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下年年平安,岁岁福满(一)
嬴政认为郑姬无法抚养好扶苏,强行把孩子抱到了章台宫,只带了伺候小公子的一干人,郑姬想让灵犀跟着去都没得到允许。 突然被抢走了此生可能的仅存骨rou,郑姬心如刀绞哭晕过去,对嬴政爱慕全部都化作了深刻的恨意。 处于深宫之中,谁又能真正做到出淤泥而不染,谁能是个圣人。 即便她害了人,可也是为了自保,难道嬴政只能看到她的手段,而看不到别人嫉妒她对付她的歹毒伎俩吗? 郑姬恨得不能自抑,嬴政说公器吞私情,可这般无情不顾情分,真的是权力扭曲了本心,还是他嬴政本就是个薄情寡义之辈! 她的痛恨注定得不到回应,未被放到心上的人,大抵上也是个可怜人吧。 初到章台宫,扶苏很不适应,食欲大减,虽他只是个孩子,大人习惯性的把事情藏起来,只拿些无关痛痒的话搪塞安慰他,但从周围人的态度神情中,他大概也猜出生母出事了。 宫斗剧中此类剧情比比皆是,比过江之鲫还要泛滥,左不过是郑姬犯了什么错惹得嬴政厌弃,最严重点的被打入冷宫。 诞下皇子的妃子于宗室社稷有功,不能轻易处死,扶苏急于想回去看看,但他受困在这具小身子里什么都做不了。 嬴政倒是天天都来看他,过问他的情况,甚至会担心他吃不好,招来太医给他瞧病,扶苏由此略得宽慰,他没受到嬴政厌弃,郑姬就还有翻身的可能。 自古以来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而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扶苏天真的以为若是嬴政真的讨厌郑姬,那肯定是连自己也要一起打入冷宫的,毕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既然嬴政还能对自己笑,那想必郑姬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这天晚上扶苏刚睡下,解决了手头最棘手的政务的嬴政抽空来瞧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作祟,嬴政瞧着瞧着突然觉得扶苏好像瘦了点。 俯身将小人从床上抱起来掂了掂,没掂量出重量的变化把人给弄醒了,骤然对上一双水汪汪的迷蒙的大眼睛,理亏了三分,用锦被把人一包往怀里一揽,隔着被子拍了拍扶苏的小屁股,怕他下一刻就敢给自己嚎啕大哭出来。 “那什么,父王来看看你睡得安稳否。” 挺安稳的,你不来打搅我就更安稳了。扶苏腹诽着,困顿的打了个哈欠,在嬴政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合眼睡去。 轻摇手臂等人睡熟了,嬴政才把扶苏放回小床上,令央芷唤在外等待的张望进来。 他坐在床边凝望着巴掌大的小脸上还带着笑的睡态,倍觉不可思议得很,许是因为自己子嗣艰难,他对孩子多了分关注。 又或许是扶苏生来就和他投缘得很,所以他才会对孩子投注更多的期待,这在以前是没有设想过的。 他竟会为了不让郑姬的事情牵连到这孩子而把人抱回来养,什么时候他的情感也这么丰沛了? 都说爱屋才及乌,可嬴政清楚得很他根本就不爱郑姬,对郑姬是一份责任,师傅临终前把郑姬托付给他,他为了报恩许诺会照顾好她此生。 因此郑姬提出想入宫陪在他身边,他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只要她想,于他而言不过是后宫多个装饰品的摆设而已。 仅存的一点情意也用在了入宫之前给郑姬一个翻悔的机会,她坚持如此,他唯有顺意而为了。 再后来郑姬缠着他想要一个孩子傍身,后宫中孤零零的,无依无靠,嬴政不认为自己苛待了她,但还是决定成全她。 原本他对这个孩子是没有多少期待的,诞生于王室,早慧的嬴政看穿了君王之家凉薄的真相。 战国时期,公子王孙固然能带来荣华富贵,可也不见得能远离孤苦飘零的宿命,公主是联姻的工具,而公子也多是辗转各国为质,不值得艳羡。 今日是高贵的血脉,明日就可能是流淌着昔日王贵血脉的昂贵玩物罢了,这样的例子在赵国的时候嬴政就见得多了。 他深深的明白如果自己不能坐稳王位,那他的孩子将会沦落到无比凄惨的下场,所以子嗣在此刻对他来说还真称不上是什么惊喜。 但这孩子…… 嬴政看向扶苏的目光微微变得柔和,扶苏真的太乖了,乖到令他心疼,令他生出前所未有保护欲,强者本能的会倾向于保护弱小的存在,他的保护欲还是头一次被激发出来。 只能说缘分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得很。 嬴政打定主意,若是郑姬不知悔改,他不介意给扶苏寻一个身份更高贵的“生”母来当靠山,反正扶苏还太小,这段记忆他不会记得。 张望跪在床边解开小公子的被子和衣服,小心翼翼的把三十几根细如牛毛的针扎进不同的xue位,拿捏着分寸深度,再捏开扶苏的嘴喂进去一颗药丸。 嬴政全程皱眉看着,无意识的捏起了拳头,被他死盯着张望紧张极了,又不敢让他出去。 赔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托起婴孩一条柔白的小臂,将用火灼烧过的小弯刀慢慢的割开了稚嫩的皮肤,一指多张的伤口里流出的血逐渐从殷红变黑。 张望顶着一脑门的冷汗紧张地解释道:“大王,臣用针将公子的毒逼到了手臂,再引出来,小公子身体稚嫩无法承受药石,此毒霸道又需及时解除,臣唯有如此……” 沉默的嬴政打断他,“你有几成把握?” “十全把握不敢说,但臣有七成把握保护公子性命,可胎毒伤身,若是希望小殿下平安长大还是要精心细养,多加照拂……” 嬴政再次打断他,“此毒会影响他日后吗?” “配合药浴慢慢根除余毒,再调养好身体,殿下还是能同寻常小儿一样健康长大的。” “需要多久才能根除?” 张望硬着头皮回,“少则两年,多则三五年,一切还是要看小殿下的造化……” 话未说完便察觉到君王的目光降了温度。 嬴政冷冷地道:“寡人只知道如果你没有造化能治好他,你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后事了,寡人会赐你一副上好的棺木享用。” 张望张了张嘴,想哭了,条件反射地道:“谢大王……” 放出毒血,敷上药粉再仔细的包扎好,得了嬴政特赦可以离开了,张望顿时生出一种灵魂都为之轻松的感觉来,按捺着欣喜躬身退了下去。 为嬴政包扎都没有这么累人,因为不会有人专盯在一边拿能杀死人的刀子般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自己,再镇静的人也能被折磨崩溃。 扶苏在药物的作用下睡得很沉,嬴政给他盖上了被子,手指轻轻的划过精精巧巧的眉眼,小孩子漂亮得不像话,像上天赐予他的礼物,是他能得到最好的馈赠。 柔软,弱小,无辜和绝对的无害,组合成一个漂亮的完全不需要防备的小家伙,嬴政觉得一直养着也可以,他甚至开始产生了期待起来。 把一个全然懵懂无知的小东西养大,等他长大了连思想都是自己塑造的,里外都属于自己,全心全意的依赖自己。 能掌控一个完全属于自己,永远不用担心会被背叛的孩子,似乎也不错? 嬴政轻捏了捏软软的小东西,语气轻柔愉悦,“乖孩子,寡人会治好你的,你就待在寡人的身边好了,别人都太危险了,只有寡人会对你好的。” 诚然嬴政并未意识到他的思想是很危险的,这样的观念不该出现在一个正常的父亲对儿子的培养上,关键是他自出生就没有父亲可以参照,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既然没有对错的标准,那么他就是标准。 秦宫的惠香院被封锁,吴姬抑郁病重,吴良人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喂了她喝完药,亲自端来水盆给她净手。 细软洁白的帕子一根根擦拭着玉琢的手指上的水珠,吴良人的动作非常的温柔,耐心的宽慰着吴姬不用担心。 “jiejie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被困死在这里的。jiejie的手真好看啊,我为jiejie涂蔻丹如何?这么漂亮的手不涂上漂亮的蔻丹,真是暴殄天物了。” 吴良人取来工具,托起吴姬的右手,仔细的擦干净粉白的指甲,动作轻柔,神情愈发柔和极了。 吴姬忧心忡忡,“可是郑姬中毒大王怀疑是我们……” “不是我们做的,jiejie不必担心。郑姬作恶多端,树敌众多,多得是想要她性命的人,即便我们不出手,她也该有此劫。”美人神态如常的吐出阴冷的话语。 “可我还是担心被大王发现我们做的……万一……” 吴良人握着她的手轻柔地道:“不会有万一的,一切有我呢,和jiejie无涉,jiejie放心,我永远会保护jiejie的。” 吴姬眼里泛出泪光,吴良人为她拭泪,“jiejie莫哭,一切有我。” “meimei。”吴姬哽咽的抱住她,抱紧了在后宫中仅能抓紧住的唯一一点温度。 几日后赵高在韩美人的院子里找到了安息和毒蛇,证明了吴氏姐妹二人的清白。 不知何时韩美人的屋子里多了个地窖,里面蓄养了不少毒蛇,专人认出来毒伤郑姬的品种也在其中,再加上韩美人的供认不讳,铁证如山了。 嬴政记不起来她,更不知晓她和郑姬有何恩怨,韩美人扭曲着脸一直大叫郑姬该死,凭什么她能生下孩子,凭什么她那般得意,凭什么她能踩到众人头上? 她已招认,一切就按规矩来办了。 嬴政交给赵高处置,不屑在此多浪费时间。 秦王不记得韩美人,可赵高却记得韩美人刚入宫的时候自恃美貌,对宫人多加凌辱,赵高也受到羞辱,终于被他寻了个报仇的机会。 赵高阴森森地道:“美人不是最得意自己的身份,最在意你那张脸蛋了么?那咱家就送你一个你喜欢的死法好了,让你去和你的毒蛇作伴吧,毕竟它们才是你的同类呢。” 韩美人破口大骂:“阉奴你不得好死。” “咱家不仅不会死,还能让你不得好死呢,美人,请吧。” 赵高笑盈盈的把韩美人推进地窖里,愉悦的望着数十条毒蛇从打开了封口的坛子里爬出来,爬到了最近的有温度的身体上,很快就把美人咬得体无完肤了。 蛇毒扭曲了美貌,毁掉了韩美人最在意的东西,她拼命的抓掉身上的蛇,然而那些蛇太多了,一条接着一条,争先恐后淹没了她。 听着韩美人凄厉的惨叫,赵高倍觉畅快,一扬拂尘,享受着能使用到的权力,“把出口封死了,让美人多和她的宠物待上几天。” “不,不要!赵高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赵高阴了脸,“哼,好个贱人,就该先拔了你的舌头!愣着干什么,你们还不快办!” “是是!” 一个小侍人忙催人去办,从人群里脱衣而出,又上趋前恭维,“公公真厉害,一下子就制住了这贱人,奴才真是佩服至极。” 赵高瞧了瞧他,问:“你是个机灵的,叫什么名字?” 小侍人忙道:“回公公的话,奴才叫小叶子。” 赵高道:“日后你就跟着我了。” 小侍人大喜过望,噗通一声跪下就哐哐磕了三个响头,当场就叫了声师父。 赵高乐得哈哈大笑,还真也现场收了个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