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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0

    那个小孩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他是又一个悲剧、又一个杜昀。

    研究生期间我一直与李觅保持着联系。她不仅是我的心理医生,还为我提供着那座牢笼里的消息。

    每周六凌晨两点左右我都能收到来自李觅传来的信息,里面的小孩儿或是眯着眼睛笑着,或是坐在地上安静拼着积木拼图,我从他的身上看不到过去自己的影子,可世界上另一个我真真实实存在着。

    直到有一天,李觅不再给我发送关于他的任何信息我才知道那个孩子没有任何问题,李觅被解雇了。

    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伤。那个晚上我将天上的繁星数了又数,每一颗闪耀着的都是他的眼睛,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控制的很好的情绪突然暴虐,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地上已经绽开点点猩红,像是贫瘠的土地上开出的沙漠玫瑰。

    我踩着地上绽放的玫瑰独自起舞,初升的阳光中我见到了那个孩子的笑脸,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庆祝他的新生,只有我被困佑在原地独自疯魔,但我很庆幸他不是像我一样的疯子。

    我举起双手挡住灼烧的阳光,看见了在我手上流过的蜿蜒河流,我将它们抹开铺出一幅嫣红画卷,阳光穿透我的身体将我照得透明,我像以往被我解剖过的动物一般无所遁形,大地是盛放我的解剖台,阳光是最锋利的解剖刀。

    我看见了与那个孩子一样的透明筋脉,森森白骨。

    最后利刃落在我的心间,留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

    一舞毕,我跪在解剖台上将绽放的沙漠玫瑰碾碎,感谢了观看这场盛宴的阳光与空气,最后像那只黑天鹅般死在这舞台上,而他会替我好好活下去。

    在我一脚迈入无尽深渊之时我望见了一束光,一团小小的人影逆着光向我走来,他像是基督教中的守护天使,将我这黑暗的堕天使迎回人间。依稀中我望见了那套湖蓝色的校服。

    我又苟活了下去,满屋的守护天使将我簇拥包围,我在这里又度过五个春秋,从研究生到毕业工作。

    我时常梦见他,梦见他坐在地上哭泣,梦见他质问我为什么不要他,梦见他小小一团蜷缩在地上,像从前的我,满身狼藉绝望地呼喊着救命。

    最后我梦见了十六岁的自己,穿着蓝白校服来到他的身边,驱散了围困在身边的重重白雾。

    我拨开了落在他身上的拳打脚踢,弯腰将他抱起,迎着光我看见了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那张脸。

    我对他说“宝贝别怕,爸爸带你回家。”

    我为梦里的自己所惊醒,一定是疯了才会生出这种念头。

    不对,我本来就是疯子。此后的日日夜夜他都萦绕在我的梦里,像是天使似是恶魔,让我不得善终。

    “我要回国。”

    李觅与吕妤霏疑惑的看着我异口同声说道:“为什么?”

    “你现在在这里有工作,有全新的生活。你不用再活在父母的阴影下,情绪也好了很多,为什么还要回到那个地狱里?”

    我闭着眼睛,脑海里每一帧都是他哭着求我的样子:“他在我梦里出现过很多次了。”我又回想起当初杜望舒按着我脸对我说送我一个礼物的那幅面孔,“有些事情永远也过不去,我要他们死,或者是我死。疯子永远是疯子,永远也好不了,既然我不能正常地活在人间,那我就把他们毁掉,让他们陪我一同下地狱。这不是很公平吗?”

    我给她去了一条信息──想要我出现就给那小孩儿办生日宴会,邀请的人越多越好。

    几乎是发送过去的瞬间回信就来了──昀昀是你吗?你在哪里?爸爸mama这些年找你找的好苦……后面的我没有看下去,因为我把手机摔了,四分五裂,同样碎掉的还有我的灵魂。

    一月一号当天我会踏上回国的飞机,在那场宴会上我会宣布入职杜氏集团,带上从我工作开始就一直跟着我的林祈,他知道我的一切。

    几乎是大门打开的那刻我就从偌大的会场见到了站在杜望舒身边的他,他长开了,变瘦了,我似乎能从他身上看到过去禁锢在这座牢笼的自己。

    他看着我的视线赤裸几乎要将我烧的体无完肤,我只能假装冷静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不要在他身上停留。只扫过一眼我就从他的眼里读出了希望里的无限绝望,真像啊,过去的我。

    直到宴会结束我都没有再见到过他,杜望舒想要将我留在这个曾经的牢笼里,掌控我绞杀我、看我一点一点将拼凑好的灵魂再次碎得稀烂。

    我的身体让我进去将留在这个地方的东西砸个稀烂,这样或许能将现在的我与过去的我割裂开来,他是我,又不是我。我的理智叫嚣着不要,这样会惊到受伤的兔子,我还不想让他知道我是个心理扭曲的疯子。

    可最终还是惊动到他了,我看到了他,小小的一只朦胧着泪眼还强装倔强抬起头颅,他求我、哭着求我不要动这个房间。望向他幽黑眼睛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当初我也是这样求他们告诉我我不是luanlun产物的。

    果然他就是另一个我,我找到了和我同病相怜的人。连流泪的眼睛都那么美,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他说过我们的眼睛长得很像,让我想要…用解剖刀将它们挖出来。

    最后我心软了,逃也似的回到了市区的房子,我怕我再多逗留一秒就会忍不住叫嚣着将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杀死,将他的眼睛挖下来,撕开他的皮喝掉他的血最后将器官通通吞咽在胃里,这样世界上的两个我就能融为一体了。他用骨血哺育我扭曲贫瘠的灵魂,回归到他生命起源的本身。

    我将吊式沙袋当成了脑子里有着扭曲想法的自己,每一下都下了狠力将其击碎,我不知道我的回来能带给他什么,光明还是死亡。

    但是当我想要与兔子保持距离的时候他却自己找上了门。从前我没有解剖过兔子,他的反应很有趣,似是害怕却又在不断试探,好像一点动静都能将它的长耳朵吓得瑟缩回去,很有趣,我从另一个我的身上看出了一点不是自己的影子,但也就那一点,猎物始终要落到我的口袋里。

    我压下心中扭曲的想法,扯开领带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机会。

    借着灯光我看清了他的样子,我记得的,那个贱人的模样。

    闻着他的气息我像是婴儿回到了襁褓,酒精的作用下让我觉得就这样死去也很不错,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死得其所,或许我这一生的最后归宿是他,是他也不赖。

    醒来的时候天空刚刚泛白,从那道黑白不甚明晰交接中我察觉到了属于人类的气息。我低头去看伏在我身上的一团,像是狼王,而他是那个误入领地的小兽,身上的警报器亮着红灯发出嗡鸣警告,叫嚣着危险。

    青筋凸起的锋利爪刃扼住咽喉划破颈侧动脉,我看见他在光下轻颤的睫毛,咂啧的嘴巴,在我手里他像是脆弱得将要破碎的蝴蝶,我不知道,或许将要破碎的是我,最后我松开了手,还他自由。

    我把这一切归咎于上天,他送我天使让我看见我惧怕的光明。

    可是他却连上学吃早饭这样的事情都要我去cao办。在他这个年纪我被关在笼子里试图逃离,我成功过,最后被一群爬满青苔的手拽回到地狱里去。他们给我打针,给我吃药,他们跟我说,“嘘,不要乱跑,不要哭闹,你走不出,逃不掉。”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我只是想给他自由,在他这个年纪里我没有的自由。

    但是给他自由,不代表我允许他躲我。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是我的东西那就要臣服于我,另一个我就应该活在我的影子里,即使他不能与我融为一体。

    我看见了那只从前的玩偶,它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因为它的肚子里不是棉花,填充的全是助眠香料,我将它当毒药他却将它当珍宝。

    企图隐形的小孩显露了轮廓,收起了尖刺,将毛茸茸的身体拱向我。他向我展露他的脆弱,脆弱得不像是过去的我,但我们都一样,一样害怕被抛弃。

    或许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相互取暖,他伏在我的肩头,我感受他的涕泪与体温,他让我知道我是一个人,一个四面破洞处处漏风的人,不是一具虚无缥缈的灵魂,没有归宿的躯壳。

    我可以试着接受父亲这个角色,但我不允许他叫我父亲。这个称谓独属于杜曦和,一个将儿子当筹码的疯子。我更喜欢他喊我爸爸,这让我有一种错觉,我与他是亲密无间的。

    我觉得我昏暗的世界被凿进了一道光,劈开一道缝,杜思君代替过去的我成为了新的我。但过去的我从未磨灭,他在下坠,不断下坠,牵扯着我的五脏六腑,湮灭。

    我给他自由,弥补过去被困在笼子的自己。他很听话,我给他自由,他便享受自由。

    可是小鸟得了自由飞出笼子却不会回家,在得知的那一刻我罕见地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