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
伍拾 霜风连夜做冬晴,三殿香浓晓色来,两宫十里相连延,晨霞出没弄丹阙,玉蕊风飘小槛香。 香鸭烟轻爇水沉,一地光影水漾晴红压叠波,纱幔薄垂金麦穗,帘鈎纤挂玉葱条,珠帘半卷开花雨,隐约窥见锦褥花明满铺,莺锦蝉罗撒麝脐。 宝髻玲珑欹玉燕,漱玉正是螺浅欢馀黛,容颜海棠经雨,樱桃零落红桃媚,粉汗柳沾花润,眉梢眼角弥漫着新承雨露的娇困,身上只披着一件墨紫蹙金绣仙鹤长袍,春光若隐若现。 那是裴梦瑶的外袍,外袍极为宽松,显得漱玉更是纤巧可爱,外袍下的诱人胴体不着寸缕,唯有肌肤上印着数之不清的吻痕。 今天是每月逢三的廷议,裴梦瑶按礼需要穿上礼服。这是裴梦瑶登基之後,漱玉首次侍候裴梦瑶更衣,他的一双纤纤素手捧着帝王的礼服,不敢有丝毫错失,比平日小心百倍。 裴梦瑶慵懒地展开双臂,漱玉侍候他穿上素纱青领褾襈裾中单,然後穿上玄衣纁裳,玄衣肩上绣日丶月丶龙丶在,背上绣星辰丶山,衣袖上绣火丶华虫丶宗彝,纁裳则绣四章,分别是织藻丶粉米丶黼丶黻丶各二,前三幅丶後四幅*,乃是帝王独一无二的十二章礼服。 披袍窣地紫宫锦,漱玉远山横黛蘸秋波,莺语时啭轻音,柔柔地道:「陛下的龙袍好香,不像是一般龙涎香。」 「贵妃的鼻子真厉害。那是真品龙涎,跟以前王府里用的不一样。」 裴梦瑶转过身去,漱玉为他系上描金饰云龙纹犀带,犀带素表朱里,配上玉珩丶玉瑀丶玉琚丶冲牙及玉璜*。 宫漏穿花声缭绕,屏幛彩笔画娇娆,云护柔条雪压枝,雪光映照着漱玉的脸容,敛黛春情暗许,朱粉腻香脸,眼神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恋慕,他微笑道:「天上梅魂乍返,温黁似垂纤尾—果然是名不虚传。」 说着,漱玉俯首跪在裴梦瑶的面前,以玉钩苾系紧革带,稍稍一勒便把裴梦瑶的腰身勾出极为纤细的线条,然後为他整理腰间垂落的六采锦绶和龙纹三玉环。 裴梦瑶忽地笑道:「贵妃可习惯了?」 漱玉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裴梦瑶在提起当初自己为他穿上金印紫绶时的犹豫,便仰起头来,玉靥红如醉,娇笑道:「只求陛下赏臣妾一个恩典,让臣妾常常侍候陛下更衣,那臣妾就可以快点习惯了。」 裴梦瑶戳了戳漱玉的玉额,轻快地笑道:「朕准了。」 残月朦胧花弄影,东方澹白连窗色,漱玉站起来看着雕花宫漏,漏签初刻上铜壶,距离廷议还有一点时间,他道:「陛下的鬓发有点长了,请容许臣妾为陛下修剪一下吧。」 裴梦瑶点点头,他走出屏风,坐在花梨木镶嵌牙骨双镜妆台前。 漱玉召了茶茶进来,让茶茶侍候自己换上一身宫装,这才踏出屏风走到妆台前,拿起象牙柄刮刀,无微不至地为裴梦瑶修剪鬓角,他再三检查确定两边对称,这才拿起犀梳,梳理一头青丝如云。? 犀梳落处腻无声,似重盘鸦翠,兰膏匀渍,裴梦瑶本就长得妍丽,此刻娇抬粉面,浅蛾脉脉,莺镜里窥得明眸秋水不胜情,盈盈横沁,云髻蝉鬓佩鸣璫,身姿纤软风流,楚楚动人。? 梳起发髻後,小优双手递上红木镶琥珀方盒,方盒里正是白珠十二旒冕冠,每旒各五采缫,贯五采玉珠十二。 漱玉一丝不苟地为裴梦瑶戴上十二旒冕冠,以玉衡维冠,玉簪贯纽,系缨皆饰以金,左右垂落黄玉黈纩充耳,再系以玄紞,承以白玉瑱及朱紘*。 黄金槛外螭头活,日照红梅露未曦,漱玉退後几步,重叠赤金约臂,玲珑翠玉搔头,湘裙缓若轻烟去,盈盈福身恭送裴梦瑶。 裴梦瑶握着漱玉的手,笑道:「真想让贵妃也住进未央宫里,让贵妃每天为朕梳洗更衣。」 未央宫乃是帝王寝宫,其後殿素来只有宠冠六宫的嫔御才能够居住。漱玉知道裴梦瑶只是开个玩笑,他努力地不把这句玩笑话往心里去,摇头道:「臣妾怎麽比得上优公公。」 裴梦瑶秀眉一挑,转头向小优道:「你觉得呢?」 小优忙道:「奴婢笨手笨脚,哪里比得上娘娘的蕙质兰心。」 漱玉忍俊不禁地笑道:「那臣妾就谢过陛下了。」 裴梦瑶抚摸着漱玉的脸颊,轻声道:「贵妃的眉色太淡了,让朕为贵妃画眉吧。」 茶茶连忙奉上螺子黛,裴梦瑶牵着漱玉坐在黄花梨十字连方罗汉床上,漱玉一身裙拖六幅湘江水,似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 绮花翻浪重帘卷,罯画委高笼,裴梦瑶把螺子黛在黛砚上来回磨擦几遍,他温柔地凝视着漱玉,一手握着漱玉放在膝盖上的手,十指紧扣,连皮革指套也穿过漱玉的指间,另一手则仔细地为漱玉画出一双斜月眉。 螺子黛里添了麝香,散发着馥郁的芳香,漱玉绛绡频掩酥胸素,晓妆呵尽香酥冻,故作羞春态。? 「却月弯环未要深,留着伊来画双绿。」裴梦瑶吻了吻漱玉的额头,他一边接过小优奉上的金龙纹玉圭,一边微笑道:「这次朕真的要上朝了,贵妃不必恭送,好好休息吧。」 彤云风扫,大雪初晴,竹边柳外两两寒梅树,锦茵闲衬丁香枕,银釭烬落犹慵寝,青花釉里红玉壶春瓶里插着几束腊梅,恰恰缕金裳,浓薰百和香。 漱玉坐在暖阁的灯笼锦窗下,簟纹衫色娇黄浅,倚屏拖袖愁如醉,时而纤手轻轻整银炉香,时而玉指剪裁罗胜。 银屏汲水瀹新茶,茶茶跪在竹席上煮着茶,他手执茶勺,从煮得三沸的茶釜里盛起茶汤玉清庆云,倾倒在紫金釉折腰茶盏里。 在偌大的望舒殿里,中兴殿上晓光融,竿上金凤翅欲飞,如此的奢华无匹,却好像没有四季和日夜的分别,唯一的分别是,当裴梦瑶在的时候,这里就是絮影苹香的春夏午後;当裴梦瑶不在的时候,这里就是霜风飘断的秋冬深夜。明明地龙是暖和的,锦衾是厚重的,炭盆里的红萝炭也是充足的,那种冰冷却还是无处不在地渗入漱玉的骨髓。 每次见到裴梦瑶时,漱玉总是把这种念头抛在脑後,可是当见不到裴梦瑶时,那种恐惧又会席卷而来,把漱玉吞噬得乾乾净净。 漱玉几乎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才换来了数夕的欢娱缠绵,然而裴梦瑶的宠爱宛若春日,春日固然是极美的,却也是短暂的,无比短暂的。 花漏的水滴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漱玉,他手握的宠爱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早已时日无多。? 漱玉总是害怕,害怕有一天若裴梦瑶不再来到这里,不再记得望舒殿,这地方将会变得多可怕,云窗霞户就是坚不可摧的牢狱,堆金叠玉就是沉重的手铐和脚铐,把漱玉永远地囚禁在无间地狱里。? 此时,守在暖阁外的阍寺前来通传圣驾将至,漱玉多日没有见到裴梦瑶,他连忙命茶茶为自己更衣梳妆,然後领着茶茶到正殿的殿门前迎驾。 自从入宫之後,漱玉的衣箱里已经没有男子的衣服,平日也只是穿着女子的衣饰。 颟顸冰面莹池心,风刮瑶阶腊雪深,裴梦瑶免了漱玉的礼,他亲自扶起漱玉,笑盈盈地问道:「贵妃近来身体怎麽样?」? 漱玉梳起迎唐八鬟髻,镂玉梳斜云鬓腻,缕金衣透雪肌香,越罗香茜小袖薄笼金钏,娇面添妆韵似梅,翠蛾双敛正含情。他微微一笑,心想幸好早上时已经喝过紫云汤和药膳,茶茶也把东西撤下去了。 「托陛下洪福,臣妾一切安好。」 裴梦瑶戴着漆纱笼冠,身披青毛锦裘,里面穿着出炉银织金锦绣流云纹大袖衫,映得秀眉两抹青浓,容颜似秋水浸芙蓉,极为明艳动人,但还是难掩倦色。 虽然漱玉居於深宫,跟外面的消息不灵通,但他猜想裴梦瑶还没有找到宁安帝姬。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宁安帝姬多年来的苦心筹谋,岂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 心念及此,漱玉便大着胆子挽起裴梦瑶的手臂,柔态不胜娇,细柳腰肢袅,腻声道:「陛下好久不来看望臣妾了。」 裴梦瑶捏了捏漱玉的鼻尖,解颐而笑道:「朕的贵妃被宠得愈来愈娇气了—朕好不容易摆脱了起居郎,就马上来找贵妃了。」 二人走进正殿里,内里松香满殿闻,四行阶下暖氤氲,漱玉一身金泥罗裙窣地,无微不至地侍候裴梦瑶脱下青毛锦裘。 裴梦瑶向小优打了个眼色,小优立即向漱玉双手奉上一个黑木描金七瓣花香盒,漱玉打开香盒,nongnong的龙涎香迎面扑来,一大块色如蜜蜡的龙涎正躺在香盒里。 「你不是说过喜欢龙涎香吗?」裴梦瑶微微一笑。 所谓「三十万缗可售鬻」,这一盒真品龙涎自是价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