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破镜重圆下
书迷正在阅读:强制被爱、穿成言情文里的蛇蝎美人、凌辱优等生、到底谁才是金主(美强/双性)、【快穿】扳弯直男的道路、初渡、sex跟打卡上班有什么不一样?、看过的小说、从未见过的日子、收藏里已完结但没有时间看的
梁俭醒来之时,只觉头痛欲裂。 好吧,他脑袋的确险些被那木梁砸开了花。萧潋身子柔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他居然还想用这身体英雄救美。他甫一醒来,身体疲惫僵硬,动弹不得,只听见床帘外,萧潋阴沉地对几位太医道:“若他出了什么事,你们便通通人头落地。” 闻言,梁俭只觉头更痛了。想他平日待臣子是如何宽和仁厚,何时这般喊打喊杀过?眼下他再不开口,他那仁爱之君形象便要毁于一旦。 于是他赶紧挣扎着坐起来,拉开床帘子,勉强道:“我没什么事,几位太医辛苦了,你们便先行告退罢,我有一些话要同皇帝说……” 无奈萧潋是朵不合格的解语花,完全不解他苦意,又往他岌岌可危的明君形象上火上浇油:“你们这群庸医,还不快滚!在这站着等死么?” 太医们即刻便战战兢兢地告退下去,那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俨然误以为一向宽厚的皇帝冲冠一怒为红颜。梁俭心中无语,萧潋从前像妲己,如今便像纣王。可他正欲开口,抬眼见萧潋满脸忧心地向自己快步走来,又不忍说萧潋不明礼义了。 萧潋垂头握着他的手,手心仍有心悸过后的余汗,一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道:“臣妾急着去找您,您心中却只想着救皇后。” 他说这话时,虽有那么一丝丝妒恨的味道,更多却是委屈。 梁俭默默了许久,低沉道:“皇后是朕的妻子。换作是你遇险,朕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见萧潋面色似有松动,又语重心长起来,以长辈口吻温声道:“你初入宫时,是那样明艳动人、温柔可爱,朕还记得那时你与徐贵人居所隔得近,朕有时去看徐贵人没去看你,你也毫无怨怼。究竟从何时起,你变得如此爱争风吃醋,如此尖酸刻薄、跋扈悍妒?平日你爱刁难别个妃嫔,朕也只当你年少气傲,本性不坏……朕不愿意去追究那许多,说得薄情些,是那些个妃嫔在朕心中不及你。但皇后……” 萧潋原不过委屈而已,听了他“谆谆教诲”,当即面色骤冷,冷笑道:“但皇后在您心中比臣妾重要是么?” “他不过比臣妾早几年遇见您,除了这点,他哪里比臣妾好?他不及臣妾年轻,不及臣妾貌美,更不及臣妾对您全心全意、矢志不渝!他平日里如何冷待您您自己不明白?您还,您还为了他骂臣妾……若真心爱一个男人,可这男人又风流多情、三妻四妾,哪里能忍住不为他争风吃醋,哪里能不为他步步为营,变得尖酸刻薄、跋扈悍妒!”萧潋越说越失态,说到后头,已眼角泛红,“臣妾一片痴心,您却说臣妾只是贪图荣华富贵!” “朕何时说过这种话?” 梁俭眉心微皱。 他是当真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话。 “是不是那日朕罚你时对你说了什么重话?你别往心里去……”梁俭想道,罢了罢了,自己赶紧认个错得了,省得他这爱妃闹了这么些天还要接着闹,便笑着反握萧潋的手,道,“那日朕气昏了头,大约是一时说了胡话。爱妃兰心蕙质,便不与朕计较了吧?” 您气昏了头,便可拿别人一颗真心来践踏而不自知?萧潋见他竟以为这般哄小孩哄小猫小狗似的草草几句便可了事,一时间如鲠在喉,眼泛泪光而不言。如此诛心之语,匕首般插在自己心上好几日,这人竟甚至不记得有说过这话,还、还……自己的十二万分伤心,这人一分都不明白。 他想起自己封号的来由——丽,美也,华绮也,只关容颜,无关心志。从前,他也会羡慕贤妃静妃兰妃她们,贤、静、兰,贤淑温慧,恬静美好,如兰香远,陛下替她们拟的封号,个个是夸她们心性。不似自己,全仗容貌与床笫yin技上位。偶感不平时,他也只得这样安慰自己,心性好又有什么用,陛下有因为她们内心美好便多宠她们一分么?终不如自己容颜艳丽、冠绝六宫。陛下不看他内在又如何,只靠脸蛋他不也得了专房专宠了?竹柏杏桂挺拔玉净,与松比肩而立、直逼云汉,也不若凌霄花婀娜攀附,与那青松痴缠相依。 可如今想来,他只想哭。 陛下确是喜他貌美,可除却这张脸,他皮囊下的心、他这个人,陛下怕是从未正眼瞧过哪怕一眼。 “傻瓜,你哭什么?”梁俭久久等不到他回应,却有感手背上啪嗒嗒落下几滴泪来,一时不知他又怎么了,只一面感慨这美猫猫小性子真多、一面轻轻拍着萧潋的背,“又哪儿不开心啦?朕比你年长许多,你许多想法,朕自是不理解,你且告诉朕便是了。” 晚来天急,枝头花飘瑟,无语怨东风。 萧潋将头别了过去,也没拭泪,眼定定地看着窗外幽景,道: “从前有一回您在皇后那儿碰了壁,您心情不悦,与两位公主小聚时喝多了,到春山宫留宿时说了醉话,说比起皇后,还是更喜欢臣妾。那日臣妾真的好开心。臣妾记得,那是去年六月十七……臣妾以为,九五之尊,自是君无戏言,臣妾还以为,您是酒后吐真言。您的随口戏语,臣妾一直句句当真。陛下将臣妾当个小宠物,岂会明白那些您转头便忘的话,给过臣妾多少希望和绝望呢?” 梁俭此际,终于懂了。 这正是宫闱争宠杀手锏,那道“娥皇女英您自个看着办选一个吧”的千古送命题。 娥皇女英,大小周后,风流业冤两难全。他不愿为博美人一时欢心便说违心之语,何况,这岂不是背地里背弃高芝龙?但他见萧潋如此伤心,也不愿总提点萧潋妻妾有别了。他捧着萧潋的脸,强忍住对自己那张英俊阳刚的脸说情话的不适,温柔道:“朕明白你年轻气盛,凡事总爱争个高低。争什么呢,你与皇后在朕心中各有各的好。” 此乃他往日调解后宫争锋的惯用伎俩:皇后是朕初恋,贵妃甚得朕心,贤妃与朕有过子嗣,那谁谁身世可怜,这谁谁又娇俏可爱,爱妃们都很好,都是朕的可心人,朕希望你们和气些友爱些,乖乖听话别闹啦,噢这位爱妃你似乎有些不满,但朕还有事,朕便先走了哈。 梁俭自觉这答复已相当巧妙,既给了萧潋台阶下,又明示一番自己的宠爱,萧潋该知足了,便微笑着,等萧潋如往常一般破涕为笑佯作嗔怒,可芭蕉影摇、苍苔露冷,半刻钟过去,萧潋也不发一言。他抽出被梁俭握住的手来,头低垂,看不清神色。晚风幽幽,风过之声更显一室寂静。过了许久,萧潋才声如死水般道:“臣妾去看看那群太医煎药煎得如何了。” 这下爱和稀泥如梁俭,也察出今夜不能蒙混过关了。他欲拉住萧潋的手、再说几句甜言蜜语,怎奈上午刚被砸中了头,一起身便一阵眩晕无力——竟眼睁睁看着萧潋走了。 算了,过一会他不就又自个回来了。 想自己堂堂天子,能对妃妾用情至此,已实属不易。唉,真希望他这爱妃日后能懂事些。 梁俭吃痛地扶着头,坐回到床上,打了几遍腹稿,备好了长篇大论的甜言蜜语,待萧潋待会回来说与他听。思罢,又细细想了一番,萧潋究竟哪儿还不满意。 遇着有人真情诘问,他向来惯了打太极。纳后宫许多年了,打太极也确是屡试不爽。后宫不过帝王蜻蜓点水留情处,他从未想过他这般对别人一颗真心含糊打诨,别人得有多少不甘幽怨。也从未想过,若别人并非只为争宠呢? 月影西移,宝炉香浓,绮窗星静。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梁俭敲打小案,听着那虫鸣声声,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有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他转过头去,面露笑意:“晴江,你回——” 可来人并非萧潋。 这人他想过、念过、梦过许多回。 来者一身白衣,宛如月殿仙君,蟾宫素影,正是高芝龙。 梁俭的心顿时漏了一拍。他见竟是高芝龙来了,连忙收起了平日哄萧潋的那副爱调笑的情郎面孔,眼神多了些许认真。可高芝龙入了门,便站定了,离梁俭一丈多远,站在烛火无光处,看不清神色,也不言语。二人长久无言,到头来,还是梁俭苦笑道:“倦飞你都知道了?” 高芝龙仍是没说话。 “倦飞,朕今日好歹也救了你一回,怎么还站这么远,如此生分?古人云,某要恩将仇报……”梁俭见对方不言不语,一时有些尴尬,便自顾自打趣起来,他帝后二人难得一叙,倦飞生性内向,可不得他来说笑缓和一下气氛,“唉,倦飞好伤朕的心,朕为了救你,被太医们往头上缠了三圈绷带,倦飞便如此对朕?” 那幽暗中的人影似是晃动了一下,却依旧一言不发。 “算了,朕说笑而已……倦……皇后你没事便好。” “皇后,朕如今不明缘由地与晴江移魂换体,你看在朕如今如此落魄的份上,过来几步也不愿么?前些日皇后误把朕当晴江,吃了好些飞醋,朕还以为,皇后对朕仍有一丝情意……”梁俭心中叹息,想了又想,千斟百酌,万般推敲,终于挑了几句委婉的,“若是朕一直以来自作多情,皇后便直说罢。宫闱之中,明争暗斗,波谲云诡,本便消磨人爱意,皇后向来冲虚淡泊、清厉耿介,自是对深宫争斗疲倦厌烦。皇后若对朕再无情意,朕也断不会怪罪于你。” 他说到这份上,高芝龙才一步步走了过来,但也只是站在床头,沉默,沉默,沉默。可他既是走到烛火亮堂处来,被那暖黄烛光一照,便露出满面泪痕来。 不怕美人笑,只怕美人泪,梁俭看他有泪,头上伤口再痛,也挣扎着站起身来,为他揩去泪水:“倦飞,为何流泪?方才……方才朕那些话不过说笑,朕没有怪你,朕知道你生性内向寡言,朕不过想说笑几句缓和气氛,是朕糊涂,朕以后再不胡乱打诨……”又是替人擦泪,又是连连赔罪道歉。 他见高芝龙不应他,神情却万分脆弱,宛如琉璃塔将崩、纯白瓷欲碎,便小心翼翼伸出手来,试探地将高芝龙搂到怀中。 他轻抚着高芝龙如瀑黑发,道:“若不是因为此事,皇后仍有别的心事,便全都告诉朕吧。” “白日里您与两位公主说皇后兴许有何苦衷,”高芝龙浑身一僵,终于愿意开口了,“的确如此。” 他来前已拟好了说辞,先说自己生母故去、二姐远嫁,平日从不得父亲喜爱,身世飘零,再说自己深爱陛下,与陛下疏远是不得已为之,最后便说这深宫中孤苦寂寞,自己这些年何等辛苦……可真到了梁俭面前,瞧见梁俭白日为救自己被木梁砸中的伤口,又见对方对自己这狠毒之人仍十二分上心,那番说辞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到头来,他只说了寥寥数语,臣妾便是高氏这一代的神官,神官需保持贞洁,不得承欢他人身下,多年来,多年来辜负了陛下爱重。 高芝龙说完,便不再言语,等着梁俭龙颜震怒,降他欺君之罪。 可他等了又等,只等到梁俭一声叹息。 “那你平日里不与朕行房便是,又为何处处冷遇朕呢?” “神官乃社稷重职,高氏失误,误送了神官入宫,欺君……欺君罔上。如此滔天大罪,臣妾自私怯懦,唯恐累及家人。” 梁俭听了,倒像是听见有人偷了一文钱便害怕杀头一般,觉得既无奈,又可笑。他摇头道:“你觉得朕会罚你。原来在倦飞心中,朕便是如此无情无义。朕确实生气,却不是因为你罪犯欺君,而是因为原来朕在你心中竟只是君威森然的君王,并非你丈夫。此事你早些与朕商量便是,又为何,为何……你只当朕是冷血铁腕的帝王,定会治高氏欺君之罪,却不愿相信朕除却是一国之君,还是你丈夫,哪里会因为这种事便治你的罪。” “不过你到底愿意与朕坦诚相待,朕消气了,不同你计较了。”梁俭说着说着,露出一笑,捏了捏高芝龙鼻尖,仿佛高芝龙仍是金陵城中那个男孩儿,他也还是五陵英少的三皇子。 陛下,您可真是个傻瓜。高芝龙心中道。 不计较、不计较,什么都不计较,一个想要置您于死地的恶毒之人厚颜无耻地继续爱您也不计较么? 春耕之礼在孟春,孟春乃春之首,正是冰消雪化的时节,春来了,雪化了,高芝龙听着窗外虫鸣和枝头雪水滴落之声,在梁俭怀中无声无息地流下泪来。 此情此景,俨然是副前嫌雪释、破镜重圆的景了。 假如梁俭没说下面的话。 他轻轻拍着高芝龙因抽泣而抖动的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道:“对了,兰宴那日晴江是不是假冒朕同你说了什么?朕瞧你这几日心情相当不好……晴江他年轻气盛,爱耍小花招,他大约也只是为逞一时口快而已,倦飞你年长他四五岁,别与他计较。” 高芝龙这时猛地抬头,看见的正是萧潋那张脸。 那张艳丽娇媚,夺去梁俭爱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