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圣泉
林禄安心心念念的回国计划泡空了,他的护照丢了。 原因是小助理把他们的护照和身份证件都拿出来了,那天遇到事故之后背包加上里面的东西尽数遗失。 面对还躺在病床上输液的小助理,林禄安也说不出怪罪的话,小助理不停地道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示他回国后一定会为他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倒是不用,能不能把他的护照做回来。 离开医院后林禄安不知道该去哪里,从游艇上下来那个大金毛给了他一张纸条,还做个打电话的手势,然后开着敞篷车扬长而去。 什么意思,林禄安嘴硬地打消莫名其妙的念头,但是他走时车上起哄的少年们不是假的,是那个意思吗? 林禄安先去和使馆报备情况,得到一份资助和手机卡,他去商场又买了一台手机,安上手机卡后总算可以和家里联系。 他先给总部打过电话,总部表示深刻的同情和遗憾,知道他护照丢了后放心地往他账户里打了笔还算可观的费用。 再给林瑶打电话,林瑶很快就接了,说话的声音有鼻音,她听见林禄安的声音后又要哭,“哥,哥你赶紧回来吧,不要做那劳什子工作了!家里又不缺钱,你是和谁过不去啊!” “可我回不去啊……” 林禄安无奈地笑着,站在红绿灯对面等待一分一秒流逝,人流经过几轮后林瑶才依依不舍地把电话挂了。 他在小助理住院的医院附近开了间房,准备等护照办好后再退房,没等他安定下来,总部的电话又来了,这是要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吗? “小林啊,我给你们约好了,明天下午去谈话。” “谢谢你啊。” 林禄安说完后忍不住翻个白眼,谢谢你大爷,回去看我不告死你。 既然要谈话,那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基本职业素养督促着林禄安连夜把文件和合同打印出来,明天最好谈成,不然他一出会议保证打电话回总部喷死经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林禄安抱着一大沓文件愤愤地想。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把几天前的台词改了一遍,然后打开柜子找出新买的衣服,一低头看到叠在柜底的T恤和休闲裤。 “把这个顺便还回去吧。” 林禄安换上在中式服装店淘来的盘扣上衣和长裤,还是这身舒服,比束手束脚的西装方便多了。 中午在医院食堂用完餐后林禄安的手机收到总部发来的地址,咖啡馆,打开定位离这里还不算远。 打Uber是不可能打的,对米国的公交规则不甚了解,只能用辛勤的双腿走过去了。 他提前半个小时从医院出发,走走歇歇,路上还围观了一群人在篮球场打架,这还挺方便的,打完直接送到隔壁医院。 再看时间就不够了,林禄安加快速度,一路跑到那家有风车标识的咖啡店。 他推开玻璃门,凉爽的冷风迎面来,把他汗湿的额发全吹到脑后,找到落地窗边双人座的预定位置后,林禄安随便坐了一边,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店员端着一杯拉花咖啡过来,她介绍品名的语速太快,林禄安把单词放嘴里咀嚼了几遍才明白,兔子咖啡。 白色的奶油在棕色的咖啡上凝成一个卡通兔子的形象,林禄安没有多想,端起咖啡开始喝,他很渴,几口喝完半杯。 店门的风铃声又响了,这个点来咖啡店的人很少,几乎来一个林禄安都会抬头看一眼,本以为这次也会落空,没想到真是魏颖。 魏颖戴着墨镜,穿了件暗红色的赛车服,牛逼轰轰地走进来,在场所有人都投去好奇的目光,林禄安停顿一下,心里不是很想认识他。 “你怎么过来的?” “走啊,你呢?” “开车啊。” 魏颖敲敲身侧的玻璃,林禄安看向窗外的超跑,怪他多嘴,自取其辱。 “走吧,去吃个饭。” “啊?不是谈合同吗?” “谈什么合同,你们manager说你任由我处理。” 林禄安听到雷在脑子里轰隆裂开的声音,耳朵也被震得发聋,他赶紧掏出手机想问清楚情况,这是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钞票呢,怪不得前些天打钱打那么痛快,还以为是良心大发现,没想到我林禄安就值两千美刀! 魏颖戴着戒指的右手提住林禄安的后领,稍一用力就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胳膊一揽手松松搭在他的腰杆上,触碰到软rou的一瞬间林禄安浑身立刻绷紧。 “你想吃什么?” 魏颖打开驾驶座系好安全带,林禄安被带到副驾驶上时还没理清原由,身边人凑过来的时候他使劲地后缩,但人家只是拉过安全带扣好。 “你想什么?” 魏颖的嘴角流出轻快的笑声,他压下墨镜,露出漂亮的蓝眼睛,林禄安看着近在咫尺的日耳曼面孔,忘记了要说什么。 “想吃饭。” 林禄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后想一巴掌抽死自己,吃屁啊吃,你它妈不是刚吃过吗! “好,带你吃好东西。” 超跑在道路上不紧不慢地行驶着,林禄安没想到他这样狂傲不羁的人开车如此规矩,他不是很懂米国的交法,但应该也是成年能开吧,“你几岁了?” 魏颖偏头扭扭脖子,啧了一声,“Guess what.” “18总有吧?” “Bingo,猜对了。” 魏颖有点高兴地笑一下,露出若隐若现的虎牙尖,刺在下唇上,凉丝丝地划过去,林禄安看着他这样自己的嘴巴却很疼。 这么小,那天听他说好像还在NYU读书,林禄安下巴抵在车窗边看风景,幽绿的绿植在视网膜是连成逐帧动画,他掏出手机给总部拨打电话,意料里的占线。 “合同你签完了?” “嗯,你们公司派的人昨天就来见我了。” 林禄安点点头,笑一声,他摸摸手指关节,觉得眼睛有点涩,用力眨了一下,一滴泪从眼角坠落。 他活了二十年从未这么悲伤过,十九岁从大学毕业出来找工作,处处碰壁,同学都转正了他还在实习期,从进入公司到现在没有收到过任务,半个月前收此‘重任’,本想大展拳脚,没想到直接给他干坑里去了。 林禄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迅速用袖口把眼泪抹掉,凉风习习,吹在他的肌肤上,沉闷的脑子被抚慰出冗杂的困意。 一只手伸过来捏捏他的脸,力气不大,眼泪没擦干净,脸颊上还有冷冰冰的泪痕,他用发红的眼睛看向手的主人,魏颖没有看他,还在专心开车。 魏颖从他掉第一颗眼泪时就发现了,本以为他是被风吹的,越到后面流得越多,才明白这是在哭。 兔子的眼眶红红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水珠,望过来的瞳孔里藏了一座圣女泉,流出的每一分泉水都用来赎罪。 超跑开到一片人烟稀少的郊区,四周种满植被和名贵的花草,连鸟迹都少得可怜,安静的环境营造出与世隔绝的清幽,林禄安好奇魏颖是带他来这里干嘛,总不能野炊,材料也没有怎么炊。 这里的安保治安严苛,魏颖的速度很慢,穿过一条狭窄的小路后掩藏在世外的桃源终于露出真面目,一排排装修不一的小二层别墅有序地坐落在花园中,林禄安心里咯噔一声,不会带他回家吧? 事实证明,魏颖就是带他回其中一个家。 魏颖的家好像更远一些,绕到第三个路口时又出现一座别具一格的独栋别墅,有点像做旧版枫丹白露,林禄安心里有了答案,这是魏颖的家。 超跑停到院子门口,魏颖把他的安全带解下,“你先进去,我停个车。” 林禄安看着超跑驶入地下车库,犹豫一下去按了房子的门铃,悠扬的铃声刚响,防盗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Puss,回来了?” 说话人有浑圆的英语发音和温和的嗓音,林禄安的眼前出现一个修长匀称的男人,他微卷的头发松松挽在肩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载船的柔情,高挺鼻梁下笑容亲切真实,男人的服装也极有特色,束腰花边衬衫搭配长裤,整体焕发出一股艺术典雅的气质,哪怕见到的人不是魏颖,他依旧笑容不变。 林禄安从这人的口音和相貌上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个纯正的法国人,他礼貌地微笑,像过年见亲戚一样打招呼,“您好,我叫林禄安。” 依德抑制不住嘴角的狂笑,赶紧把兔子放进来,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楼上去和英国佬宣告劲爆消息,终于,小祖宗不用再来折磨他们了! 不过这只兔子有点眼熟,不管了,先套住再说。 他赶紧把人请进来,热情地牵起林禄安的双手,轻声说道:“我是依德,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了。” “?” 林禄安头顶冒出一堆问号,为什么就成我家了,但他不好意思问。 依德把人带到客厅,把刚刚出炉的烤面包和英国佬私藏的上好红茶拿出来招待他,林禄安有点不好意思,站起来帮他一起拿,面对温和听话的兔子依德已经迫不及待想把林禄安写进族谱了。 安置好兔子后,依德又嘱咐了几句,把家里WiFi密码Puss的手机密码以及他的保险柜密码还有幼儿相册位置说完后直奔二楼书房。 他用力打开房门,门把手弹在墙壁上发出剧烈的碰撞声,正在喝茶的唐宁被惊得烫了嘴巴,“要死啊你愚蠢的法国佬!” “闭嘴吧,今天懒得和你吵,猜猜今天谁来了?” 依德喜悦的脸上写满对未来的憧憬,不知道前几天被Puss气得跳脚的人是谁,唐宁扶一下眼镜,“呵呵,除了Puss还有谁。” “non,不止他。” “柯诺,莫里?”依德还是摇头,唐宁耐心即将耗尽,“除了他的两个哥哥还有谁,那不然是那群小土豆?我相信你不会无聊到这个地步。” 依德摆出大大一个叉,趁英国佬没发脾气前赶紧摊牌,“是兔子,他十多天前提的那个,前几天出去玩又打电话说了半天。” “真的?” 唐宁的眼里冒出些不同的情绪,他一垂眸,透明的镜片反出冰冷的光,再看还是刚刚那个矜傲的人。 “小孩子可真有意思,看一眼就喜欢,再看一眼就能想一晚上。” “那再看一眼呢?” 依德整理他蓬松的衣袖,漫不经心地说道:“就非他不可。” 林禄安一个人在偌大的客厅待着,他无聊地观察房子的装饰,墙壁上雕刻着复古繁华的花纹,画着几幅叫得出名字的古典主义名画,穹顶上腾飞的天使和艳丽的古神遥相呼应,没想到魏颖的艺术鉴赏能力还不错。 他起身在每幅画前驻足观赏,拐角处有手杖轻敲地的声音,林禄安转身坐回去,正襟危坐地等着,只见一名与魏颖有几成相似的男子出现在纱帘后。 男子掀开纱帘,一点点露出应有的容貌,浅棕色的头发被打理得妥当整齐,一双不含情绪的墨绿色眼睛,他的容貌极为清俊,眉眼散发的冷傲贵气与魏颖如出一辙,就连在家里都穿着严谨的深色西装,林禄安看着他无由感受到压迫感,压迫中微妙的熟悉感却尤为尖锐。 “我是魏颖的叔叔唐宁,很高兴认识你。” 唐宁把手杖放到伞架里,坐到林禄安的身边,看清桌子上是他的红茶后脸色一凛,一会儿一定上楼踢死那个傻气的法国佬。 “你好,我叫林禄安。” 身边的兔子声音很低,唐宁用手帕擦拭眼镜,余光中林禄安的侧脸被窗外洒进的阳光照得看不真切,光点在他的眼尾坠出蜿蜒的弧度,唐宁的动作停下来,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林禄安还沉浸在魏颖的叔叔这么年轻和这么文雅的家人是怎么养出残暴孩子的问题中,唐宁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见面吗?指我在杂志上看见你? “我在报纸上见过您。” “不是这个,是现实。” 昏暗的剧院中,在后座流泪的兔子还有异国的绅士,他们或许一句话没有说过,但是共同相处了一个悠长的夜晚。 林禄安记不真切,脑海里隐隐浮现的绿眼睛和染着茶香的手帕,他猛地看住唐宁,记忆里的颜色与眼前重合,“你是那个绿眼睛?” “……” 唐宁抬起手笑了一声,眼尾弯着,兔子的举止话语唐突,柔软的眼睛里都是毫不掩饰的喜悦,脸颊上的微光就像他流的泪。 “你那时候是去上海玩吗?” “算是,我陪依德去演出,他是音乐剧的旁白。” 林禄安想了一下,依德的声音的确和那天剧场里的很像,清朗的声音说出的法语标准饱满,在视听结合的音乐剧中爆发出独有的魅力。 “当时没和你道谢,谢谢你的手帕。” 唐宁笑着点头,他不知道林禄安是因为什么哭,是因为罗密欧朱丽叶的爱情而流泪还是因为自己的感同身受,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那一刻,整个剧院的光彩都汇聚在小小的水滴里,折射出刺眼的苦涩,舞台上的所有都吸引不到他了。 两个人都被防盗门开锁声吸引,魏颖脱了鞋跑进来,外套上溅了不少水,他在原地甩了几下,水渍飞地到处都是,唐宁拍了他一下,骂道:“你干什么,赶紧滚上去换衣服!” “我在洗车,前几天不小心飞出去了,好像把底盘碰坏了。” “那就换一辆。” 唐宁起身把他的衣服扒下来丢到洗衣篮里,抓着他的胳膊往楼上走,魏颖眼睛盯着林禄安不放,脚也挪不动,看这死出唐宁就来气,“你上来,我有话和你说。” “你现在说,我不想上去。” 魏颖就地盘腿坐下,一只大金毛无人可以撼动,唐宁深深看着他,压低声音道:“魏颖。” 他还是不动,大有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唐宁懒得跟他耗时间,又瞪他两眼,揣上手杖走了。 林禄安看了一出好戏,他和地上的魏颖面对面,等到楼上的门合上魏颖赶紧爬起来坐到他身边,挑出一块面包吃,“饿死了,真麻烦。” “依德也是你叔叔吗?你叔叔好年轻。” “哪年轻了,两个老古董,他不是。” 魏颖几口吃完面包,光着脚去冰箱找可乐,趴到林禄安边上看电视,后脑勺的头发蓬蓬的,林禄安摸起刚刚掉落的一根金发,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头发有什么好看的?” 魏颖拍拍他的手,头发瞬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林禄安可惜地在心里叹口气,他的手突然被握住,带着温润的湿意紧紧贴合。 林禄安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又移到交接的手上,他的手指一点点蜷缩在一起,想让握着他的手能更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