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罗冷薄金泥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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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 长须男人头戴幞巾,手持一柄无字折扇,在杏花楼的厅堂内,以诗起头,朗声讲述新的故事。当街刺杀这桩案子并没能被人们议论多久,边关就传来了一个好坏参半的消息。说书郎灵思泉涌,将并不怎么有趣的事实,讲得绘声绘色,仿若亲眼所见。围在他身旁的男女老少大都神色激动,似乎对这个故事格外神往。 却原来是陈老将军深入敌营,将戎狄皇室的长子,斩于马下了。虽说损兵折将,可这消息乍听之下,还是格外振奋士气。 在这仿若普天同庆的氛围里,宁府却是门庭冷落,静谧极了。张昌荣倒是有登门拜访,然而被门房拒之于外。他其实有心三顾茅庐,只是朝堂事务繁多,加之边关的诸多事故,也就没那么得闲了。不过,宁良玉无法见他,因为他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御医都说若是再醒不来,就可以准备后事了。或许是他尘缘未了,又约莫是命不该绝,到了第三天的夜里,他吃力的睁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纱幔,还有惯常用的被褥。大夫替他换了两次药,嘱托他如何处置旁的伤痕,就匆忙回宫复命去了。临走时,留下一句古怪的话,“这位贼人手法奇高。既不深一寸,让宁大人即刻毙命;也不少一寸,略减些苦楚。恰好到处,适可而止。实在教下官佩服。” 宁良玉沉默良久,只吩咐人好生送他。 逼仄的浴间内,他倚靠着竹枕,正在轻轻地擦拭自己的身体。青年的胸膛处,不可避免的留下了碗口大的疤痕,坑洼不平,还透着浅淡的rou色,不过是不渗血也,离愈合还远得很。横生枝节一般的鞭挞印记也没有消除。倒是穿刺的银钩被御医取了下来,rutou两侧生出个小而硬的红色鼓囊,一碰便是钻心的刺痛。 其实御医不建议他下水的,可宁良玉喜洁,为养伤口憋了大半个月,实在忍不了了。他不喜欢仆从贴身侍奉,每次洗浴都是自己动手。热水蒸腾的暖意熏得他昏昏欲睡,再不起来,他怕自己就这样溺毙在这浅池中了。那倒真是应了古话善游者溺于水。 他的手抖得厉害,绢布分明十分柔软,然一触到伤口就变得粗粝极了。 “.......嘶,”宁良玉微微张开腿,从匣子里取一点青绿色的软膏,半阖着眼,往身下肿若樱桃的蒂珠上抹去。被扎过的软rou上结了针眼大的紫痂,周身是通透的玛瑙红,仿佛轻轻一捏,便能挤出汁浆。他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厌恶这具畸形身躯了。yindao外围也受了鞭笞,异物侵犯的感触令他一想起来就腹中翻腾。 太痛了,仅仅是并拢双腿都有些吃力。大腿内侧尽是洇红的擦伤,膝盖也因为他脱离跪地而磕出一大片青乌。宁良玉极为费劲的上药,然后哆哆嗦嗦的拢上袍子。他才刚从拔刀后的高烧中恢复过来,绝不能再受一点风寒。 突然,屏风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紫冠龙袍的天子拾阶而下,站在几步外的距离看着发鬓微湿的青年。 他的面色称得上苍白如纸,洗浴也不能生出几分血色。衣袍贴着纤细的腰身,垂落在湿淋淋的青砖上。宁良玉根本没料到皇帝会来,惊惧无力之下,竟是从侧榻滚落下来,跪伏在地,瑟瑟不止。他这副可怜相显然取悦了天子。男人挑了挑眉,半蹲下来,用两指轻轻地抬起他的脸。指腹反复摩挲柔软的唇瓣,搓出一点薄红。 “说起来,兰若这张嘴,朕似乎还没用过。” 宁良玉登时抖了一下。他早不是不知事的稚子了。风月情事、诸般手段,方槐都逼着他用玉势习过。口手侍奉,当然也是通晓的,可他不肯用。那双漂亮的瞳孔里,满是湿漉漉的惧意,教皇帝心生爱怜的同时又燃起yuhuo。青年这幅姿态格外动人,让他因朝事而烦躁的心也宽慰起来。衣袍交叠之下的小片领口,露出还带着红痕的肌肤。那是皇帝亲手训诫留下的印记。他很满意,手指也在宁良玉的脖颈处停留抚摸,其实还想更深入些。不过现在不是时候。派去的御医说他一身伤至少要养上半年。天子觉得老人家就是爱夸大,折中了算,三个月足够了。 “说笑的,”皇帝拍拍他的脸颊,笑着说道:“兰若要听话些,这样朕也愿意多疼你。”他站了起来,浴间的热意蒸腾成迷蒙水雾,将君王的笑容妆点得如梦似幻,话语却是切切实实敲在宁良玉心上的尖锥。 “若是再不听话,下次,可就不止这点小伤了。” 天子走了很久,宁良玉却依旧跪伏在地,冷意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身上的痛意也被无限放大,变得难以忍受。待到浴桶内的水都凉透了,四周没有任何声音。他扶着竹藤小凳吃力的站了起来,然后极艰难的挪动双腿,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他想,自己还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死去。 远在千里之外的陈予德却是十二万分的想死。 他痛恨自己的轻敌,更懊悔自己的愚蠢。矫健的男子被铁锁束缚住,赤身裸体地绑在军帐内,而坐在虎皮上的羌奴少年,不,他并不是什么羌奴,而是戎狄王的私生子,非要算排名的话,大约是第十九位皇子。 他手握一柄短刺,斜倚在虎皮毯上,碧眼幽幽,唇色若血。从前陈予德觉得这是只爱挠人的野猫,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会吃人的豺狼。 “予德,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吧,”赫连浑大跨步的走了过来,俯下身盯着陈予德的眼睛,花瓣似的嘴唇里吐出残忍的话语,“不然,我可以让戎狄的士兵们也尝一尝小陈将军的滋味,以慰我大哥的在天之灵。” “你杀了我吧!”陈予德双眸赤红,咬牙切齿的吼道:“识人不清,我也认了!” 赫连浑显然不喜欢这个回答,用短刺贴着他蜜色的胸膛,划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你不说,那我只能拿你做诱饵,把宋汝光也引出来。说实话,南朝的将士里,他确实生得不错。或许,我的士兵们会更喜欢他呢?”这位十九皇子仍记恨纠缠未果的旧事,非要口头痛快,自然只能唤来陈予德猛一唾面。 “怎么我一提他,你就这样生气,”赫连浑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莫不是我在的时候,你二人就有些官司了?” 陈予德整张脸都气得扭曲,嘴唇发抖,难以抑制的说道:“你分明知晓,我从未有过旁人。更何况——”他刹时顿住,没有把话说下去。 可赫连跟着他这般久,缠绵悱恻,什么不清楚。他当即就将陈予德的话接了下去,轻轻笑道:“更何况,宋将军在汴京有位心上人,称得上殊色无双,是么?”他想起梅园堆雪里,站着的那个人。南国人词语中的惊鸿一瞥,他总算是亲身明白了。 老赫连同南朝皇帝在美色一道上格外相似,除却正室,莺莺燕燕不计其数,自己的血脉也不记得几个。赫连浑这个名字,还是他生擒了陈予德之后,随意定的。或许是家学渊源,赫连浑野心勃勃的同时,也觉得自己绝不能只有眼前这么个粗笨的呆愣傻子。 他需要一座极大的花园,亮晶晶的东西都要关在里头。当然,陈予德也要在。 不过对方现在被他气得七窍生烟,需要好好教训教训,让他知道自己的规矩。 这样想着,他站起身,狠狠的给了陈予德一脚,白皙的足贴着不断渗出血珠的伤口,也染上了对方的血。看着眼前的男人因疼痛而皱眉,却固执的不发出声响。赫连浑脚掌用力,用力地碾压他的胸膛,然后硬生生踩断了一根肋骨。 陈予德听得身体内清脆的“喀嚓”一声,登时疼得昏厥过去,内心却涌起一阵希翼。他希望自己不再醒来,希望自己就这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