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温狗和卢瑟交锋你来我往;突袭卢瑟哥哥的家,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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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泽西直到上了车,那漫不经心的表情才收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卢瑟的电话。 天色已临近傍晚,黄昏的彤云密布在空中,沉沉抑抑压下来,预示着雨雪的到来,阴暗的城市显得脆弱而渺小。 嘟嘟声过后,电话被接通了,听声音,卢瑟正在开车。 “有事?”他的声音毫无波澜。 “小野回来了,”光影在温泽西的脸上交错,廓清了平日的玩世不恭,流露出令人心惊的凉意,“他去找你了吗?” 卢瑟顿了几秒,“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天。” 卢瑟了然,“他哥哥骂他了?” “倒也不是,”温泽西轻扯薄唇,桃花眼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神情散漫地,“总之,他若是跟你联系,记得通知兄弟一声。” 卢瑟轻笑,“你怎么知道他会来找我?” 电话中一片寂静。 “不知道,”温泽西点燃了一根香烟,猩红色的光点在指间若隐若现,“不知道怎么回事,小朋友只信任你。” “妈的,”他突然一改温雅斯文的谈吐,罕见的吐出一句脏话,“我才是认识他更久的哥哥,凭什么是你?” 卢瑟有点好笑地反问:“省省吧,就是认识你更久,才信任不了吧?而且,你当真觉得,小野来找我,我转头就会通知你?” “他爸和他哥为了争他的监护权,斗得都白热化了。”烟雾中温泽西的脸若隐若现,“就算我找不到他,他也会被那几个人抓回去。你想看到这样?” “你找到他又如何?”卢瑟淡声道,“我不觉得比落在别人手里要好。” “呵,”温泽西嗤笑,拖腔拖调地说:“你是想说,落在你的手里,最好。对吧?” “……” “行了,别跟兄弟来这套了,”温泽西轻哼一声,“他欠我的桃花债,还没还清呢。哥哥本来花丛中过叶不沾身,却被他搅起一池春水,他自己倒抽身跑得快。” 卢瑟冷笑,“你的桃花债多了,少在那装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样子。实话告诉你,我已经答应他,陪他一起出国。” 这句话温泽西不爱听得很,一天之内却偏偏听了两次。 他啧了一声,问:“他答应了?” “嗯。”卢瑟应了声,语气带着一丝缱绻的柔,“虽然说得是,让我给他做饭、洗碗、买东西、收拾房间、洗衣服……但听着,就像是同居生活呢。” 最后一句话,像是含在嘴里转了一圈才慢慢地吐出来,一字一词都带着强烈的刺激性。 温泽西忍不住舔了舔腮帮,喉头弥漫开一丝血腥气。 回忆起在游乐园撞见舒野和卢瑟约会的那天,他送舒野回家的路上,曾提起过想要陪舒野一起出国。 他还记得,当时舒野的表情很不耐,一口回绝他:“不可以。” 他本以为小朋友天生娇惯,对谁都一视同仁,不假辞色。 毕竟舒屿的境地也好不到哪儿去。 然而,舒野却让卢瑟照顾他。 高下之别,判然立现。 温泽西咽下胸口涌上来的血气,脸上却笑得肆意,喃喃道:“……我活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种冷落。” 卢瑟静静听着,不语。 温泽西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回来后,你通知我。” 卢瑟不置可否地扯扯唇。 温泽西听懂了他的沉默,脸上虽笑,眼中却不带任何笑意:“你觉得,我能允许,我喜欢的小朋友,跟别的男人双宿双飞?” 又警告道:“不要让我生气。” 卢瑟却云淡风轻地答:“这不是你允不允许的问题,‘你喜欢的小朋友’,最不喜欢的就是你了。” 温泽西不怒反笑,挑眉道:“那是他还不够了解他温哥哥。”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要是够了解你,只怕会躲得更远吧。”卢瑟嗤笑。 “那倒未必,”温泽西桃花眼稍敛,若有所思,“他也没你想得那么……单纯天真。” 卢瑟眉心微动,没有说话。 又沉默了半晌,温泽西倦怠地揉揉眉心,低声说:“挂了。” “等等,”卢瑟叫住他,“听金光耀说,雪琦偷偷离京,来钟山找你了,这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温泽西一顿,烦躁地揉揉太阳xue,吐出一口气,“光顾着找小野,我都忘了这码子事了。” 又问:“现在情形怎么样了?” “取保候审中。跟他一起吸毒的明星,已经凉了。他还好,派对中的小人物,没掀起多大浪花。” 温泽西沉吟半晌,才轻声说:“关闭暗色吧。” 卢瑟一怔,“你确定?” “嗯,本就是回国后一时兴起办的,我早没兴趣了,要不是小野,几个月前我就把股份转让了。现在风声严紧,圈子里玩得太开,也容易塌房。” 温泽西慵懒地窝在座椅里,神情闲散。 卢瑟点头,“那雪琦呢?”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一会儿给金光耀打个电话,让他把他弄回去,多普及普及法律知识,取保候审的时候,能乱跑吗?” 温泽西端详着指间的香烟,漫不经心道。 卢瑟不咸不淡地顶了句:“当初是你提了一嘴,他才辍学来暗色的,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不找你找谁?” 说着,他又自顾自地调侃,“你这也算诲yin诲盗吧。小野要是知道了他温哥哥干的好事,会怎么想呢?” 温泽西脸色微露不悦:“你在暗示什么?他今天沦落到这种地步跟我有关?” “你觉得跟你无关?你拉他进圈子的时候,没猜到他会落到这种下场?” “二战时的纳粹罪犯在面临审判时,都声称自己无罪,因为在希特勒的胁迫下,没有选择的自由,” 温泽西熄灭了烟,声音依旧是那种饱含磁性的低音,说出的话却惊人的凉薄。“其实不然,比起杀犹太人,他们也可以选择自杀。但他们无一例外都选择了,杀犹太人。” 他继续说道:“我没骗过他,他在暗色赚得钱确实够他花一辈子的,他可以投资、留学、做生意,世界上有无数种花钱的方式,他却偏偏选择了最糟糕的用法。” “这就是他的选择。”他一字一顿地说,“挂了。” …… 卢瑟摘下蓝牙耳机,瘦削的手腕打方向盘转弯,车子拐进了一个清静的高档别墅区。 他清俊的眉微锁着,唇线拉直,舒野失踪的事沉沉压在他的心头,让他透不过气来。 车子停在一个独门独院的二层别墅。 别墅的装修带着浓郁的东南亚风格,木作外墙装饰营造出一种热带风情。 卢瑟坐在车里,向四周环视了一圈,街道空荡无人,并没有看到他想象中的身影。 舒野是知道他住在哪里的,他曾给舒野发过自己的地址,并叮嘱道,有什么事自己解决不了,一定要来找他。 卢瑟打开手机,再度确认有没有未接电话或未读信息。 不知怎的,他不想回家,不想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去,尽管他已经一个人这样过了二十九年。 心里隐隐有股冲动,想要去找他,想要满世界地找他, 即使知道自己不可能比警方和线人找得更快。 他自嘲地扯扯唇角,心中浮现出一种荒谬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从东南亚的地下街长大,辗转到加利福尼亚留学,毕业后再回到中国,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无根的人。 跟温泽西合伙创立了蓝榕风投之后,他一时兴起,才搬到了钟山市定居。 还加入了温泽西办的圈内俱乐部,认识了舒野。 独行独处惯了,从未想过,像他这样的人,也能感受到孤独。 他以为,早已习惯了孤独。 街外路灯的冷光透过黑色的车窗,他的脸被被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看不清楚表情。 这时,昏暗的街路尽头,慢慢走来一个清瘦的身影。 卢瑟的眸光一闪,飞快地打开车门,向那个身影快步走去。 “小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急切的神情也冷淡下来。 眼前的年轻人,并非他日思夜想的少年。 而是一个因玩火自焚、陷入了大麻烦之中的人—— 雪琦。 雪琦比半年前憔悴多了,他的脸色惨白,神情恍惚,背也有点佝偻。 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一点风吹草动的声响,就让他受惊似地四处张望,衰弱的神经饱受折磨。 “卢瑟先生……”他颤声道。 卢瑟的目光在他身上瞟过,雪琦身上的风衣略微起皱,左襟还有一块咖啡的污渍,看上去狼狈不堪。 卢瑟摇摇头,平静道:“你不该来这里。” 雪琦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风中之烛,寒冬腊月中他的脸上却满是虚汗,是服用美沙酮戒毒后的典型反应。 “我睡不着,”青年摇着头,呼吸急促,“金光耀不接我的电话。” 自从奶球出现,金光耀就对他越来越疏离了。 要不是奶球不搭理他,估计雪琦也不可能在他身边呆到今天。 “金光耀的爷爷是常委,他玩得再开,也不得不顾虑家族名声,”卢瑟淡淡道,“他给你找的律师,打涉毒官司很专业的,你专心戒毒,等待庭审就好。” 说完,他转身欲走。 “我不能坐牢!”雪琦突然爆发出一声喊叫,在寒夜中格外刺耳,“他们说容留他人吸毒罪的判刑,加上一年的强制戒毒,我要被关上三年。” 药物让他头痛欲裂,情绪更是难以控制,“我不能、我不能做三年牢,出来就三十了,还有案底。我不想……虚度青春……” 卢瑟缓缓回过身,浅淡的眸子带点嘲讽,语气很轻,“不想虚度青春,那你这些年在干嘛呢?” 雪琦嘴唇哆嗦着:“我只是玩一玩,很多明星、艺术家都吸毒,而且我吸的GHB比海洛因更少依赖性……” 卢瑟摇摇头,轻笑一声。 他无言的嘲讽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雪琦的脸上,火辣辣的难堪。 如果GHB比海洛因更少依赖性,他又怎么会沦落这种精神疯魔的地步? “我不能……”雪琦喃喃地低语,“……我不能进去,我还打算继续上学,出国学服装设计……我不能就这么……玩完……” 卢瑟看着他,脸上没什么情绪,轻声说: “在东南亚和美国,我都见多了你这样的年轻人,只顾沉沦在堕落无聊的生活中,却幻想着突然有一天能大彻大悟,变成了一个自律的成功人士。” 他的眸子惊人的锋利,宛若刀锋,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砸在雪琦的心上: “你的梦想永远都不会实现,因为你一直在躲避它,从不曾让它有机会,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一天。” 雪琦快要崩溃了,他摇着脑袋,苦苦恳求:“求求你了,帮我联系温先生好不好?” 卢瑟觉得好笑,“你真觉得温泽西会帮你?” “……”雪琦咬着唇,“至少,我想试一下。” “不必试了,”卢瑟淡然回绝,“你不去找他,他还会看在你曾是暗色台柱的份上,帮你解决当下的麻烦;你若真去了,他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只会心生厌烦,怕是连想都不愿想到你,何谈帮你?” “不、不,总有人能帮我吧?”雪琦的语气渐渐疯狂起来,“林先生?朱先生?……” 卢瑟静静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可悲可笑的小丑。 他垂下眸子,声音渐冷,“别再来找我,我很忙,没时间应付你。” 说完,他抬手打开电子门,刚打算进去,雪琦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嘶力竭地喊: “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可以的,卢瑟先生!” 他身上残留的烟气酒气笼罩上来,卢瑟厌恶地皱眉 ,用手肘将他抵开,冷声警告: “你非要我找警察来,把你带回去?候审期间犯事,就不是最轻量刑了,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倏地眯起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街口。 刚刚不经意地一瞥,他似乎看到了一个身影,正站在街口的路灯旁。 虽然逆着光线,面容也黯淡模糊,但哪怕只有浮光掠影,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剪影,他也不会认错。 然而影子却似春梦无痕,一闪而逝,细看之时,街口空荡荡的,只有寒风卷过枯叶,再无其他。 卢瑟怔怔然地,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自从得知舒野从晏凯复处逃跑失踪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多日来心力交瘁,形神疲惫。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夜有所梦,才日有所见了。 “帮帮我……帮帮我……” 雪琦仍在他身后,祥林嫂一般地碎碎念,似乎精神都不太正常了。 “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若真想重新开始,牢里不也能读书吗?”卢瑟拉开他的手:“还是,你真正担心失去的,只是纸醉金迷的生活?” “不……不……” 雪琦目光呆滞,似在梦中,抑或是,希望即将来临的命运的雪崩只会是一场梦。 然而真正化为一梦的,反而是这些年虚掷的人生。 卢瑟打开院门,再度看了空无一人的街口一眼,顿了几秒,才走了进去。 电子门缓缓关上,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抛在冷风中。 - 深夜无人的街上,舒野漫无目的地走着。 天空深沉墨黑,无星无月,街上无人,只有破塑料袋和枯叶,被寒风席卷着,刮过他的脚边。 冷风刺骨,干冷的空气仿佛冰刀霜剑,刺痛了他娇嫩的脸颊。 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已经临近午夜了,一整天他几乎没吃过几口饭。 但是他没有钱,电子账户也不能用。 此刻,这些事都不那么重要了,唯一让他心痛的是,刚刚在卢瑟哥哥的门口看到的画面。 他的心仿佛被人哗然撒了一把冰渣,刹那间一片冰凉。 ——卢瑟哥哥和另一个年轻人,抱在一起。 眼睛被这一幕刺伤了,他一秒钟都无法忍受下去,急匆匆地跑开了。 清冷的寒夜中,无边的孤独和抑郁笼罩着他,好像在一天之内,世界竟全然陌生起来。 舒北宸清空了他的房间,舒屿跟孔小姐谈婚论嫁,卢瑟哥哥也有其他的情人了。 至于温泽西那个大猪蹄子,他从未相信过他嘴里吐出的鬼话。 而晏凯复…… 估计现在正被他气得暴跳如雷,恨不得从未生过他这个悖逆不乖的儿子吧。 为什么不管在哪个世界,他都是要被抛弃的那个人? 过去的命运太沉重,他在乎的人、喜欢的人,最后都放弃了他;而现在的命运却又太轻,他无法跟任何人建立起羁绊和信任。 这样孑然独立在人世间,确实是一种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他不知道该怎么活才好。 不知道走到了何处,眼前的街道他从未来过,却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茫然地四下看看。 冬夜的店铺早已挂起门卷帘,只有零星几家药店和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