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艺术
再次醒来时,齐昧发现罗彻斯特依旧没有在床上。 窗帘被微风轻轻拂动,从下方与地板的缝隙之间不断漏出一点阳光来,落地玻璃门没关。他在阳台。 得知对方的存在后,齐昧起床洗漱。之后他坐到沙发上,按下打开窗帘的开关,然后拨通了某个联系人的语音通话。 他看到坐在阳台上的罗彻斯特背对房间,面前支着画架。意识到齐昧起床后,他手握笔刷,转头朝齐昧笑了一下。 语音很快被接通,齐昧简单向电话那头的人讲了罗彻斯特近期发生的事——久违又持续的精神病发作。 “……我再重申一遍,齐昧。在我和他之间隔着一个你,治疗是基本没有效果的。”医生听完后沉默许久,语气并不太好,“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亲自过来一趟。我不能只靠你描述病情,而是要和他进行正面接触,并给他做一些测试。” “他不承认自己有病,不会同意的。” “根据你所说的情况,他应该接受强制治疗。作为配偶,法律给了你权力把他绑过来。” “……我太不想。” 医师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没有发火。作为私人精神医生,自己是完全可以拒绝接待这样不配合的病人和家属的。但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罗彻斯特正哼着歌往画布上涂抹一层又一层的蓝色。底色是与齐昧眼睛一样深邃的宇宙,调和一点白以后涂抹上温柔的海蓝,再接下来是矢车菊宝石。直到最后变成清晨的天空,与各种各样的蓝融合在同一张画布上。 可以从笔触看出罗彻斯特的画技精湛,但画作本身并没有什么内容,仅仅只是涂鸦,甚至久看有些诡异。他的足边也已经铺了许多等待晾干的水粉画,而大多数都和这一幅一样看起来意义不明。 站在罗彻斯特身后高大又细长的黑色人形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你在画什么?” “这是我先生呀。” “那地上的呢?”人形生物说话就像是故障的低级人工智能,语调机械,还带着嘶嘶的电流音。 “也是先生。他长得非常漂亮,对吧,Olive?我不知道你是否结识过其他人,但我相信先生一定是你见到最好看的那个。” 被叫做Olive的东西回头看看齐昧,又看看罗彻斯特的画,夸奖到:“确实,你画得也很像,真好。” 细节处理得差不多了,罗彻斯特起身开始收拾画具。他继续和Olive聊天:“我想应该让先生正式地认识一下你,毕竟你是我的朋友。不过每次我和先生提起你的时候,他好像都不太高兴。哦,我并不是说他真的看起来生气了。你知道先生可不会有什么情绪,他只是显得不想听。” “Olive?”罗彻斯特拿着笔刷转过身,对方已经消失了。Olive每次都是这样,突然来看望他,又突然不见踪影。 “既然他不认为自己有病,你平时是怎么给他吃药的?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他不吃药。” “这倒没有。我不是刚找你开过新的药?”齐昧发觉响动,目光转向阳台——罗彻斯特刚打开玻璃门,把画具放到家务机器上去清洗,“过来。” 放下东西的罗彻斯特听到招呼,很开心地答应:“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桌上有瓶药看见没有,一天一粒,去吃。”齐昧抬抬下巴。 “好的。”罗彻斯特点点头,“可以问问是什么吗?”药瓶的标签被提前撕干净了。 “慢性毒药。” “先生是想我死吗?可以用更快的方法哦。”罗彻斯特乖巧地将一片药抖进盖子,又倒入口中。他的手还是脏的,不能直接摸药片。原本罗彻斯特还在期待齐昧会喂他,可对方坐在沙发上没有任何动作。 “行了,回去吧。”精神类药物都是口崩片,这点时间已经融化在罗彻斯特嘴里,齐昧并不担心他转头就吐掉。 医生在电话另一头听傻:“这就吃下去了?你这种话能骗他吃药?” “嗯,之前两瓶我告诉他是维生素。” “……你确定他每天都吃了吗?” “嗯。” “真的吗?我说实话,齐昧。你一直让我感觉你并不想治好他。”医生沉默片刻,斟酌着措辞,“你确实是这样告诉我的,但是根据你每次的病情描述,我可以侧面了解到,你好像……很享受看着他发疯。”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罗彻斯特,他的反社会人格障碍是显而易见的,但他非常喜欢你。呃我想,即使是精神病发作,他对于你来说也非常好cao纵。” 语音被齐昧切断之前,医生匆匆补充说:“我想有空的话你自己也可以过来见我,我们聊聊。” 齐昧放下手机抬起头,发现罗彻斯特又站在他面前。对方背着双手藏起了什么,被阳光照得透亮的双眸里满是笑意。 “先生在和谁聊天呀?怎么聊了这么久。”一旦罗彻斯特发现齐昧和别人聊天超过三分钟,他一定会来问。 “没有谁。你要做什么?” 罗彻斯特从身后抽出一小束玫瑰递给齐昧,阳台上刚采下来的。他在地毯上跪下来,挺直腰身,以便与坐着的齐昧保持相同的高度。 齐昧从其中抽出一支,插进了罗彻斯特的衣领。玫瑰是有刺的品种,虽不尖锐,但还是扎得罗彻斯特锁骨处有些发痒。 “你把你种的玫瑰全摘下来了?” “它们本来就是为了被斩首而生长的。(1)献给您是我赋予它们生命的全部意义。”罗彻斯特一直都会在阳台上种一盆玫瑰,从来都是赠予齐昧。 剩余的几朵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花瓣全被齐昧一片片揪下来,握在手心揉成了碎片。齐昧轻轻启唇吹了口气,猩红的残骸便于空气中飘摇飞舞,落在罗彻斯特的头顶和肩膀。 罗彻斯特笑了起来,一动不动地任由齐昧拂去自己身上的花瓣。他刻意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扰到玫瑰。 “我睡了一小会,大概也就三个小时。三个小时里全都是先生,天亮我就起床画画了。全都是先生。” “给我看看。” “我画画很不好,先生不可以嫌弃哦,不然先生会让我伤心的。”罗彻斯特终于从背后抽出另一只手,将自己的作品捧给对方。 最上面的一大半都极其抽象,是最先画的,比起绘画,倒不如说是用色彩来宣泄着什么。往后齐昧就逐渐能看出来是“自己”了,显然罗彻斯特在整个过程中慢慢清醒过来。只有最后一副是速写,用棕色颜料画的,水调和得多了一些,颜色几乎是半透明的。 齐昧把画放到身边,等罗彻斯特过来取就一把抓住他的手拉到面前,在斑驳的颜料中找到一道新鲜的伤口。最后一幅画是罗彻斯特用自己的血画的。 “怎么弄的?” 他用酒精棉擦拭罗彻斯特手上的颜料和伤口,也不顾对方是否疼痛。他听着罗彻斯特胡言乱语。 “我学得最糟糕的就是画画了,以前老师会夸奖我的临摹和写生,但是她总说我不会创作。——我没有找到园艺剪,就只能用手摘花。” “那就不要摘了,以后种结雾(Hazy)吧。” 罗彻斯特挣开齐昧的桎梏,反与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得寸进尺地顺着对方的身体向上爬:“原来先生喜欢结雾花,您从来没有说过。好的,我会试试。——我确实不会画画,我不理解艺术。我的小提琴老师也这么说,他明明挑不出我的错误来,只是说我的曲子没有感情。但是他演奏的和我根本没有区别。” “你的小提琴很好,下次可以演奏给我听。” “谢谢,其实我更想和先生合奏。先生会钢琴是吗?母亲告诉我的。” “可以。”齐昧掏出他所有的耐心听罗彻斯特说话,并时不时低声附和,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他从来不会是将罗彻斯特从泥沼里拉起来的人,过去不是,将来也不会是。齐昧不想,也做不到。但他会握住罗彻斯特的手,沉默地回答对方的所有索求。 “我唯一能欣赏的大概就是先生啦。”罗彻斯特将手指点在齐昧的眉梢,眼尾,唇瓣,一寸一寸摸下去,“先生真的好漂亮啊。” “我可不是艺术品。” “但是您知道吗?要是在以前先生其实并不是我会喜欢的那种长相。” 罗彻斯特的审美极其学院派,而齐昧的缺点分明太多。唇色太浅,眼尾上扬的弧度太大,他总不笑。每一处虽然漂亮,却无一不透着尖锐激烈的刻薄,不温和也不端庄。 但他美得太过分,终究还是摄走了罗彻斯特的心神。他触碰齐昧五官的指尖在颤抖,他的神色难以言说,他的心飘忽不定。 齐昧一把扣住罗彻斯特的手腕,从自己身上拽下来:“你激动什么?” 连做几个深呼吸,罗彻斯特的眼睛才敢和齐昧对视。他说:“因为爱神残忍又冒失。当祂看着我朝你靠近,祂就会一跃而起,吓破我体内所有精灵的胆。并将这个谋杀,将那个驱赶,直到祂对你的凝视成为唯一的目光。”(2) “我的拥抱并不会使你消亡。因为美是我们恰还能承受的畏惧的开端,而我们如此钦慕它,只因它安然不屑将我们毁灭。”(3) “那就吻我。允许我吻你的嘴唇(4),涤清我的罪恶,让它沾到你的唇间(5)。” 齐昧给了他这个吻。罗彻斯特的气息guntang,眼神灼热,是火,是烧熔的铅(6)。 “我们从泥土中出生的人类与生俱来便有情欲,您是否愿意做收获它的阿佛洛狄忒(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