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裴栖寻，你闹够没有！” 裴栖寻正纠结于一处机甲修复的问题，听到这声控诉，便从面前的学习资料里抬起头，看到了来势汹汹的少年。 红发少年眉眼凌厉，身形挺拔，应该是刚下了体能课赶过来，轮廓分明俊朗帅气的脸上还泛着红。 他随手擦去脸上的热汗，见裴栖寻一脸困惑，语气有点急躁：“你怎么还没消气啊，我不都跟你道歉过了吗？” “虽然说的都是实话，但说你坏话确实是我不对。带你去地下拳场也是我的错，只是我也没料到刚好会碰到两拨人打架的啊。而且我当时只是想把你拉到身后，谁知道你这么脆，随手一扯就从台子上摔了下去……”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着说着又开始挑火，少年有些心虚，声音也轻了下去，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快又有了底气：“我为了那艘银曜728号，蹲了三个晚上，星币都被掏空了，还被我爸打了一顿，你凭什么不收！” 银曜728号是时下新出的一款机甲，价格巨贵，性能极差，只是架不住营销做得到位，外观又酷又炫，战斗模式下还会有特殊效果，观赏性极佳。 上辈子裴栖寻就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央着裴母给他买，结果被他哥知道后一票否决了，按裴长骁的话说就是“坐在上面除了告诉别人裴栖寻是冤大头之外别无用处”，为此裴栖寻还怏怏不乐了许久。 “我没生你气。”裴栖寻才想起这回事，停下笔，有些无奈，“而且我现在不喜欢银曜系列了，你没必要买的。” 真正到过战场才知道人命有多不值钱，军队会为每一个士兵配备机甲，但大多都是C等或D等，而且不是每个人都出得起维修的费用，底层士兵很多都把自己的机甲当宝贝一样保护，却仍然无法阻止机甲的磨损，只能驾驶着磨损的机甲保家卫国。 跟他们比起来，他感觉曾经的自己简直就是在犯罪。 “你就是生气了。”在连屿眼里，裴栖寻就是连他最想要的银曜728号都收买不了了。 他比较擅长跟裴栖寻对呛，可是当裴栖寻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乌黑的眼认真地望向他时，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就没了气势。 他眼神游离了片刻，最终把视线挪开，耷拉着个脑袋，嘟嘟囔囔，“你最近都不和我们一起玩了，许乔乐的生日宴也没来。” 听到这个名字，裴栖寻手中的笔紧了紧，但他面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垂头接着看资料，随口应道：“要准备期末考而已。” 下一秒，手中的资料突然被抽走：“你还不如说要庆祝流沙星终于出现生物活动呢，还准备期末考，我就不信你真的在……” 连屿看着手中作了密密麻麻标记的资料，顿时哑言。 “是我在做梦还是你在做梦？”连屿看看裴栖寻，又看看手里的资料，看着上面被圈红了的“旋翼救援机动力能源改进”，还是难以置信，眉头皱得死紧，“机甲修复这一块不是有题库可以直接背答案吗，你怎么还一题一题做这么认真？裴小七，我不会真的害你脑袋摔出问题了吧？” 谁不知道裴栖寻跟他那天之骄子的模范生哥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怕吃苦，爱偷懒，被家里人骄纵着长大，平生最不爱的就是学习。 连屿下意识觉得这么用功的裴栖寻不太对劲，正打算说些什么，突然个人终端上接到上课提醒，大惊失色：“我靠我靠，是李教官的课，差点忘了。” “裴小七你等着啊，待会儿不许又偷偷溜走，哥哥上完课再来找你。” 如果是曾经的裴栖寻，听到连屿自称哥哥怕是又会当场骂他不要脸，虽然他比裴栖寻大了半年，但他总是千方百计要让裴栖寻叫他哥哥，说是感觉这样能离偶像裴长骁更进一步，因此裴栖寻总是不乐意叫他哥哥，更喜欢叫他大名。 然而现在裴栖寻看着消失在视线内的背影，想起连屿那张比记忆中年轻了许多，鲜活生动又张扬恣肆的脸，只是有些恍然。 上辈子最后见到连屿是在连叔叔的葬礼上。 彼时的他早就不像现在这样喜怒形于色，联邦内忧外患，政局动荡，人心惶惶，少年早已扛过身上的责任，沉默却熟练地安置着葬礼的一切流程，只有在遗体告别时，才红了眼眶。裴栖寻在角落悄悄地看着，发现他最后也没有流泪。 裴家和连家是世交，裴父与连父曾经是军队的战友。不过后来裴父选择在军部谋求发展，而连父则选择退役后开始经商，眼光毒辣的他这么多年下来早已将连氏集团发展成涉及诸多领域的商业巨头。 不过两家人关系仍旧很好，连屿和裴栖寻二人年龄相仿，从小两家父母就喜欢把两个孩子放在一块儿带，只是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脾气，针尖对麦芒，小时候两人时不时就因为一点小事扭打在一起。 稍微长大一点后，两个人也都觉得动不动打架很丢脸，但又还是看不惯对方，就学会了花样嘲讽对方。 这次事情的起因就是连屿提到他们班上那个Z区来的家伙，每天来上课脸上都是挂彩的，平时也都独来独往的，但眼神飞过来瘆人得很。 Z区是全联邦最贫困落后的区域，不在主星上，只涵盖了几个偏远小星球。第一军校的学生什么样的身份背景都有，但Z区上来的人还真不多见，因此这人刚入校就变成了众人热议的对象。有人调查后，发现那人常驻在地下拳场当拳手，拿了不少奖金。 第一军校自然不允许学生到这种不正规不合法的地下场所，而在地下拳场供人消遣来讨生活，在他们这些贵族眼里也只是笑料一桩，本来当时众人还在商量着要不要跟学校举报他，但是当时连屿偏偏多嘴说了句： “你们别说，我看那人估计以后八成会分化成alpha，十冠王呢，别的不说，这体能是比裴七强多了。” 裴栖寻生平最厌恶的就是别人调侃他永远没有起色的体能课成绩，最痛恨的就是有人说他不会分化成alpha，更何况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连屿下了脸。 当即他就发火了，死活闹着也要到地下拳场去，看看谁的拳头比较硬，连屿看热闹不嫌事大，就说那带他去看看，到时候别哭着嚷着让长骁哥来救他。 而真的到了那里，裴栖寻就感到生理性不适，想快点离开却死要面子不肯提。拳场内空气流通不畅，各种奇怪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让有洁癖的裴栖寻恶心的想吐，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而正当他们快要走到观众席时，正好碰上两拨人不知因为什么产生了争执。 昏暗的灯光下所有人的表情都极度狰狞，围观的人不仅没有出手阻止，反而在一旁兴奋地呐喊助威，嘴里骂着些肮脏下流的话，几个人说到底还只是半大的学生，表面上老成，但多少都有点被吓到。 正当他们僵持不下时，一个被砸碎了的酒瓶飞了过来，裴栖寻只感觉到自己被不知道谁猛力一扯，立马失去了平衡跌了出去。而正巧旁边就是没有栏杆的看台，于是惯性下裴栖寻就这么从看台上摔了下去。 其实裴栖寻受的伤不是很重，就是有点轻微脑震荡，但是他一向喜欢偷懒，上辈子在医院嚷着自己头痛头痛，愣是在医院里多住了一个月，成功逃过了期末考，他还快乐得不行。 到了学校之后连屿也过来道歉了，裴栖寻说把银曜728号当赔礼他就原谅连屿。连屿自然说他做梦，两个人吵吵嚷嚷了会儿就当没这回事了，后来裴栖寻才听说地下拳场好像被举报取缔掉了，不过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事。 没想到这辈子他什么都没说，连屿竟然默不作声直接把机甲买了寄到他家，这也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想的。 裴栖寻见到是银曜之后就把机甲给连屿寄了回去，但连屿却拒收了。 他原本是想着到时候找个机会让连屿退货的，没想到几天没联系连屿就气势汹汹地找上来了，看样子非要他收下不可，他现在也很犹豫仓库里的那艘银曜该怎么安置。 虽然他们两家都不差买机甲的这些钱，但无功不受禄，他也不想欠下连屿的这份人情。 算了，到时候再跟连屿说一次吧。 过了一会儿，裴栖寻把资料全部看完后，将有疑惑的地方轻轻折了一下，就收拾东西离开了教室，并没有等连屿。 今天他的课其实是在上午，下午他找了一个空的教室自习，也不知道连屿是怎么找到他的，大概是让哪个朋友或者跟班帮忙看着他了吧。 裴栖寻上辈子其实曾经一度很痛恨连屿，本来看着温闻笨拙地踏入他们的社交圈，手足无措时，他有种隐秘的快乐。 可连屿是个大大咧咧的傻子性格，跟谁都能玩的好，在连屿的友好带领下，温闻本身又是个好相处的人，很快温闻就融入了他们的社交圈，甚至比裴栖寻更合拍，更受欢迎。 他因此不想理会连屿，每次拐弯抹角地嘲讽连屿，但在连屿眼中只是他喜怒无常，莫名其妙，明明两个人从小到大有无数争吵，可后来没有争吵，两个人关系却默默疏远了。 只是虽然裴栖寻一度认为连屿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等着在背后嘲笑他，看他笑话。 然而，在裴栖寻迟来地分化成为beta，真的成为上流社会口中的笑料时，他却亲耳听到连屿对那群在背后嘲笑他的人说：“beta吃你们家大米挖你们家祖坟了？嘴这么脏，再让老子听到一次揍你们一次。” 裴栖寻对连屿是抱有感激的，但他知道他们日后不会成为一路人。连屿现在是连氏集团的公子哥，以后会是这个庞大商业帝国的掌舵人，与平庸的他注定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其他人也一样，等到温闻回来，他拥有的社交圈并不会容纳未来的他。真正的太子回来了，狸猫的地位自然怎么看怎么尴尬。 前世他死死赖在裴家不肯走，但他这次想主动离开了。 裴父裴母曾经给过他承诺，即使是温闻回了裴家，他们也会将自己当成亲生儿子。 但他过于自私，温闻刚被接回裴家时，他老是给他使绊子，嘲笑他这嘲笑他那，仿佛借此就能够证明自己更加优越一般，全然不顾裴父裴母在两个孩子间摆正天平的艰难。 人心都是rou长的，然而他总是这样，把所有人的善意都消耗光，只留下一段令所有人感到疲惫不堪的关系。 既然如此，一开始就保持好距离吧。 反正跟他走得近的人最后也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也不想再体验众叛亲离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