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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昔矣梦到去岁秋狩,谢凤悯穿着玄色的骑装,坐在马上。或许因为他生母是北真人,他天生就带有游牧的血统,相比渊人来说更为高大。 陆昔矣不必随驾,坐在看台上,没想到谢凤悯突然看向他,让他上来共乘。在场之人皆惊讶地望着他,陆昔矣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谢凤悯身边。谢凤悯忽然下马,当着众人的面,勾起他的下巴。离得那样近,陆昔矣可以看见他灰蓝色的眼睛。 陆昔矣一下就醒了。他睁开眼睛,盯着帐顶看了几秒。天还没亮,身旁有均匀的呼吸声。 陆昔矣仿佛记得,昨夜他在昭阳殿失了态,而后他躺在龙床上……一转头,谢凤悯就躺在身边。 昨夜不是做梦,给他解了药性的,真的是皇帝! 谢凤悯还睡着,陆昔矣深吸一口气,轻轻起了身。他浑身酸痛,慢慢穿好衣服下床,跪在谢凤悯床前。 他低着头,闻到殿中微苦的龙涎香味道。昨夜皇帝召他下棋,他得知楚越风无恙;太医院院首李慎为他诊脉,而后皇帝赐了他一盘枇杷。离开昭阳殿的时候已经到了戌时,他在皇帝面前失态,说出了被下药的事。而后皇帝脱了他的亵裤,还问他该如何解药……不知是不是因为拖了太久,后来发生的事陆昔矣都不太记得了。唯独有一件,他记得很深刻。 纱帐垂下,床榻上的人脸颊朦胧。他生得这样好颜色,但即使同他有过鱼水之欢,陆昔矣也不会忘记,他是皇帝。即使谢凤悯说不会追究他欺君之罪,渊朝也不会让身体有异之人做官,更不会容许他做太子的少傅。 若他被贬官,或夺去官身,自然免不了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届时他未必能在京城立足……那他回乡之后又待如何,楚越风又如何? 陆昔矣膝下是砖石地面,夏日衣衫单薄,跪久了膝盖隐隐作痛。且秘处有了湿意,想来昨夜并没有清理。 楚越风,楚越风,陆昔矣默念着,此时此刻,他在哪里呢? 小半个时辰后,谢凤悯起了身。内殿不曾留人伺候,他自个儿趿拉了鞋子,露着胸膛,旁若无人,从陆昔矣身边走过。 陆昔矣的心跳随着他的脚步声起起落落,待撩开外头的帷幔前,谢凤悯方停了停:“起来吧,昨夜的事,没有人会知道。好好做你的太子少傅。” 这是他意料之外的结果,但的确是最好的结果。 陆昔矣俯身叩首,沉声道:“臣,多谢皇上。” 谢凤悯出去后,陆昔矣方才扶着床沿站起来。有内侍进来,请他去偏殿梳洗。那内侍看他有些踉跄,还好心地扶着他。 陆昔矣问:“你叫什么名字?” 内侍弓着腰,轻声道:“奴才小安子。” 到了偏殿,热水已经备好了,陆昔矣让小安子去外头守着,不必进来伺候。脱下衣服后,他粗粗打量了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只是下头有些肿热,陆昔矣摸索着,将手指伸进去。他是第一次自己做这事,弄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弄干净。他靠着浴桶,缓缓叹了一口气。 待他梳洗完毕,在外间候着的另一个内侍才将东西端了上来,描金托盘里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还散着热气,味道不大好闻。 陆昔矣问:“这是?” 内侍笑眯眯道:“避子汤,此时刚好入口,少傅请吧。” 避子汤,实则他连有孕的希望都渺茫,陆昔矣在心底笑了一笑,端过碗一饮而尽。他暗暗咂舌,苦极了。 做皇帝的果然小心谨慎,一丝可能性都不会留下。 君王雨露,是多少人的期盼,只是于他来说,如同鸩毒。 今日不上朝,连皇上都起得晚了些,陈康服侍着谢凤悯用早膳,心想,皇上今日的心情不错。 “那个玉壶呢?” “回皇上,已经清洗过了。”陈康在心里暗暗可惜,那可是价值千金的玉壶,不是夜壶啊,怎么就当夜壶用了呢! “放回原来的地方。” 陈康轻轻啊了一声,赶紧道:“奴才遵命。” 谢凤悯又道:“让他走密道回去——谢一。” 谢一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中:“臣在。” “去查一种春药:每逢十五发作,男女皆会出现症状,泄身后可解。药力能维持……九个月,或者更久。” 陆昔矣喝完药,就见陈康带着人进来了。 “陈公公。”陆昔矣颔首。 “参见少傅,奴才是来送您回去的。” 他又被请入昭阳殿内殿之中,皇帝并不在。陆昔矣顿住脚步:“陈公公,不是说送我回去?”怎么在往内殿走? 陈康笑道:“没错,少傅放心。” 皇帝的床榻原本靠着墙,陆昔矣走过去才发现,原本的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密室。这密室并不小,甚至在里头放了两架屏风。三人走到密室里,绕过其中一扇屏风,屏风后竟还有一条密道! 陈康道:“您从这里下去,沿着点了灯的那条路走上一刻钟,便能到嘉凝堂了。奴才的徒弟小乐子会跟着伺候您的。” 陆昔矣看了一眼小乐子:“多谢公公。” 陈康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少傅前途无量。” 虽然里头点了灯,小乐子手里依旧拿着宫灯替他照路。陆昔矣往楼梯下走,见这密道里都铺着青砖,打扫得十分干净,通道里大约容三人同时行走。只是四通八达,唯有一条路亮着灯,其他的路不知道通往哪里。 陆昔矣心如擂鼓。按理说,这密道不应让他知晓,再者,皇帝为何要让他走密道?若是因为昨天他留宿昭阳殿,不欲被人知道,倒是说得过去。他隐晦地打量小乐子,小乐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岁的年纪,不像是习武之人。 走了大约一刻钟,到了点了灯的路尽头,小乐子在墙上摸索了一番。陆昔矣看着他将一块青砖推进去,一人宽的出口便缓缓开启了。陆昔矣弯着腰走出去,发觉此处是嘉凝堂的正房内室!此时房内空无一人,他回头看,出口处本挂着一副长卷的水墨画,不知怎么的,此时画被收起来,放在一旁。 小乐子也从密道里出来,他走到内室里,在多宝格前蹲下,最下摆着一尊青花瓷瓶。小乐子向他示范:“转动这花瓶,可以打开和关上密道。奴才要回去复命,请少傅代为关上。密道不可再让旁人知晓,且少傅昨夜戌时,从昭阳殿离开后,便回了嘉凝堂不曾出来。这是皇上的意思。” 陆昔矣控制着自己的心绪,语气平缓道:“我知道了,多谢公公提点。” 小乐子离开后,陆昔矣将密道关上。他忍不住打量那里,密道关上后墙面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出痕迹。 昭阳殿和东宫有密道,但为什么密道不在含光殿,而是在嘉凝堂? 陆昔矣重新将画挂上,脱了外衣上床,装作刚刚起身的样子唤小唐进来。 小唐神色并无异常,伺候了他洗漱,又让人上膳。陆昔矣慢慢地用着膳,想到昨日也是小唐跟着他,如果要掩人耳目,小唐必定昨夜就回来了。 此时用早膳,其实是晚了些,但陆昔矣受皇帝和太子的宠幸,就算晚了,东宫的小厨房也还会送膳。 谢继泽得知消息,急匆匆跨进嘉凝堂门槛,见到陆昔矣,才松了一口气。 陆昔矣的起身被他拦下,谢继泽道:“少傅不必多礼。” “殿下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谢继泽笑道:“昨日看到一个棋局,十分精妙,知道少傅不曾出宫,想来找少傅探讨。只是不巧,少傅被皇叔召去了。” 陆昔矣脸上闪过一丝迟疑,谢继泽似随口道:“今儿少傅的气色看着不大好。” “多谢殿下关怀,是昨夜未休息好。” “表兄已经无事了,想来少傅也能放心了。”谢继泽道,“给少傅再端杯热牛乳来。” 陆昔矣喜甜,这牛乳里搁了足足的糖,喝下去十分熨帖。 谢继泽起身:“少傅喝了便歇息吧,左右今日是休沐,那棋局改日再谈。” 从昨夜到今晨,陆昔矣确实有些劳心劳力,送谢继泽出去后,他预备再回去睡一会儿。 谢继泽回到含光殿,周敏已在殿中等候,见到他回来,周敏赶紧行礼。 谢继泽挥挥手让他起来,例行请了平安脉。他突然想起一事来,问道:“那药喝下去当真无碍吧?” 周敏答道:“殿下放心,那药只是安神药罢了,虽见效快,但药效并不猛烈。” 谢继泽回想着陆昔矣今日的神情,昨夜戌时过了不久,他本以为少傅回来了,去嘉凝堂见他。没想到那人只是个身形极似少傅的内侍,穿着少傅的衣服。真正的少傅昨夜并未回来,而是留在了昭阳殿。 皇叔,昨夜…… 每逢月圆之夜,少傅总是会和表哥在一起,如今表哥不在,他昨夜竟然留在了昭阳殿。这其中想必还有什么隐情,毕竟谢继泽从来不觉得,皇叔有龙阳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