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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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迪莱斯说:“那你愿意陪我在河边走走吗?”他的双眼满含笑意。 “走吧。” 河边带着冷气,艾迪莱斯在奥里斯塔身边,不远不近。艾迪莱斯问起奥里斯塔的的过去,说:“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奥里斯塔坦诚地说了,他的过去并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何况之前和艾迪莱斯聊天时已经谈过一些——父母被困在叛军的领地杳无音讯,为了糊口参军,被炸弹炸伤了腿,虽然落下了一些残疾,但好歹活下来了,接着是舅妈住院,为了钱到了这里。 “我舅妈真是好笑,那个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子,生病了都闲不住,非要每天走一走筋骨才舒服。经常会有护士给我发消息:奥里斯塔,你舅妈又跑啦!是不是跑回家了?我说,没有啊,她都病成那样了能跑多远? 后来到医院一顿找,发现她到护工的房间去玩,我们找的满头大汗,她倒好,和一群护工打牌聊天,满面红光,气色好的不像是得了绝症的人。我说我们找了她还久,她倒怪我大惊小怪了。后来她还悄悄塞给我几百块钱,说是她和护工打牌赢的,让我去买点好吃的。” 说到这,奥里斯塔哈哈大笑。艾迪莱斯仔细的看着他。 奥里斯塔的前半生并不幸福,但是他偏偏能在其中找到有趣的故事,就连痛苦也被他描述的妙趣横生。 奥里斯塔说:“你呢?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的事。” 艾迪莱斯狡猾地说:“你有兴趣知道吗?” 奥里斯塔不知道该说“有”还是“没有”,只好说:“你真是咄咄逼人。” 艾迪莱斯弯了弯唇角:“我曾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数学家。” “我们居然在讨论梦想。” “是啊,梦想。”艾迪莱斯温柔地说:“我没日没夜地读数学书...代数,拓扑,函数。数学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没有模棱两可,在几条公理上构筑了一个纯粹的世界。这个世界太复杂了,但是数学的世界是简单的。所有答案,就在公理中。只要有一支笔,就能做到任何事。曾经,思考就是我的一切。” “后来我当了雇佣兵。” 奥里斯塔问:“为什么?怎么突然改变想法了?” “为什么?”艾迪莱斯重复这句话,说,“因为命运。” 他说这句话时莫名有些落寞。 艾迪莱斯的双眼转向他:“很多事情是没有缘由的...比如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上某个人。” 奥里斯塔脸上有些发烫,艾迪莱斯讲情话就和吃饭喝水一样顺溜。以往,在情人面前,都是奥里斯塔作为讲情话的那一位,现在身份忽然转换,他自己先受不了了。尽管知道艾迪莱斯在避开话题,奥里斯塔也没有深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久,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艾迪莱斯说:“要不去我家待会?我家离这不远。” 奥里斯塔记起,他第一次邀请艾迪莱斯去他家时就是这样说的。 “好啊。” 上帝之眼伫立在灰蒙蒙的苍穹下。 一进门,引入眼帘的就是雪白,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地板,发着白光的灯泡。没有一丝杂质。走过玄关,拐个弯,蓦然出现了鱼缸,共有九个鱼缸,一层层垒起来。其中有三个鱼缸是空的,另外六个鱼缸里装了和鱼缸大小不匹配的鱼,鱼至少有半米长,占了整个鱼缸的二分之一。 它们在鱼缸中难以游动,就像是被困在其中。 “你就住这?”奥里斯塔打量着房间,“这也太空了。” 艾迪莱斯向奥里斯塔展示各类物品,小到指甲刀,大到书柜是怎么巧妙的放进暗格里的。奥里斯塔看到墙壁里的书柜时眼睛都瞪大了。 两人都被雨水淋湿,奥里斯塔先去洗了澡。接着是艾迪莱斯。 艾迪莱斯在进浴室的时候说:“你可以随便看看。” 得到了许可,奥里斯塔穿着浴袍在房间里晃悠,好奇地拉开墙上的暗格,又关上。这种巧妙地把所有生活用品藏得严严实实的装修他还是第一次见。他瞥见了一个开关,按一下,墙壁裂开,书柜就呈现在他的眼前。 全是书。 艾迪莱斯说他想做数学家,有这样一柜子的数学书也是应该的。他翻开一本,看到了艾迪莱斯的字迹,整洁,大气,锋芒毕露。 一张纸从书页里掉了出来,奥里斯塔拾起,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符号,应当是推导过程。他写得很认真,发黄的纸张、漂亮的字体和褪色的墨水,让奥里斯塔联想到了情书。 这是艾迪莱斯写给数学的情书。 为什么不做数学家了呢?奥里斯塔疑惑着,把书放回原处,正要关上书柜,视线被书柜上的一个小柜子吸引了。他顺手拉开了柜子,一瓶药剂躺在其中。 奥里斯塔皱了皱眉:艾迪莱斯生病了吗?他从未听艾迪莱斯提起,这是他的隐私,或许他现在应该把柜子关上,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浴室里的水声还没有停,艾迪莱斯还在洗澡。 终于是忍不住,奥里斯塔拿起药瓶,上面写着: 【精神类药物。】 里面的药吃了一小半。 奥里斯塔吃了一惊,但也不觉得有多意外。只是艾迪莱斯的隐瞒让奥里斯塔有些不悦。他把药品放回原处,关上书柜。 他准备等艾迪莱斯自己告诉他。 艾迪莱斯洗了澡,看到奥里斯塔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他靠在靠背上,双腿自然地打开,浴袍的领口开到胸口正中央,洗完澡后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富有光泽。 他取了两条毯子,一人一条裹着,坐在刚好可以感受到对方体温的位置,然后看着窗外的雨。 奥里斯塔想说些什么,叫了一声艾迪莱斯,没有回应,转头却看见他已经垂着头,睡着了,双腿曲起,皱着眉毛。 看起来人畜无害,只是一个长得漂亮些的普通青年。 奥里斯塔估摸着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他换上烘干的衣服,又怕艾迪莱斯着凉,又给艾迪莱斯盖了一条毯子。 奥里斯塔回到住处,伍德站在门口。 “我等你四个小时了。”伍德看着奥里斯塔。 “有什么急事?怎么不给我发消息?” “进去说。” 进门之后伍德就问了:“去哪了?” “你问这个干嘛?” “你和艾迪莱斯那家伙待一起?” 奥里斯塔看伍德的脸色,说:“没。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果然去找艾迪莱斯了!”伍德咬牙切齿:“别说谎了,你说谎我还看不出来?你和他掺和在一起图什么?你们是不是上床了?”伍德说着揪起奥里斯塔的衣领,要去看他身上有没有痕迹。 奥里斯塔知道伍德在担心他,干脆梗着脖子让伍德看,问:“放心了吗?” 伍德确实看不出来什么,他松开了手,瞪着奥里斯塔,然后坐到椅子上,倒是没那么生气了。 “你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我一直提醒你你怎么就不听?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知道。” 伍德瞥了他一眼。 奥里斯塔说:“异类,残忍,不可理喻。”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还有精神类疾病。 “那你还...” 奥里斯塔打断他的话:“孤单。” 伍德做了个恶心的表情:“那是他自作自受。”那个年纪的人,那样聪明的人,应该清楚所有人都绕着他走的原因,但他还是一意孤行。 “敏感。” 伍德听到这个词彻底噎住了。 “伪装。”奥里斯塔想起艾迪莱斯游刃有余的神态。 “有趣。”偶尔透露出来的狡猾。 “聪明。”那一柜子的数学书和哲学书。 “有分寸。”站在一起的时候不会站得太近,也不会离他太远。 “有时能从他身上感受到脆弱。” “还有...” 艾迪莱斯醒来时,奥里斯塔已经走了,他看着身上的两条毯子,上面一条应该是奥里斯塔帮他盖上的。他抓起毯子,把脸埋进去。 奥里斯塔的味道已经散去。 最近吃了药,副作用是嗜睡,昨晚他没和奥里斯塔聊天就睡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赖了好一会,他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吃药。 今天打开药瓶的时候他的手有些抖。 是戒断反应。 已经好几天没见血了。 艾迪莱斯走到鱼缸前,手插到鱼鳃里,把鱼提起来。鱼活蹦乱跳,溅了他一身水。他从暗格里拿出烧烤用的钢签,一用力,钢签贯穿了鱼肚,鱼就被插在了案板上。 慢慢地,一刀刀,割去雪白的鱼rou。 只剩鱼骨,鱼鳃还在翕张。 艾迪莱斯把手插进去,一拔,鲜血淋漓的鱼鳃在他手里了,还在富有生命力的鼓动。 带血的刀面映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伍德说:“奥里斯塔,就算艾迪莱斯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但是艾迪莱斯仇家那么多。难保有一天...到时候你也要受牵连。” 艾迪莱斯拨通了光脑。 “哥,你帮我向医院咨询一下治疗方案。” 药片远远不够。 “我早就问好了。针对你的情况,有效的治疗是电击疗法。你知道的。” “我知道。”艾迪莱斯沉默了好一阵,“副作用可能是记忆力下降,失忆。治疗效果还只是暂时的。” “你自己决定吧,艾迪莱斯。我知道接受这种副作用对你来说很痛苦。你一直都太聪明了,哪怕是变笨一点点,对你来说也是无法忍受的吧。”那边叹了一口气,“我不想逼你。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唯一的亲人。” 艾迪莱斯挂断了光脑。 看着自己满手血污,还有湿漉漉的衣服。 浑身狼狈。 为了治疗这个病,他尝试过很多次,屡战屡败。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伍德说:“你也要记住,过去是幽灵。” “奥里斯塔。”艾迪莱斯走到落地窗前。窗外云雾飘渺。 艾迪莱斯没有告诉奥里斯塔任何和疾病相关的事。 没有止境的治疗,他会离开他吗。 不确定的失忆后遗症,他会忘记他吗。 伍德说:“他的生活一塌糊涂,你和他搅合在一起,是成心不想让自己好过吗?” “一切正在变好。”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只看未来,看看过去吧。艾迪莱斯的报应迟早会到。” 奥里斯塔做了个祈祷的动作:“那就等到那一天,然后剩下的交给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