自己坐地铁回去。即使这样，他还是拒绝了赵贤诚的邀请，他今晚得直播了，没空搭理对方眼里的期待。可他忘了，宿舍里不止他一个。林子博叼着根棒棒糖堵在门口：“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

    周三和周五的晚上，是楚乔直播的固定时间。宿舍里的一群馋虫就会被糕点甜腻的飘香吸引到厨房，或是躺在沙发上趁着经纪人还没回来，偷偷吃上两口。偶尔被经纪人发现了，就会一边没收所有甜品，一边数落他们：“你可真是我们团减肥路上的绊脚石！”

    楚乔绕过林子博，将大衣随手塞进他怀里：“我想吃甜甜圈。”

    “好啊！我想吃巧克力味的，再来两个草莓的。我上次在网上看到个火锅味儿的甜甜圈，也想吃，你能不能做啊？”林子博叽叽喳喳地跟在他身后，熟门熟路地把厨具拿出来放在桌上，他比楚乔还熟悉这些东西放在哪儿了。虽然除开刘年，他算是团里最忙的人气角色，却只要一有空就会来看他做饭，其实就是为了吃上第一口热乎的。他还总爱在旁边指手画脚，一会儿说糖放多了，一会儿又嫌烤久了，搞得像是全天下他最懂烘焙。不过他吃得也最香，楚乔也就随便他去了。

    “要是有火锅，我就给你做啊。”楚乔卷起袖子，支起手机架对屏幕打起招呼，“大家好久不见，今天要教大家做的是甜甜圈噢！草莓味、巧克力味……”

    “还有火锅味！”林子博站在桌子另一边抢答。

    楚乔对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就知趣地坐在一边打起游戏来。而直播间的评论区则是与两人的一派祥和完全不同，已经闹翻了天。

    人美心善瑜jiejie：刚才那个是谁？该不会是……

    小瑜儿与乔无缺：哦莫哦莫！我cp果然是真的！

    贤娘子传奇：天呐，我是第一次来看直播，原来是真的……？！

    人美心善瑜jiejie：恭喜姐妹发现宝藏！！

    等楚乔发现评论区风向完全歪了时，评论区里已经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开始分享各种同人文和美图链接了。正巧甜甜圈在发酵，他本打算和粉丝聊聊天，却突发奇想地去搜索了其中一篇叫的文章，只看了几行就大脑一片空白，呆愣在原地。

    林子博注意到他的惊愕，趁其不备将手机一把顺过去，也跟着愣住。好一会儿，他才回过味儿来：“你和这个赵贤诚，是这种关系……？”

    “不是！”楚乔夺回手机，像是被脏东西碰了似的使劲抹了两下。他忽视了粉丝们的尖叫，往上划了好久才发现了最早带歪话题的那几条评论，连忙抓着林子博到镜头前解释道：“快点，自我介绍！”说着他用胳膊肘没好气地怼了怼林子博，后者应声挂上营业笑容：“大家好～我是木木子十，林子博～”

    “大家不都见过他好多次了吗，怎么会搞错呢？”楚乔说。林子博也跟着附和了几句，这个话题才算过去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从甜点聊到火锅，又聊到林子博老家那儿的麻将文化，再从麻将的颜色聊到熊猫好不好吃，最后聊回甜点。

    只听门外“吱嘎”一声，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提高音量：“啊！甜甜圈应该快发酵好了吧？林子博你帮我把油热起来好吗？”

    “好！没问题！交给我吧！”林子博一手拿着手机，故意按住话筒开起油烟机。

    下一刻，刘年暴躁的声音就在客厅里响起：“凭什么，凭什么他能演电视剧？”经纪人似乎在说什么安抚他的情绪，可紧接着又是一阵“叮呤咣啷”的响声。林子博给楚乔递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眼观鼻鼻观锅地站得笔挺，像是生怕下一秒怒火就会迁到自己头顶。

    好在刘年没有骂骂咧咧太久，他进厨房时脸上已经又是一副骗人的笑容：“哎，你们在做甜点呢？”他虽然瞧不上楚乔的直播间，却不会放过表演兄友弟恭的机会，一手搭在楚乔肩上对镜头挥了挥手，“大家好啊～谢谢你们一直支持我们家小乔哦～”

    楚乔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刘年便接着说：“同时也要祝贺我们小乔首次出演电视剧！”说着，他拍了拍手，“恭喜呀！”

    “……谢谢。”楚乔点头。

    “我一开始真的没想到你会去演电视剧，不过对你来说这是天赐的良机，也能正好磨炼自己。所以这次这个机会……”说到这里，刘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落寞的表情，还若有似无地吸了吸鼻子，“你要替我好好把握住！”

    话落，不给楚乔任何反应地时间，他便只留下一个坚强的笑容，扭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