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上珠裂随侯,灾兮祸至(二)
嬴政以为扶苏做事能不过线,但事实证明他错得离谱。 世上面容相似而无血缘的关系的两个人虽罕见但不是不可能,嬴政冷眼瞧着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少年,从身形到五官再到通身的气派,他都忍不住想夸扶苏一句费心了。 这句费心并不是感动长子的情意,而是对扶苏不遗余力的给自己添堵而感到无奈,嬴政是真没想到扶苏能做到这份上。 扶苏审视着费辛苦找到的少年,脸只有五分相似,调教了一个多月,感觉是有了,谈不上多像他,不过是他这一款的。 “喜欢么?还看得上眼么?” 嬴政将目光挪回扶苏脸上,“你是……在给寡人找床伴?” 扶苏十分坦然,“是啊,你不是换了口味,喜欢这一类的嘛,儿臣为父王分忧解劳是应该的,但是你我之间好歹隔着很多东西,十分不便,你要是满意的话,把小七带回去,他很乖也很听话,保证能满足你的需求。” “满足寡人的需求?”嬴政冷冷一笑,火气直冒,端起杯子正欲喝口凉茶压一压,越想越生气,再看扶苏脸上挂着的虚浮的讥笑刺眼的紧,克制不住的猛的砸了杯子。 青玉杯盏四分五裂,碎玉飞溅到小七腿边,可怜的少年已经吓得抖若筛糠,眼泪哗哗的流下来,苍天呐,他万万想不到恩人从匈奴贩子手里买下他,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竟然是为了这种事情。 天底下居然还有王子给君王找男人的?即便有那也是凤毛麟角吧,何况秦王对他儿子的大逆不道十分愤怒,可不要牵连到他啊。 “滚出去!” 小七害怕的抬头看到嬴政比刀子还锋利的视线扎在他身上,竟让他幻感到疼,顿时眼泪被吓得更多了,“我……奴,这就滚。” 扶苏贴心的宽慰他,“别怕,他不是让你滚,胆子放大一些,他不敢杀你。” 嬴政大怒:“就是让你滚!离开寡人的视线。” 小七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逃出了战场,救命! 扶苏对嬴政的怒气视而不见,闻言撑着床榻慢吞吞挪下床,行动不便,白谞赶忙上前扶他,嬴政看他也要走,脸色更黑了。 嬴政愤怒一把拽住扶苏,“还有你,你给寡人消停一点,别以为不管做什么寡人都不会怪罪你!这是你身为长公子能做出来的荒唐事情吗?” 扶苏拦住白谞,“你也出去吧。” “殿下。”白谞急了,他怎么能走,之前他就劝过扶苏不要这么做,一定会惹火嬴政的,但他家殿下一心一意给秦王添堵,坚持己见,现在可好。 当日白谞冒险将扶苏偷放走,根本就没想过能活着,他见惯了世间的丑恶,深知人性的卑劣,嬴政竟然对他家殿下起了那种心思,不管扶苏再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嬴政的想法了。 所谓的宽容和优待,就如同猎人捕猎前精心布置的陷阱,甜蜜的诱饵背后藏着的是冰冷的武器,都是致命的。 “白谞,出去等我。”扶苏推了把白谞,顿觉腰上一疼,他这回豁出去的倒是不怕疼了,痛快得很。 白谞不得已退出帐外,不做些什么心头不安,想了一圈人选,赶紧跑去把蒙毅叫来解围,要不然他真担心他家殿下怎么作死会很惨。 嬴政推了扶苏一把,扶苏倒进椅子里,扯到了伤处脸色扭曲了一瞬,嬴政看着火气被心疼取代,勉强让自己冷静一些。 “扶苏,蒙恬就是这样教你的?” “和蒙恬有什么干系?这不该是你的事情吗?” “寡人又这样教过你?” “上梁不正,还能指望下梁正到哪里去?” “你!” 扶苏无畏嗤笑了几声,嬴政越生气他越觉得解气,“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不都是父王的好教导嘛,怎得父王不满意啊?是对小七不满意还是对儿臣不满呢?若是对小七不满,儿臣还可努努力,再为父王寻……唔唔。” 嬴政随手拿起一把桌上的蜜饯塞进扶苏的嘴里,额角气得直跳,“扶苏,你这样羞辱寡人,也是在羞辱寡人对你的心意,你以为找个人来就能代替你了么?你难道真以为寡人对你只有欲望?嗯?小东西,你真是太看不起你父王了。” 扶苏嚼了三两下咽下嘴里的蜜饯,正要再说话,又被嬴政塞了一把进来。 “既然你这么贴心的为寡人分忧解劳,不若寡人替你出个主意吧,也不需要你这么费心思,你把其他人送到寡人的床上,都是脏了寡人的床榻,若是你把自己洗干净了送过来,寡人一定笑纳。” 嬴政紧攥着扶苏的下巴捏得非常用力,拇指和食指的指腹陷入到脸颊的rou里,捏着扶苏的脸都变了形。 “找替身?你以为你父王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么?是个人都能上,只要有一张长得有几分像你的脸?要真是这样,你这次回咸阳就能看到许多肖似你的人,何劳你自己动手!” 嬴政弯下腰俯视着扶苏,怒气横生,“扶苏,你可有想过你把一个长得像你的人放在身边,就为了等寡人过来献给寡人,这件事情传出去,别人要如何看你?你就不怕生出多少流言蜚语来!” “唔唔!”扶苏瞪着嬴政挣扎着想开口,嬴政死死的捂着他的嘴不许他说话。 “寡人知道你想说是寡人无耻,你也不怕,可你没想过世人会怎么传,寡人是大秦的君王,实际上的掌权者,而你呢?一个王子而已,你真以为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的么?” 嬴政残忍的揭开了不公的真相,“扶苏,只要寡人对你流露出不喜,你立刻就会失去现有的一切!蒙氏王氏于你交好又如何,你还能重得过他们的家族,重得过对秦国的忠心吗?寡人若是执意废了你,有一万种办法毁了你,到时候承受反噬的只有你一个人,谁也救不了你。” 嬴政一字一句都是在往扶苏的心窝子里戳,正如扶苏知道该如何有效的激怒嬴政一样,嬴政也很清楚扶苏的死xue在哪儿。 骄傲的长公子生来就有一身傲骨,宛如一把瘦竹笔直立世,从来不知低头为何物,谁也不能让他放下骄傲。 扶苏哪里忍得了嬴政将他说得这么一无是处,眼神从愤怒到震惊再到失望委屈,眼眶一点点红了,水汽聚拢起来,直在眼眶里打转。 扶苏尽力昂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哪怕当日被嬴政强行占有都没有今天的难受,嬴政简直说在赤裸裸的告诉如果没有了这一层身份的光环,他什么都不是!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他自小学习就用功超过族内兄弟,君子六艺,剑术骑射,练武更是无论寒暑风雨,无一日懈怠。 他的知识,武艺和轻功,不是长公子这个身份赋予的,是他自己通过自身的努力获取的,嬴政怎么敢说他什么都不是? 到了九原,嬴政特意交代过让蒙恬历练他,不必当他是公子,扶苏得到的优待几乎没有,他自己也很避免排斥这些,他有今天的位置都是用军功挣来的。 他的父王不该如此昏聩,嬴政应该知晓军营最能体现个人能力的地方,士卒向来轻看王权重看领将,扶苏若真的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军营上来不会如现今这般爱戴他。 一颗晶莹的泪珠砸到嬴政的手背上,嬴政一瞬不瞬的凝着满脸悲愤屈辱的长子,声音软了下来,“很难受是不是?你觉得父王说错了,你想反驳父王你没那么不堪,也没那么无用对吗?” 嬴政松开桎梏扶苏的手,话头一转,已没了方才的戾气,“扶苏,你既然知道你付出了那么多辛苦才有了今日的成果,就该爱惜羽毛,哪怕你再憎恶父王,也不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令人不齿的手段,伤不到父王,但是父王不希望你这样做。” 嬴政为扶苏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终是露出了歉疚,缓声道:“父王的话重了些,但你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要轻贱自己,你拿别人当你的替身,你羞辱了父王也看轻了自己,这才是让父王愤怒的,明白吗?” 扶苏气得满脸通红,维持不住假面的平和,无比的羞愤交加,一把抄起了剩下的那个青玉盏也砸了出去,“滚!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嬴政瞟了眼扶苏的腰侧,布还是白的,没有他担心的洇出血来。 “你好好想想,父王……父王先出去了。”嬴政本想说他明日再来,但他怕说出口刺激到扶苏,接住了眼睛红得像兔子的长子掉下的一颗泪,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扶苏紧攥着扶手大口喘了几口气,表情前所未有的难看,缓了好一阵才平复了心情,瘫软在了椅子上。 扶苏固然承认自己的做法不对,但他觉得嬴政才是罪魁祸首,而且那些话真的太难听了。 两人之间的争执说着慢其实很快就结束了,嬴政出去口正碰上匆匆赶来的一头雾水的蒙恬,蒙恬听到帐内摔东西的声音,吓了一跳。 蒙恬小心翼翼的询问:“大王,里面是,是殿下吗?” “是他,他心情不佳,待会再让太医去瞧瞧他的伤,他晚上吃了么?弄点东西给他,你就给寡人安排在旁边,寡人累了。” 嬴政疲倦的捏了捏山根,他心情也不好受,风尘仆仆的从咸阳赶来只为见扶苏一面,不料扶苏一句好话都没有还给他来这么一出,心累得很。 但看到扶苏掉眼泪他就更难受的,懊恼把话说重了,按理来说扶苏记恨他才是正常,是他太心急了点。 扶苏不会迁怒其他人,他心情不是一般的恶劣,但也只是冷着脸不说话,该配合的检查还是配合的,晚上喝了一碗rou粥继续生闷气去了。 嬴政听着太医禀报说扶苏身体并无大碍,心才放下,“尽管没有余毒,但扶苏年幼就中过毒伤过根本,还是要精心调理,他不爱吃药,你想些药膳法子,味道不能差了。” 太医暗道正常人都不爱喝那么苦的玩意儿,但是药膳毕竟是药膳,还能做的色香味俱全吗? 腹诽他不敢表露出来,犹豫地道:“是,大王,还有一事,臣发现长公子熏的一种香比较特殊,听公子说效用极好,臣想研究一下,不知大王可允。” 嬴政脸色一变,“那香有问题吗?” 太医没有把握,“也不是有问题,只是感觉有点熟悉,臣现在不敢下定论。” “那香哪儿来的?” “公子说是魏少师配的,对他的病情很有好处。” “居然是他。”嬴政立刻说:“赵高,去取一些扶苏用的香给他,你好好的研究,有什么进展第一时间报给寡人。” 魏曦冉给的那香……能有什么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