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2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好像冥冥之中和这个地方有一种神秘的联结,那环绕在竹林间的声响传来,余音缠绕在他心上,幽幽地不肯离去。 “我很喜欢这里。”苏臻突然说。 “我也很喜欢这里。”苏砚棠回头微笑了一下,“每隔一阵子我都会回老家,住在这里很开心。” “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吗?” “对啊,我是名副其实大山里出来的。”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苏砚棠的耳朵突然抖了抖:“跟现在差不多吧。” “我听说你很狂,连皇位都不要。” “谁跟你说的?”苏砚棠感觉很不好意思,但他也没否认。 “上次来做饭的那位。” “夙鸣啊?”苏砚棠小声嘟哝,“他怎么也开始八卦了。” “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苏臻转过头看着他。 “那我们可能就得天天打架。”苏砚棠哼了一声,“我脾气可没有现在这么好。” “但是这样就有人陪你了,你整天吃狗粮不难受吗?”苏臻问他。 “你怎么知道他们俩是……” 苏砚棠想自己一定是这么多年看习惯了,已经产生了免疫力,他觉得上次周琰已经非常克制了。 “我看你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想你大概从小吃狗粮长大的。”苏臻忍不住逗他。 苏砚棠耳朵一竖,眉眼也跟着一抬,“我没有嫉妒过好吗!我是看着他俩一路杀过来的,他俩现在能顺顺利利的还多亏了我呢,我不想给自己找罪受。” 苏臻还没来得及高兴,一秒又很失落:“因为都看不上吗?” 苏砚棠歪了一下脑袋,他突然很温柔地说:“不是,只是因为我以前都不懂而已。” “周琰和夙鸣天生一对,我是亲眼见着他们一路过来,吃了很多苦的。”苏砚棠耳朵缓慢地耷拉下去,他眺望远方,轻轻地说,“我总觉得那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 能得到上天眷顾的人,少之又少。 天时地利人和,缺了哪一样都不行。 苏砚棠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他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去深山里寻找海蜘蛛给夙鸣治病。那时他也并非是一个完全袖手旁观的人,但那时他还有十足的傲气,还有足以拂去一身飘雪的轻狂,他想这一生是如此的漫长,他帮别人成全或者圆满,就已经能得到足够的慰藉。 相同的事,他不想经历。他以前跟夙鸣说生如蝼蚁,死如尘埃,很多东西他不稀罕,哪怕是皇位。但是很多年过去,他才发现世上最有分量的不是既定的,摆在眼前的一切,而是惦记在心上的人。 苏臻发现苏砚棠出神,于是突然往前迈了几步,一跃步到他面前,一路倒退往前,就这么揣着衣兜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苏臻揣度着他的表情,正想说什么,突然朝远处瞄了一眼,一下子扑上去把苏砚棠按在地上。与此同时,他们头顶一阵狂风略过,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长啸,一只凶猛的动物咆哮着跳下来,擦着苏臻的衣服过去。 衣服被抓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撕拉声,苏臻倒抽一口凉气,他如同被打劫了似的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检查自己的衣服。 这是他最贵的一件衣服,特地去专柜买的,为了出来玩才穿的。现在好了,进林区才半小时,口袋那里被勾开一条好大的口子。 苏臻看着衣服上的裂口,心疼到无法呼吸。他终于理解了喀秋莎meimei新买的包包被弄坏,是怎样一种想跟对方同归于尽的心情。 那是一只不算太大的黑色猛兽,体型趋近于黑豹,但是长着一张老虎的面孔,他们的瞳色颜色非常相近,都是纯净的琥珀色,彼此警惕地看着对方。 黑色猛兽的尾巴焦躁地摆动起来,然后拱起背,龇牙朝苏臻凶了一下,发出一阵跟身躯完全不匹配的,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这就仿佛是一个身高一米五的女生在唱歌剧,苏臻被这一嗓子震得胸口疼。 苏臻缓缓地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站在原地不动。 显然猛兽没看懂这个手势,可能是觉得想跟它握爪,一跃扑上来,直接把苏臻按在地上。 苏臻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一只锋利的爪子已经抵在了他胸口,刚好不久的伤口又似乎隐隐被撕开。 “干什么呢?给我下来!”苏砚棠赶紧站起来,拎着猛兽的后颈让它后退。 猛兽焦躁地摇晃着尾巴,不肯后退。 苏臻抬手就打,狠狠一拳揍在猛兽脖子上,他的爪子轻轻一勾,往猛兽脖子上抓了一下,将它掀了下去。 猛兽被掀开,跳在一侧,眼神还挺委屈,爪子更加焦虑不安地在地上蹭了蹭,突然愤愤不平地一转身跑了。 “没事吧?”苏臻被苏砚棠拽起来。 “哪里伤到没有?”苏砚棠再问了一遍。 苏臻轻轻地摇头,他胸口疼得有点说不出话,突然往前一探,抱住苏砚棠,在他怀里蹭了几下。 苏砚棠拍了拍他的背:“涂山平时不会有外人进来,它们可能误会了,以为你要袭击我。” 苏臻的心在狂跳,他刚才感受到了,那一巴掌下去之后,那只野兽怕他。 他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生物,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它。 “这就是你家的动物园?”苏臻抱着苏砚棠不肯撒手,轻轻咳嗽了几声。 “现在还在外面,没到涂山里面……”苏砚棠突然想到一件要命的事,“完了!青鸟忘车上了!” 青鸟内心是崩溃的,它的主人下车太着急,反手就把它锁在了车里,青鸟现在正在拼命撞车窗玻璃试图自救,一边自救一边反反复复地狂骂:“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苏臻感到更加窒息:“要不要回去拿?” “我们到里面之后我给外面打个电话,让他们送进来,这里信号不太好。我们先过去,我看看你伤到没有。” 苏砚棠对青鸟还是这么铁石心肠,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一路上他们又遇到了一只胖胖的蛊雕,尾巴开叉的蛇,还有各种长得奇形怪状的动物。 在翻过山之后,他们进入了一条长长的隧道。 隧道两壁内爬满了青藤,青藤垂坠到地面,地面铺着木板,木板的缝隙下有一种鹅黄色的暖光亮着。那是一种温暖的火焰,却一点没有火星飞溅出来,像是走在一片会燃烧的雪上,温暖又炽热。 苏砚棠全程都在说快到了,快到了,结果每次都还在路上。 苏臻忍不住问:“往前是什么地方?” “我住的地方。” 出了隧道,眼前还是一片竹林,竹林之中有一台古朴的水车,水车浸在一片苍翠的水潭中;水车之后跟着一个小小的亭台,亭台内是一间雕花繁复的别墅。 房子建造得很雅致,里面有一片后院围起来,住着看守于此的狼人。苏臻看到一只狼青在他们附近的竹林里游荡,青灰色的皮毛,又高又瘦,并没有靠近。 “你能感觉得到附近大约有多少狼人吗?”苏砚棠突然问。 苏臻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二十三位。” 苏砚棠的震惊无以言表,苏臻于是特别欠揍地又补充了一句:“我瞎猜的,不一定准。” “快走吧,快走吧。”苏砚棠扭头往里面走得飞快,苏臻赶紧追上去。 经过狼青的守卫区,才终于到了传说中苏砚棠住的地方。 这里就像是远隔世间的桃花源: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不止,百千万步,就能看到一片山间的田园。 进入涂山的一瞬间,苏臻只觉得眼前突然被一片五色斑斓的光晕笼罩。 漫山遍野的青鸟在人进来的瞬间,全都飞了起来,这里的青鸟都很大,长着孔雀一般绚烂的翅膀,在天空中略过如同一片彩虹升起。四处都是高大的树木,各色花朵不分季节地盛开着,花瓣掉落铺在地上,远处的天光纯白地洒下来,绚烂无比。 这是人间绝无可能见到的仙境。 苏砚棠从未带外人来过这里,他此时此刻突然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苏臻喜不喜欢这个地方。 苏臻凝望着眼前的一切,一只很大的青鸟落在他肩上,收拢起翅膀跟他并排站着,他沉默了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很美。”苏臻隔了很长时间,才低头笑了一下,他有一点淡淡的感伤,说的,“现在是我人生中,最了解你的时刻。”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是句老套的俗语;还有一句俗语叫做千年田八百主,说的是人来来去去,地方却还是这个地方。 苏臻感到震撼,从进入涂山开始,此时此刻他放眼望去是无边的风月,却感受到悲伤一点点弥漫上胸口,刚才被抓伤的地方再度隐隐作痛。 他曾经很想了解这个人的过去,但当真实的一切摆在他面前,他却发现那些过去太过于美好,美好得远超他的想象。是这个人一直放低姿态,让他产生了一种可以冒冒失失靠近的错觉。 苏砚棠总算想起来还有一只青鸟被困在车内:“我去给外面打个电话,叫人把青鸟送进来。” 苏砚棠急匆匆地朝屋子那边走去,苏臻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他。 涂山的别墅挺洋气的,并不是因为有花里胡哨的造型,相反是因为造型过于简洁,甚至还有点土,而显示出一种特殊的时髦感。 外墙是灰色的,乍一看还有点废土风,像是一个巨大的废弃铅笔盒摆在那里。 虽然外部造型超出了一般人的审美水平,但内部非常漂亮,主要也以黑白灰三色为主,二三层都有落地窗,一层是客厅,整洁又明亮。 苏砚棠说这个房子也是夙鸣设计的,那时候他脑子一热,硬要改装房子,结果建成之后他又嫌丑,于是破罐子破摔,连翻修都不愿意。 “这里平时就我一个人住,所以长得丑也没人知道,就一直这么留着。” “很漂亮。”苏臻已经不知道夸赞了第几回,他发自肺腑地认为这里很漂亮。 入夜之后,门外一些树上闪着金色的光,一闪一闪地好像一片萤火虫在枝头连缀在一起。那并不是霓虹灯,因此缱绻而温柔地挂在枝头,在寒冷的冬夜如同盖在枝头的一件绒毯。 有人来了,他将被锁在车里的那只青鸟解救了出来,送到了这里。 青鸟骂了苏砚棠一路,送进门之前还声嘶力竭地在喊:“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苏砚棠嫌青鸟太吵了,甩手就把青鸟扔出了大门,青鸟扑腾着翅膀歪歪斜斜地飞了出去,骂骂咧咧去小伙伴那里寻找安慰。 送青鸟来的是一个穿燕尾服的男人,长相严肃,有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看到苏臻友好地点了点头,尽管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但他主动介绍起自己是这里的管家:沈霄。 他就是刚才外面那只狼青,苏臻认识他,也朝他点点头。 沈霄简短地跟苏臻说了几句话,便去了厨房做饭。苏臻站在落地窗前,看到窗外一片蓝紫色的云霞在天幕之上,下面是一片苍翠的竹林,那些青鸟纷纷隐藏在竹林间,偶尔露出色泽斑斓的尾巴。 再没有比这里更美的地方了。 苏臻跟苏砚棠坐在一张很大的桌子上吃了晚饭,然后一起在门口散步,并排站着看涂山的夜晚。 涂山的夜晚很安静,会有很多花瓣像雪一样无声地落下。 空气里有幽微的寒气,却并不怎么潮湿,因此不冷。苏臻回顾这一年,发现时光飞逝: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他竟然在涂山。 苏臻只觉得自己经历了很多,但他也不会做什么年度总结,从小时候起一年年地过,好坏也不过都是在经历生活。 除夕夜,他曾隔窗望着天底下的万家灯火,透过那些温暖,他遥远地看到隐藏在每个人心底深处的冷峭。过了片刻的其乐融融,人人都还是要被世俗纠缠,被生活击倒,也要被马路上飞扬的尘土沾的风尘仆仆,所以——没什么好留恋的。 只是此时此刻,他开始渴望得到些什么,倘若经历忙碌和苦涩之后能得到一颗糖果,他也会兴奋不已地捧在手里;如果一年到头能有这样甜的一瞬间,那也足够他觉得做什么都值得。 明年会怎样?明年还能这样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