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牺牲品
五十二·牺牲品 西郊,一栋破败的筒子楼内。 楼层一圈接着一圈环绕,围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监狱。 墙壁高高耸起,昏光压抑又阴暗,像望远镜的壁筒。里面的人们透过顶层那道“镜片”,观察着头顶唯一一片湛蓝的天空。 一层的某个角落,楼梯道口传来阵阵的恶臭,气味顺着走廊蔓延,来到一个不起眼的房间。 门紧紧关着,没有灯光亮起,门后的气味更加浓郁,房间里堆满了黑色的垃圾袋,勉强留出了一道可以供人行走的地方,延伸去一台电脑前。 电脑的周围四散着一些其他机器,电线在垃圾丛里穿梭,一个人影坐在那些东西的前面,佝偻着身子,缩成瘦瘦小小的一团。 周围恶臭满天,却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那人把玩着一枚小小的玉戒指,放在透进来的一点光下,兴奋地眯起眼睛打量。 这是刚刚为了买东西的人,双手奉上送给他的传家宝。 …实在是太令人兴奋了。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 什么富豪,什么政客。 不过都是会跪在他身下祈求恩惠的臭虫。 他让那些人从荣华富贵到一无所有,让那些人的眼里除了毒品就只有绝望。 这么想着,电脑前的男人尖利笑出了声。 他是神。 他是能主宰那些人命运的,至高无上的神! 男人心中翻腾起热血的波浪,在垃圾里胡乱拨出一小块桌子,腾出点地方来,欢快地哼起小调。 微风拂过他的后颈,在黑暗之中,轻柔地像是爱抚一般。 他伸出手,打开电脑的主机,却没有注意到身后,似乎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这一切,都掩藏在主机运转时机器的轰鸣声后。 突然,屏幕冰冷的电子光亮起。 一张惨白的人脸,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的后面。 …… 同一时刻,东郊港口。 集装箱里,传来回荡着的闷响。 咚,咚。 坚硬的拳头猛落在男人的脸上,打得他整个人歪斜去一边,顿时,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嘴里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落,那人朝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块包裹着血水的牙齿。 年锋站在他的面前,甩了甩吃痛的手,指关节上留下了鲜明的血迹,足以证明刚才的力道有十成狠。 “承认了吗?”他问旁边的人。 两名义胜会的小弟马上汇报:“承认了,会议返程的路上想通风报信,被抓个正着。” 面对这样的指控,椅子上的人沉默不语,没有辩解,没有出声,只是垂着头,默默地坐在那里。 口腔里的鲜血和口水混合在一起,顺着嘴唇垂下一道血线,一滴一滴,落在身前的地板上。 他也是义胜会的元老之一,只是刚上位不久,只有短短的两年时间。 地上的血液逐渐汇聚成一滩,年锋胸口有些闷,心脏纠在一起,难受得他喘不过气来,可他的目光却偏偏是冷的,是凛冽的暴虐和残忍。 胡义天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突然,他开口,对着椅子上的那个人说到:“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那人不理。 他已经遭受了长达六个小时的虐待,身上被绳子勒出了青紫,满是划痕刀痕,左手的指甲都没有了,右手的手指缺了一根,剩下的所有甲缝里,都扎着一根根竹签大小的银针。 他的视线早就涣散了,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依然没能从他嘴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 旁边的小弟狠狠踢了他一脚:“问你话呢!” 那人依然不理。 胡义天眉头一皱,但很快又松开了,转身迈开步子,说:“走吧。” “可是…”小弟犹犹豫豫。 瞬间,胡义天像是被激怒的火药桶,掏出枪猛地扣下扳机,对着那个人的脚边就打了出去。 “我让你走你他妈废什么话!” “大佬!大佬,我错了,我错了!” 那名义胜会的成员被吓得跪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跑出集装箱,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正一无胆匪类。”(怂逼) 胡义天冷笑一声,转回去准备离开,临走之前,他把枪交去了年锋的手中。 “你知道怎么做。” 年锋愣了愣。 他头一次觉得,手里的枪是这么的沉重。 胡义天不等他回话,径直走出了这里,像是故意避开一般,不知道有什么用意。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集装箱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空气不太流通。 年锋顿时头晕目眩,双腿发软,直接跪了下来,他站不起来,就用膝盖向前爬,急切地想要解开那人身上的绳子。 “兄弟,兄弟,醒醒,你哪个局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人听见他这话,混沌的眼睛里突然亮了起来,逐渐重新变得清明:“边城西局白承奕,你呢。” “H总局年锋。” 共事了这么久,两个人从来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却是在这种时候才相认,实在是让人唏嘘。 白承奕的绳结打得很死,几乎没有留下一点余地,年锋扯得满头大汗,怎么也弄不开,只能站起身子在集装箱里乱看,试图找到什么工具。 但是这一览无遗的空地里,怎么可能会有其他东西。 “年sir,年sir。”白承奕焦急直摇头,“不要找了,不要找了。” “不行,一定有什么方法的,你不能折在这里。” 时间紧迫,年锋压低了声音吼,在箱子里来回踱步:“或许…我可以和他们说你还有价值,让他们留你一条命,你还年轻,你不能……” “年sir。”白承奕苦笑地打断他的话,“他早就知道我是卧底。” 年锋的身影明显一顿。 白承奕咽下口中的血水,接上刚刚的话:“胡义天早就知道我是卧底,所以才这么快就扶我上来,我进义胜会不过七年,他凭什么让我坐这个位置,他早就知道了。” “我没有办法,即使是知道有问题,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坐上去,我知道卧底不止我一个,也知道局里不想让我抽身究竟什么原因。”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惧怕,却句句让年锋感到心惊。 只需要稍微想一想就能知道,白承奕,是局里的“牺牲品”。 是为了保住他的牺牲品! 张乐营,又或者是上层的领导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才会让白承奕留在这水深火热的地方。 为的就是在他们快要被发现的时候,牺牲一个人,保住胡义天对他的信任! 想明白这个,年锋看着白承奕略显稚嫩的脸,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年轻的警员还不知道什么叫收敛锋芒,清秀的脸上仍然能看见一丝正气,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含着难掩的铿锵。 他头一次动摇了。 十年了,他来到义胜会十年了。 这些年,他不知道看过多少生死,听过多少牺牲,一代又一代的人像浪花一样前赴后继,坠入这深不可测的地方。 挣扎,堕落,死亡,各种各样的尸体七零八落横在沙滩上,甚至不能有一个名分,也不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积压了十年的愤懑终于在此刻爆发。 就在这时,年锋突然猛地靠了过去,死死抓住椅子旁边的扶手,目光灼灼道:“兄弟,你想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