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弱点
烟雾缭绕的议事堂里,围绕着长桌一字坐开的都是贺家门堂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不乏手臂上纹满了花纹一脸凶相的汉子,也有穿着长衫马褂看起来神神道道的老头,他们当中有经营赌场酒吧的,也有放贷收租的,在长桌的末尾甚至还坐着几个穿着西装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他们打理着当年贺家家主贺暮生已经半洗白的金融贸易产业,干净斯文的脸上已然一副并不想与这里扯上关系的表情。 坐在长桌首位的是贺家最有辈分的叔父,在贺暮生去世的这几年里,虽然没有选出新的坐馆,但是每逢上供或是涉及内部纠纷的时候,都是由他来从中翰旋、主持大局。 就像今天,他把所有贺家门堂说得上话的人都召集在这里。 墙上的超宽屏电视上,新闻速递的画面从警笛长鸣的码头一下子转变为了跪倒在救护车前哭嚎的老人,“据前方记者传来速报,死者当中包含兴荣集团的下任继承人宋兴扬。”五官周正的女主播面无表情的对着镜头念着新闻稿。 贺涛生摁下了遥控器上的开关,猛地将遥控器摔到桌子上,面沉如水的看向坐在右手边的花臂光头,后者脸色也不大好看的斟酌着吞吞吐吐道:“的确是阿彪、刀疤他们,但是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指使过他们去搞宋家的人!” 另一边坐着的吊梢眼哼了一哼,摇头晃脑的拆台:“骗鬼去啦!哇,不是吧,这年头还有当老大的不知道自己小弟是做什么去的!你光头张这十几年白混的?” “你这个死毒虫给我闭嘴!再给我唧唧歪歪当心我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纹着花臂的光头对唱反调的人就没那么客气了,桌子一拍顿时凶光毕露。 穿着长衫马褂的老人当起了和事佬,连连摆手道:“够了够了,今天涛爷把我们叫到这里,也不是看你们吵架的。前不久我们还在跟兴荣帮的人争地皮,血亏了一把不说,他们家那二世主昨天跟人火拼死在码头就算了,为何现场会有我们贺家的人?” “宋兴扬上个月还去光头张的场子白嫖了一场,还嫌那里的娘们长得老气,现在光头张手下伙计的尸体跟那姓宋的尸体一起出现,做老大的还说自己不知情,传出去都是个笑话!” “就是!要不是我说,打打杀杀的事情做多了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这下好了,踢到钢板了!只是别连累我们其他人行不行!谁都知道兴荣帮的人不好惹!” “你他妈少往老子头上扣屎盆子!” 平日里早就谁也不服气谁的几个当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了起来,就差没有撸起袖子掀开桌子打一架了,一时之间吵吵嚷嚷的声音快要赶上早晨的菜市场,其中更是夹杂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互相问候着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坐在最末尾的那个西装打扮的中年人忍不住了,皱眉望向另一端的贺家叔父,不卑不亢的说:“既然是道上的事情,我们做生意的就不掺和了。” 光头张本来还忙着跟另外几个指责他的堂主对骂,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更加来气,转过脸便要发作,不料坐在他身后的跟班拿着手机凑过头来窸窸窣窣的说了些什么,只看见他脸色变了又变,破口大骂道:“……他们敢带人砸老子的场子?什么?血债血偿?放他娘的狗屁!” 桌对面的吊梢眼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然而高兴还不到三秒,很快就也接到了手下火急火燎的电话,顿时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坐立不安的恨不得立马起身前往自己的场子。 接到了坏消息的并不仅仅只有他们二人,此起彼伏的电话声接连响起,原本作壁上观的一些堂主们脸色也不约而同的青红交加起来,显然比起互相谩骂指责掀老底,此刻摆在他们面前更重要的是找上门来的麻烦。 兴荣帮已经开始下手了,然而在道上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的老江湖们心里都门儿清,这事情没这么快就结束,只怕等在后面的更是一场伤筋动骨的腥风血雨。 他们现在急需有人能站出来承担这一切,为贺家门堂指一条明道,又或是与兴荣帮那边进行谈判。 人心惶惶的目光都投向了坐在桌首的贺涛生身上,后者橘皮般的脸孔上神色莫测,却还是一副端得住的样子,他重重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吵吵闹闹的声音也随之停了下来。 “我们上个月还跟兴荣的人抢地皮、不对付,亏了足足一千万,现在又出了这么个事,光头张说不是他做的,但是又没法解释为何手下人的尸体会一起出现在那里。”贺涛生微微浑浊的目光意味深长的落在了身侧的光头脸上,“我们总归是要跟兴荣的人谈判的,到时候还是需要光头张出面做个解释,诸位意见如何?” 光头张心里咯噔一响,立马后背发凉的意识到这糟老头子是准备拉自己出去祭天,脸上一瞬间血色尽失,“不是我做的事情,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偏偏另外几个堂主还落井下石的应和,“是呀,光头你手下的人搞出的事情,你这个做老大的总归是要站出来担当一番的!” “他只是解释解释?怎么补偿我们被砸了的场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被砸了场子损失了货的堂主们也群情激昂的叫嚣了起来,俨然是要把露着花臂的光头当作整个帮派的罪人。 光头张被众人围攻,目眦欲裂,颈间青筋暴涨,眼看着就要当场掀桌发作,只听见紧闭着的议事堂大门吱呀一响,有人在慢条斯理的鼓掌,喧闹的声音渐渐地淡了下来。 迎着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堂而皇之走进来的不速之客,穿着一身高定西装,窄腰长腿可以媲美秀场上的宠儿,那张漂亮得有些邪气的脸孔上,眉眼之间依稀可以辨认出几分贺家家主贺暮生年轻时候的影子,在数年前贺暮生还在世的时候,无论是正经的财经报纸亦或是夸张的花边小报,出镜最多绯闻最多的也是贺氏集团这个天子骄子的身影。 三年前的那场巨变之后,海明市再无贺家贵少的消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三年后的今天,贺佳辰站在这里,目光深长的遥遥望向坐在长桌尽头的老人,笑不见底的说:“涛叔召集各位贺家门堂的当家开会,怎么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 “贺少,请坐。”原本坐在长桌末尾的那个西装男子见贺佳辰走进来,连忙拉开身旁的椅子站了起来,贺佳辰微微翘起嘴角,好整以暇的坐了下去,跟在他身后站定的是那个一只眼的杀神阿占。 贺涛生皱了皱眉,心里也犯起了嘀咕,拿不准贺佳辰消失的这几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更拿不准对方到底知道了多少,凭着多年混迹江湖的直觉也知道对方此次回来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只是面上还端着一副长辈的样子不急不慢道:“阿辰你回海明也没几天,我们贺家门堂的事情你并不了解。” 贺佳辰翘起二郎腿,挑了挑眉:“哦?涛叔倒还记得这个门堂是我们贺家的,既然如此,作为贺家家主的独子,我是不是也应该坐回自己该坐的位置了?” 贺涛生脸色变了一下,没有说话,倒是马褂长袍打扮的铁拐宋拿出长辈的架势一派“和气”的开口:“贺少好久不见,当年帮派分崩离析的时候不见你的身影,多亏了涛爷拿定主意把大家聚在一起,重振贺家门堂,现在你刚回来又恰逢这个多事之秋,坐馆的事情还是再往后推一推吧。” 这老家伙话里话外都摆明了是站在贺涛生那边,就差没有直说觉得他这个小辈不够资格当贺家坐馆了。 然而贺佳辰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似笑非笑的说:“我知道各位现在正为兴荣帮的事情发愁,你们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麻烦?派人谈判?还是要大动干戈?” 众人面面相觑,先前吵闹了半天也没有拿定主意,只是推出去一个替罪羊,想来兴荣帮那边也不会简简单单的善罢甘休,而光头张更是又惊又俱,眼看着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似乎要跟涛爷他们唱反调的贺家人,不禁大声嚷嚷着为自己辩白:“我没什么好谈判的,说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 “你说不是,兴荣帮的人就觉得不是了?”贺涛生脸色沉了下来,很不满光头张还在试图反抗自己的决定,更让他不满的是坐在桌边一副看戏模样的贵公子。 “涛叔,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在觉得这个光头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手下干的好事的时候,兴荣帮那边的宋老是不是也是这样想你的?” 贺涛生目光一紧,与此同时自己桌上的手机也疯狂的震动了起来,他伸出布满橘皮的手接通电话,只听见手下在听筒那端慌慌张张的说小少爷上学途中被人绑走了,顿时一个晴天霹雳震得他手脚发颤,已经听不清旁边的人在嚷嚷什么了,摇晃的视线中只看见长桌另一头的贵公子气定神闲的站起身,望过来的是对方嘲弄又怜悯的目光—— 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