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宿体
女子后面追来的三个男人看看情形不妙，互相打个眼色，都逃了去。江屹川和飞沉没有追赶，只那女子在背后又嘲了两句。 那三个男人顾不上回嘴，飞快逃得没了影。 那女子这才回过头对江屹川和飞沉福了一福，盈盈笑道：“小女子莲蕊多谢二位侠士相助。”神色也没有一点害怕或后怕的样子，想来就算没有江屹川和飞沉出手，那三个男人也未必就讨得了好。 江屹川不爱管闲事，若不是迫不得已被牵扯进去，他根本不想理。因此女子道谢，他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就要带着飞沉走了。 飞沉手里还拿着那把赤瑶撑花，江屹川心头莫名一跳。先前飞沉的动作，分明是过去林又霜喜欢做的。 但飞沉今天第一次摸到赤瑶撑花…… 那叫莲蕊的女子与他们道别，江屹川也没听到，心里乱糟糟一片，念头转了又转。 ——“这魔有恶畜血统，我曾亲眼在乱坟岗见他伏在死人身上吞食死人魂魄气息。这种食魂怪物，与恶妖邪灵无异，该以真火焚之！” ——“大约一年前，就在洛城郊外。那里因走山死了一整个行商马队，因为都是外乡人，尸体无人认领，都丢在乱坟岗。我途经洛城，听说了这件事，便去乱坟岗超度亡魂。我天眼已开，能见魂魄。当时就是这个魔在尸体堆里，贴着一具具死士吸食魂息和未曾被拘入阴司的魂魄。” 霜儿身亡之地，就在洛城与崇平县之间的高立山脚下……而飞沉极度虚弱之时，身体会自行吸食四周游离的魂息或游魂，这些可为他续命。 江屹川越想越觉得心底涌上凉沁沁的寒意，又有点说不出的心慌。 他心里思潮起伏，边想边往前走。等他回过神来，发觉飞沉并不在身旁。他转回头。看到飞沉跟在他身后一两步远的距离，紧抿着唇，面色有些奇怪的凝重。 飞沉的视线与江屹川透过来的视线相接，脸上掠过一丝惧怕。江屹川愣了愣，随即意识到是自己的面色太过沉郁。他用手掌搓了搓脸，换上一个温和的表情，牵住飞沉一只手，道：“我想事情出了神。” 飞沉听了这话，神情显得略微放松了些。 江屹川又问：“刚才害不害怕？” 飞沉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江屹川察觉到他的异样。飞沉并不擅长撒谎，江屹川问到的事他也不会隐瞒，像这种要说不说，表情复杂的样子是没有过的。 飞沉放慢脚步，左手抱着赤瑶撑花，右手还被江屹川牵着，胳膊拉得笔直。 他犹豫着，双唇抿得紧紧的。 雨要歇不歇，细密的雨丝变成了零星的雨点。 江屹川停了下来，扶着飞沉肩膀，柔声问：“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好吗？” 飞沉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声道：“刚才……刚才的飞沉，不是飞沉……” 江屹川定定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其实大约知道飞沉说的是什么意思，却还是下意识问这一句。他耳边嗡嗡乱响，自己的声音在他耳里都像是遥远方向传来的虚无缥缈的怪异音节。 飞沉眼神闪烁，躲着江屹川直直看过来的视线说：“我……那时候好像是被别的人控制了，把魔息灌进这把伞，然后手脚都不听我使唤地动起来……” 江屹川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竭力稳定内心激荡的情绪。 “这把伞，是霜儿的遗物。我晕过去那一天，你被人打伤之后，是不是……吃掉了霜儿的魂魄？” “我，我不知道那是夫人的魂魄……”飞沉慌慌张张地说。但他话音没落，江屹川已经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你竟然……” 飞沉膝盖一软，就要在湿漉漉的泥地上跪下。江屹川两手本就扶着他肩，立时捞住他，“跪跪跪，跪有什么用？”说着把他往起拉。 动作有些粗暴，飞沉也没敢再跪。 江屹川左右看看，“找个地方再说。”说罢，先把赤瑶撑花拿了过来，在他手上化作光点消散了。 他大步走在前面，也没再牵着飞沉的手。飞沉亦步亦趋，紧紧跟在他身后。 出了桃林没多久，江屹川发现了一个无人的的山神庙。山神庙破破烂烂，但雨暂时也不下了，也无所谓这小破庙能不能遮雨。江屹川率先走了进去。 等飞沉也进来后，江屹川直截了当问他：“你刚才说你不知道那是霜儿的魂魄，也就是说，你知道自己吸食了魂魄？” 飞沉低着头，右手揪着背在肩上的包袱带子。 半晌后，他点了点头，“或许是那时候看到了却没来得及收到聚魂灯里的那缕魂魄……飞沉当时……控制不住……” 他眨了眨眼，不知什么时候在眼眶里蓄满的泪滑下脸庞。 江屹川颓然坐在地上，脸上血色尽褪。 他知道飞沉说的是实话。在那样的情形下，飞沉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的本能。可他说不出口责怪的话…… 从霜儿死后第二年开始，他就为了有一天能聚集霜儿的魂魄而疲于奔命，出生入死。 他花了六年多的时间，终于点亮了聚魂灯；他不辞辛苦走过山山水水，看着魂仓一次又一次亮起温暖的微光。 三魂七魄，十之有八已经稳妥地收在聚魂灯里。他一直以为很快就能达成夙愿，送霜儿飘零了数年的魂魄去转生。 他悲哀地望着飞沉，说不出话来。 飞沉忍不住还是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主人，对不起，是飞沉的错。但是，但是，飞沉虽然把那缕魂魄吸入体内，却没有吃掉啊……” 江屹川一愣，随即狂喜：“你没有吃掉它？！” 飞沉摇头，“飞沉并不知道那是夫人的魂魄，当时也还有一丝清明，还记得娘说的不能食人魂魄……只是后来晕了过去，醒来后以为那缕魂魄已经再度飞了出去，没想到它仍宿在飞沉体内。” “今日从主人给飞沉拿着那把伞，飞沉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飞沉的手脚自己动起来，用那把伞和人打架。飞沉当时脑子里好像山呼海啸一样，突然有了很多奇怪的回忆……那里面，有很多个主人您……所以，飞沉后来想了想，宿在飞沉身体里的，大概就是夫人的魂魄吧。” “既然没有吃掉，只是宿在体内，那快把它放出来吧。”江屹川期待地看着飞沉。 飞沉垂着的眼皮微微颤动，长长眼睫如蝶翼扑闪。他愧疚地摇了摇头，“飞沉不知道要怎样让它出来……” “啊？”江屹川情绪大起大落了几轮，再来这一轮，他情绪波动也没再像之前那样剧烈。 江屹川把飞沉拉起来，冷静地思考了一阵，说道：“这里离静平寺不远。澄慧大师本来就嘱咐我半年后去拜访他。如今时候虽然没到，但也没差多久，我们就去静平寺走一趟吧。佛门喜欢研究生死魂灵这些东西，澄慧大师必定有办法把宿在你身体里的魂魄取出来。” “万一不行……” “不行的话我们再想想其他法子。” “好。” 飞沉跟着江屹川转了个方向，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往静平寺而去。