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天意

    碧云的沉默让路仁甲更急了，心切回家的方法，路仁甲当下也再顾不得许多，用力抓住碧云的肩膀便是连声问道：“碧云，你说话啊！我之前既然来过这里一次，最后我到底是怎么回去的？回去的方法是什么？你说啊！”

    碧云望着几近疯狂的路仁甲，心中悲恸，泪珠子断了线似的止不住从眼眶中夺出，“大哥，我知道回到你的世界对你而言有多么重要，可是……可是那样的回去方法实在太过惨痛，也太过残忍，我，我真的不忍心看着你又一次……又一次的——这样的痛，这不论对你，还是对我，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不能够再承受第二次了。大哥，就算是碧云求你了好么？不要再追问下去了！”

    这长长的夹带哭泣的一段话，令路仁甲当即怔愣原地，他看得出来碧云眼中的痛苦绝没有半分作伪，而他再蠢，也能从这段话语中猜到重回现代的方法很可能会让自己付出极大的惨痛代价，可是……可是……

    路仁甲僵硬的双手直直垂下，颤抖着声音说：“可是，那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啊……”

    耷拉着脑袋，眼睛没有焦距的看着地上，明明双脚还稳稳的站立着，他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碧云上前一步，紧握他双手，含泪哭道：“大哥，你的世界纵使千般万般好，难道待在这儿，你就不快活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要非回去不可呢？”

    “如果，如果有一天，让你离开自己的家，离开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甚至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你会愿意吗？！”

    这一刻，路仁甲本已木然的心似乎又重新燃起了一簇火苗，或许是对现实的无力，又或许是受碧云的刺激，这一刻的路仁甲竟当着碧云的面将满腔怒火撒了出来。

    “你觉得这里很好，觉得我在这里能过得快活，那都是你觉得不是我觉得！自从我来到这里，你们每个人就都说认识我，和我以前这样又那样，说着一大堆我根本就不记得的事情！我只想回家！回家！回家！如果当初我真的跟你们这么好，我早该留下来了！何必搞到现在又闹这么一出来？！”

    路仁甲这一通火气发泄完，兀自原地喘息半天方平复下来，这时的碧云已经完全愣住了，而她的手还虚虚握着路仁甲的，也正是这时候，路仁甲才猝然发觉，原来碧云的手心是这样的冰冷。

    路仁甲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他觉得不管怎么样都好，自己刚刚都不应该对个女孩子发这么大火的，他发的这些火，好像是将穿越之后所有的积压的火气都发出来了。

    他发泄完了，现在身上竟是从所未有的畅快轻松，可那些话却像是把刀子，一刀一刀割在了人心头rou上。

    路仁甲真心想打自己一巴掌，恨自己一时冲动嘴贱。

    其实说到底，这件事碧云又做错了什么呢？囚禁他强迫他的人至始至终都不是碧云，而是龙傲天，那个有权有势又城府极深的龙傲天。

    如果刚刚站在他面前的人是龙傲天，他还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发火吗？

    路仁甲暗自苦笑，恐怕是借他十个胆子也要三思而后行吧。

    他真贱。真的。

    良久，碧云方松开手背过身子轻抹泪珠。

    路仁甲在碧云身后，看她如柳细薄的身子，听她哭咽时轻声气咳，心里是一阵又一阵的闷痛难受，张了张嘴想要开口道歉，可偏偏这张嘴到了关键时候又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最终还是碧云整理好思绪后主动面对他开口说了话，“方才是碧云魔怔了，大哥说得对，当初大哥若真想留下来，早该留下来了，又何必再等到现在呢？”

    “我……”

    碧云摇了摇头，剪断了路仁甲想要道歉的话头，轻声说：“碧云自幼便被卖进了江家堡为奴为婢，受尽人情冷暖，早早的便没了家，能有如今造化，也都是托了大哥的福，否则，碧云现在身处何处，是死是活都未可知。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劝大哥放弃自己的家留在异界呢？”

    说罢，碧云停顿片刻，方语气沉重道：“大哥，我的确知道你回去的方法是什么，但即使这个方法要令人付出极大代价，你也是坚持要知道么？”

    路仁甲一怔，立即坚定道：“我要知道！”

    碧云呼吸一窒，笑容惨淡，“即使是死？”

    “就算是死，我也要回去！”

    就在这时，叶海沧忽然推门而入，碧云正想给出的答案只能被迫重新落回肚中。

    路仁甲和碧云同时望向门口那个风尘仆仆一脸沉重而身影。

    路仁甲还记得那晚忽然出现在窗口的叶海沧。

    叶海沧先是看了眼路仁甲，又将目光放回碧云身上，他还没有说话，碧云心下便已经有了猜想。

    碧云问道：“海沧，怎么了？”

    叶海沧道：“碧云，这些年来你思虑过重，身子又接连受损，加上这几日来的连夜赶路，身子已是吃不消了，我刚刚特地命人拿药方抓了药，你还是先吃一副，有什么话，明日再来同路兄说罢。”

    这话一方面是说给碧云听的，另一方面又是说给路仁甲听的。

    叶海沧会在这时候忽然出现提醒她去吃药，碧云心知这绝非偶然，只怕方才她同路仁甲对话中，那位一直暗中留意着。

    经这一打断，碧云心下瞬间已有了判断。

    而路仁甲原先就为刚才对碧云发火的事情心怀愧疚，现在叶海沧又特地将碧云近年的身体状况拿出来一说，他的心思瞬间也被转移到了碧云身上，旁的一概顾不得许多了。

    碧云顺势道：“我同大哥久别重逢，一说话便忘了时间，也是，现下天色已晚，我也不该再多打扰大哥休息，便先去了。”

    路仁甲只关心一个问题，“碧云，那个，你身体……还好么？”

    即使没了记忆，路仁甲对碧云的那份关心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碧云心中一暖，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大碍。大哥，我先去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儿再说。”

    “嗯，”路仁甲点头应着，“你记得好好吃药。”

    碧云哭笑不得，心想，一直不好好吃药的人只有你啊。但她还是笑着应下，随后便同叶海沧一起离开了。

    果不其然，碧云同叶海沧走至院门的时候，便看见了隐匿于夜色中的龙傲天，以及站在他身后的心腹李为之。

    碧云停住脚步，行了个礼，嗓子还有些哑的唤了一声，“龙大哥。”

    龙傲天面如沉水，对碧云只是轻微点了一点头，似乎并没有要说什么话的打算。

    按照以往，这时候碧云应该早早识趣的退下了，可她眉头紧锁，眼神坚定，显然也没有逃避这个打算。

    “常人说，武功高强之人，方圆十里内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耳朵，”碧云缓缓说道：“现下龙大哥已是武林盟主，武功之高强，就算放眼武林，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敌手。想来，方才我同他在房内所说的话，龙大哥也一字不落的听进去了。”

    龙傲天一直望向前方灯火的目光这才终于放到了碧云身上，但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这么直直的看着碧云。

    而碧云身后的叶海沧则紧紧握住手里的剑，时时警惕着龙傲天。

    一时间，整个氛围都显得格外沉闷，仿佛晴天之下一声闷雷。

    碧云径自道：“龙大哥，咱们开门见山了说罢！现下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那你呢，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我的打算？”龙傲天似是自嘲的轻笑了声，“我的打算至始至终从未变过。碧云，你该知道的。”

    “可是他执意要回！回家对于他来说，这也是至始至终从未变过的！”碧云气极，抛去往日所有顾忌，这一刻，为了路仁甲，她竟也敢与这位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当场对峙了，“若他执意如此，就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你也不该这样逼迫他！”

    碧云来时便留意到了，路仁甲所住的这座小院子里里外外都被龙傲天安插了人手，院门口守卫的人还是李为之。这什么意思还不清楚么？如今的路仁甲就像是只被囚禁的鸟，而龙傲天要他插翅也难逃！

    从路仁甲苏醒之初，龙傲天就没有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过谁，若非叶海沧听到消息冒死探访，恐怕现在碧云都不知道路仁甲醒来的这件事！

    碧云字字句句都像针般扎进龙傲天冰寂已久的心，他冷冷笑道：“看在往日情分？若他当真念着往日情分，哪怕一丝一毫，当初也断然不会走得如此决绝！”

    路仁甲走后，只留下一具破碎的身体给他，那时候，那样万念俱灰的莫大痛苦，让龙傲天几乎要无法承受。

    而关于路仁甲走的真相，他竟也是最后一个得知的。他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被当成一个局外人。

    这些年来，他独自守着路仁甲的躯体，一守就是十年，如今好不容易蒙上天垂怜，让路仁甲终于回来了，却还是有人来劝他看在往日情分上放他走？

    “碧云。”叶海沧已经看出龙傲天脸色的不对，抓住碧云的手臂想要拉住她。

    可是碧云并未理会，而是红着眼眶失声对龙傲天低吼道：“终归到底，那是他的家，是他该要回去的地方！这是谁也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可他已经回去过了，不是吗？”

    “……什么？”

    “十年前，他离开回到他的世界，是他的选择。十年后，他再次回到我的身边，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