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和八岁

    苏子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居住的地方经常会有一些陌生的女人哭喊尖叫，那些女人来来往往，经常待不了多久就换了新一批面孔。她们的语言有的苏子敬能听懂，但大多数都是他听不懂的，他不知道那些女人为什么会对着他的父亲磕头，请求他的父亲绕过她们，可是他的父亲并没有伤害她们啊。

    “小朋友，你过来。”普通的一个夜晚，苏子敬在泰国华人学校放了学去低年级接苏子岚，一个和善的女老师叫住了他。

    “老师好。”

    “好孩子，你的弟弟今天和别的同学有点小矛盾，你回家要和父母开解一下弟弟知道吗？”

    “知道了老师。”

    兄弟俩没有回家，苏子敬看着苏子岚蔫蔫的样子有些不忍心，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了一个废弃的工厂玩。

    这个工厂是他们的秘密乐园，刚来泰国因为语言不通，兄弟俩迷路误打误撞来到了这片废弃区域。

    从那之后，只要他俩想家就会来这儿聊聊天发发呆。

    苏子敬拉着苏子岚的手，两人沉默着并肩在砂砾路上走，余光不断关注着身旁男孩的动静。苏子岚才八岁，却沉稳的不像是个孩子，眉眼中满满的愁容，让苏子敬心疼。

    “小岚？”苏子敬空着的手接过他的书包，捏着小小的手说道：“你是不是想回家？”

    “我不喜欢待在这，我想回中国。”学校的人虽然都会讲中文，但是他不喜欢他们。

    苏子敬仰头望着残破的云霞，内心愁苦，就在这时，一声几不可闻的细微哭腔传入到他的耳朵里，苏子敬偏过头看向身旁的男孩儿，以为是他伤心过头哭了。

    但苏子岚茫然的看着他，“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苏子岚屏住呼吸探耳细细听去，风声和远处的人声交织成网，其中似乎隐藏着女人的哭声。

    “嗯，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你不害怕？”苏子敬颇有些吃惊。

    苏子岚摇摇头，再度辨认一下哭声来源，牵着苏子敬的手往某个方向走，“有你在我不怕。”

    兄弟俩大着胆子往工厂深处走，轻手轻脚的跟做贼一样。直到敏锐地捕捉到几个模糊的身影在暗处晃动，苏子敬蹙眉停下脚步，手中用力拉住苏子岚，其中一抹身影让他无比熟悉——是他的父亲。

    苏子敬拉着苏子岚躲在角落里乱糟糟堆砌的废弃铁桶里，透过生锈的洞口观察外面人的一举一动。

    哭声是女人发出来的，那些女人或躺或卧在苏庆安以及苏子敬熟悉的几个叔叔的脚边。苏庆安一边在手里的本子上勾画着什么一边蹙眉审视着这一批货物，神情很是不满。

    “老大说那边要明天才来，先把她们关在这里，你俩负责守着。”苏庆安指着两个个子稍矮的男人说道。说完就带着其余的几个人往路边停靠的车辆走去。

    苏子敬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父亲离开，偏头看着似乎在沉思的苏子岚安慰道：“别怕。”

    苏子岚摇摇头，他没有怕，他只是觉得父亲有些陌生。

    苏子敬本想拉着苏子岚悄悄溜走，但是胳膊一顿，低头看去，小小的手攥住他的衣服下摆一动不动。

    苏子敬默不作声，两人对视良久，微叹了口气，他猜到苏子岚在想什么，略微思索了一下低头和他耳语几句。

    负责看管的两个男人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们烦躁的呸了一声，本来夜晚就是去花天酒地的好时候，现在却被留在这看着这些货物，真是难熬，一边抱怨着一边粗鲁的将黑布纷纷罩在那些女人头上。

    “是谁！”其中一个男人耳尖的捕捉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厉声的质问吸引了另一个男人的注意力，他抱着一把枪靠过来，十分警惕的四处打量。

    苏子岚怯生生的往他俩小步挪动着靠过去，用不熟练的泰语说道：“叔叔，我迷路了。”

    “是小岚啊。”

    两个男人自然知道苏子岚，对于八岁的小孩儿相当然的放下警惕心，放轻声音问道：“你哥哥呢？”

    “他今天没来接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男人弯下腰摸了摸男孩儿的头，转脸跟抱枪的男人说：“我去送他，你在这儿看好。”

    说完就牵着苏子岚的手往外走去。

    抱枪的男人百无聊赖的靠在支撑柱上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远，摸了摸鼻子跟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说道：“以后你们也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就有福气了。”

    男人无所事事的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噗通”一声，沉闷的碰撞声从无法准确捕捉的方向传来，男人一瞬间警惕起来，将枪口对准虚空。

    “叔叔，你有看到小岚吗？”

    男人松了口气，枪口下移，眯着眼睛看着苏子敬靠近。少年的泰语不是很标准，男人略微费劲的默念了两次才辨认出他想说的是什么。

    “你的弟弟刚刚回家去了，有另一个叔叔送他。”男人说道。

    苏子敬瞪着懵懂的大眼睛，一脸无辜。男人叹了口气，看了眼身后的几个女人，丝毫不介意被男孩发现。

    只是现在要怎么办？

    “我给你爸爸打电话好吗？”男人放慢语速。

    苏子敬拉着他的手指指向工厂外走的方向，口中不断重复几个词语，男人一头雾水的表示听不懂。

    “那你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先过去看看，然后给你爸爸打电话。”

    苏子敬乖巧的点点头，站在原地等着男人走远。

    然后利索的掏出藏在身上的铁片，扯掉罩住女人脑袋的黑布，割开捆住她们的绳索，苏子敬犹豫了一会儿，用不熟练的英文对她们说道：“run！”

    众人纷纷四散而去，年幼的苏子敬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创下如何逆天大祸，他只知道眼下他这样做了会很安心。

    就在他发愣时，一个东亚长相的女人满脸泪痕，跑过来快速抱了一下苏子敬然后小跑着离开。

    快午夜了，父亲还没有回家，苏子敬坐在沙发上，弟弟靠在他的怀里因为抵抗不住nongnong的困意早就沉沉入睡了。

    苏子敬心跳如鼓擂，从下午到现在他脑子一直乱乱的，晚饭也没怎么吃，满脑子都是两小时前父亲出门前那句话——你们在家好好待着，如果我一直没回来就拿着钱去中国大使馆。

    苏庆安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让苏子敬不寒而栗，他知道自己闯祸了。

    等他和弟弟被闯到家里的人蒙眼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时，彻底证实了苏子敬的担心。

    苏庆安跪在一个刀疤脸的脚边，几个熟悉的叔叔也是满脸伤痕的或跪或躺在一旁，苏子岚紧紧靠着苏子敬，小手死死握住他。

    “是哪个？”机械冷漠的嗓音压迫感十足的从上而下砸下来，压在苏子敬心头让他不敢大声呼吸。

    苏子敬再怎么懂事也没见过这种架势，哪怕之前经历了被猎枪顶在头顶上也没现在这么让他害怕。

    他不敢抬头去看坐在正中央的男人，盯着光滑锃亮的皮鞋尖张了张嘴还是不敢说话。

    “还让我再重复一遍？”

    “老板，可能是误会……”苏庆安焦急地解释，“他们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啊！”

    “苏庆安，我是看你做事有能力才留下你的，这次我留你一条命你可一定要惜命啊。”

    苏庆安满脸痛苦，他的两个儿子恐怕逃不过这劫。

    “是我……”

    就在沉默侵占空间，窒息淹没众人的时候，一声带着哽咽的细小嗓音响起。苏子敬一个震颤，条件反射反握住苏子岚的小手，下一秒，他的弟弟就被两个雇佣兵拖着扔到男人脚边。

    “我记得你才八岁是吧？”

    苏子岚小脸惨白，僵硬地点点头。

    “好。”男人用脚尖挑起苏子岚的下巴，眉眼下压，“我留你一条命，但是要废你一条腿。”

    随着话音，两个雇佣兵非常有眼色地拿起一旁搁着的铁棍，铁棍随着胳膊的动作在空中猛力地划出凌厉的抛物线，然后落点在苏子岚纤细的右腿上。

    “啊——！！！”

    苏子岚根本来不及作出心理建设，右腿的剧烈疼痛让他几乎晕厥过去。他瘫在地上疼的不住倒吸冷气，然而这还不是结束，铁棍还在持续不断的落在那条腿上，并不会因为他是一个受伤的孩子而手软。

    苏子敬张大嘴巴愣愣的看着这一切，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大脑空白，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苏庆安紧闭双眼想要忽视那金属砸到rou骨上的声音，这个时候他知道一切都已经完了。

    他们将会一辈子被困在见不到光的炼狱里，直到他们死去。

    “可以了。”男人冷冰冰地下命令，然后将一部手机扔给苏庆安，“警方有我的人，手机里唯一的号码就是他，你去联系，将这次事情处理好。”

    苏庆安惶恐连连点头答应，嘴里一迭声的“好好好”去捡手机，他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儿子，心疼的抱住他，心里斗争半天大着胆子请求道：“老板，我先带他回去可以吗？”

    看到男人不耐烦挥了挥手，苏庆安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立刻打横抱起苏子岚小声对苏子敬说了一声“走”，然后快步离开。

    苏子敬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泰然的男人，是不是要达到和他一样的地位就可以随意处置别人的人生？

    他看了看弟弟血rou模糊的右腿暗下决心：

    以后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人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